扶苏上前两步,仍有情绪:“凡事适可而止,阿沐何必这么绝情。”
    阿沐站定,摸了摸鼻子:“哦,我就让她看了眼我的玉你就觉得我绝情了?那么你送我这块玉还有何意义呢?别人一抬眼看见她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就可以,让她看一眼我的就不成,是这样吗?”说着,她解下了美玉,伸手递给了他,啧啧出声:“啧啧啧看看殿下也有真心喜欢,想要守护的人呢,其实对于一个姑娘家,我是最不愿意看着她们伤心的,尤其是姓何的姑娘……但是现在你可以做两件事,一件是收回这块玉,追上去和何小姐解释一下,为了美人舍弃一切。一件是先狠狠伤了她,然后找机会再伤我给她个甜枣,让她和她哥哥都为你所用。”
    她的纤纤玉手就在眼底,上面托着他送她的那块玉。
    扶苏别开目光去,伸手推开了去:“胡说什么,我既应允你的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惜少女也不领情,抓过他的手就把美玉拍在了他的手心上面:“算了,我不喜欢摇摆不定的人,管你怎么做,这东西我是不要了。”
    她动作也快,转身进了院里去。
    沐王府院里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唯一没有烧坏的东厢房应该就是何家人暂时住的地方。
    也是才刚搬进来不久,也没收拾别的地方,阿沐原本愉悦的心情一进大门当即就落寞了,入眼的到处都是残缺的记忆,她一步一步走进去,停在了干枯的池塘边上,回身这就坐了下来。
    记忆开始一点点复苏,她甚至快要想起母亲的模样。
    正是叹着气,一双男人的靴子出现在了眼底,起初她以为是扶苏,并未理睬他。
    可他盯着她看了半晌,一开口才惊觉并不是扶苏:“你是沐家的二小姐?”
    阿沐抬眸,站了起来,面前的高大男人皮肤黝黑,看着她的目光还带着十分的关切之情,她当即怔住了:“您是?”
    男人眼底竟有惊喜,却是不答反问:“敢问沐家的大小姐沐剑英今何在?”
    他一身常服,出现在这个院子里,看他现在这个年纪,阿沐警惕地看着他:“是何将军吗?”
    他点头,仍旧焦灼地看着她:“沐家大小姐也无恙,回来了是吗?”
    阿沐不明所以,也只浅浅嗯了声。
    他四处张望,竟有些许的羞赧:“她现在在哪?”
    说话间一个小脚老太太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她拄着拐杖,抡起来就来打这男人:“混账东西!我都听说了你妹子叫人欺负了,这会儿在外面哭呢,你倒是硬气一回,别叫什么人都来欺负婉婉,什么破院子当我们稀罕住似得!”
    男人一动不动,任她拐杖打在后背:“娘,本来就是人沐家的院子,咱们快点搬到新宅院就是了。”
    阿沐冷眼瞧着他将老人家哄走,转身要走,扶苏却已经走了过来:“说起来何家和你们也是颇有渊源,想知道吗?”
    少女脚步不停,继续探索沐王府。
    身后的声音却不曾间断:“其实最早应当和我订婚的应该是你阿姐,只不过当时出了点差错,这件事就没有成。”
    阿沐顿足,回头看着他:“为什么?”
    男人挑眉,走近她的身边,压低了声音:“何婉的哥哥何志平,当年你阿姐差点和他私奔了,就这么回事。”
    阿沐蓦然回头,何志平正给母亲送出了大门口,回头来指挥着小厮搬运东西。
    她怔怔看着那个男人,半晌才移开目光。
    怪不得他一见到她是那样的激动,原来是和阿姐有过那样的渊源。
    院子里东西不多,很快,何家人就直接搬了出去,阿沐直接将御赐的宅院送了他们,也算尽心补偿了,她卷起袖子到了尘封的后院,一时间也无处下手,当然了,还是扶苏早有准备,几个小厮跟过来开始拾掇旧物。
    阿沐在院子里找到了幼时的木马,已经腐烂了大半截。
    她母亲和众位沐王府冤魂如今就安顿在后院残败的祠堂里,当时一场大火烧毁了一切,如今骨血至亲全都融在了一起。沐静初都安顿好了一切赶过来以后,二人才一起步入祠堂。
    多年后再回到沐家,阿沐心思微妙。
    舅舅痛哭流涕却是恍如隔世,他引着她磕了头,与她一起整理旧物。
    扶苏跟着在沐王府坐了一会儿,可因为府邸严重损坏需要重建,已无太多美景,他坐在前堂一时间也心绪复杂,怀里揣着的那块玉犹如一个烫手的山芋,直叫他送也送不得,收也收不得。
    阿沐的意思很明显,他必须做出抉择。
    她甚至还他出了一个馊主意,让他故意使何婉动心,然后让何家做他暗地里的一步棋。
    不,这不是一个馊主意,这是一个好主意。
    但是,男人拿出那块玉来,竟是犹豫不决。
    再往后,沐家旧部闻风而动,纷纷来了沐王府,这个时候扶苏已经不方便继续留下来,悄悄在奴仆的掩护下从后门离开了去。
    一夜无梦,扶苏一早就命人悄悄拿着玉佩给何婉送了去,并约定好了时间见面。
    原本二人是约在晌午,可自从小厮去了以后,他就一直坐立不宁。
    他是一个男人,明明可以什么都不顾忌,可这个时候去见何婉,心里竟然有些心虚。
    扶苏镇定了片刻,乘车再次来到了沐王府,院子里的动静不小,因为要赶在大冻之前整理好大部分损坏了的墙壁和房屋,沐静初雇了许多人在干活,男人下车走进,却没看见阿沐的影子。
    他寻了沐静初过去,这男人正也在搬瓦。
    到处都是灰土暴尘的脏乱,扶苏皱眉:“阿沐呢?”
    沐静初赶紧掸了掸灰,跟着他走了一边来:“她一早就走了。”
    扶苏不明所以:“她去哪了?”
    舅舅一脸的灰,狠狠抹了把脸:“她说太子殿下若是来寻她,就转告殿下趁着她不在的时候好生笼络着何家,以作他用,如今也入冬了,赵昰得了消息已然回返,先文后武,使者先行,这仗暂时是打不起来了,她去先接大小姐回来再练兵。”
    是的,原本来见阿沐,就想告诉她,可见何婉做权宜之计。
    本来是光明正大的事情,由阿沐口中说出来,竟是那样的直戳脊梁骨。
    她口口声声说在意,是真的在意吗?
    看来,分明是混不在意呢!
    一脸嫌弃的将他的玉扔了回来,想到她脖子上挂着的那块,莫名的,男人的心底竟然不快了起来……
    第73章
    北风吹起的时候,大片大片的雪天随着飘落。
    隔着窗帘能看见大地很快被覆盖一层白,马车内少女拿着干草叶无聊地编结了个小兔子,口中还哼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沐剑英休养了几天才动的身,此时已经习惯了在车上颠簸,腹中的孩子安生得很,这回也不闹腾了。
    此时有孕已将四月,小腹明显隆起,原本已经能轻松下来的归路却因为后有四处追寻她的追兵轻松不得。外面是天寒地冻,车内还算暖和,赵妧烧了炭火,还给她置办了暖手炉,何其正赶车也稳,吃得好睡得香,越来越近的赵国,只叫人心生向往。
    赵妧编结好了兔子,举到沐剑英的面前讨贱:“阿姐你看,我编得怎么样?”
    女人伸手拿了过去,这就勾起了双唇:“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有人给我编过这个,不过他手笨得很,没有你编得好看。”
    赵妧眼底都是笑意,挺胸笑道:“我这是阿沐教的,她会的东西可多哩!”
    提起阿沐了,沐剑英也笑了起来:“是,就她最鬼怪。”
    入了镇内,马车行得更慢了,过不多会儿竟然真的停了下来,已经在车上住了两天的赵妧当即兴奋地掀开了车帘,外面似乎是一个客栈的后院,想着能舒舒服服洗个澡,小姑娘转身就要下车。不过幸好她想起了车上还有重点保护对象,赶紧扶了沐剑英下车。
    何其正卸了马,过来拿包袱:“这是回赵国的必经之路,前面搜查的官兵似乎更多了点,先歇歇,稳当了再走。”
    沐剑英也不敢大意:“嗯。”
    三人被伙计引着上楼,这就要了两间房,赵妧让小二送了热水上来,青天白日的,先拿手巾给沐剑英擦了擦脸,何其正让她好生照顾阿姐,出去打探打探外面情况,之前也和阿沐约定过,不管走了哪里,都给她做上记号,但凡有一日她能早点出来接应,也能方便她快些找到她们。
    男人走了之后,赵妧就赶紧给沐剑英铺了被,女人也的确是有些疲乏了,这就躺了去。
    小姑娘仔细擦着桌子,还哼哼着小曲,她犹自找着乐子,却听女人在旁轻笑出声,赵妧嘻嘻笑着,这就跑到了床边,坐了小马扎上面,捧着脸傻笑:“阿姐,我叫你阿姐真的可以吗?”
    她圆圆的脸上,带着一丝丝的娇羞,女人没忍住也学着阿沐的模样伸手捏了捏:“当然了,阿沐说把你当妹子,我们也没什么亲人,多一个妹子自然是好的,你以后就叫我阿姐吧。”
    赵妧咬唇,虽然心底酸涩 ,但还是笑了。
    她伸手在女人的小腹上隔着衣服轻轻抚摸:“小宝宝听话了没有,长得倒是挺快的,肚子好像大了不少,不过她为什么不动呢!”
    沐剑英勾唇笑笑:“穿着棉衣动了你也摸不到,现在月数还小呢,估计还得个月八的才能动。”
    赵妧当然不懂这些,就特别崇拜地目光看着她:“还是阿姐懂得多。”
    女人好笑地看着她,似乎也陷入到了自己的回忆当中去:“我母亲怀有阿沐的时候我已经十岁了,她在娘亲肚子里时候就不老实天天闹腾人,大家都以为是个淘小子,谁知道生出来也是个小姑娘,我记得那时候大致也就是四五个月吧,有一天我正在书房看书,我爹……嗯就是那个混帐爹爹像个傻子一样的跑到院子里哈哈大笑,说他要有儿子了……”
    赵妧没太听懂:“他以为是儿子?”
    沐剑英点头:“我娘怀我的时候总在营地走动,据说我小的时候也不怎动,我爹总没摸到过胎动,等怀阿沐的时候她动得厉害,在我娘肚子里横踢乱卷的,当时他刚好在家遇上了特别高兴,以为是个儿子。”
    赵妧叹了口气,恨屋及乌,到底是替她姐妹不值:“阿姐还管他叫爹,要是我张口就叫他王八羔子了!”
    女人被她逗笑:“嗯,我心里也是那么想的。”
    二人在一起又说了会话,赵妧也是累了,爬了床上和她一起歇着,这两天不得休息,好容易有了软褥刚躺下竟然就睡着了,反倒是沐剑英想起往事,怎么也睡不着。她只躺了一会儿,不得不起了来,外面可能还下着雪,何其正不在的时候,她一个女人家行走在外不大方便,尤其这些日子阿沐不在,假的面皮已经用不住扔掉了。
    有点闷,女人弯腰穿上了鞋,只觉得气闷。
    楼下特别的喧杂,她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小伙计正巧走过长廊见她出来赶紧欠身上前:“夫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沐剑英对着他摇了摇头:“没什么,你忙你的去吧。”
    小伙计恭敬地后退返身下楼去了,楼下吃酒的人还真不少,也不知是谁喊了声小二,嗓门特别地大。女人一边往长廊尽头走过去,一边垂眸,她一袭深衣,裙摆上的绣工十分精美,走动间身形窈窕,小腹藏在衣底也不甚明显。
    只不过一个比她脚步更快的人急急冲了过来,男人几乎撞了她的肩膀才给人撞侧了身去,不叫她转身。何其正与她擦肩,压低了声音:“别回头,马上回房间里去。”
    说着他快步走了门前,推门而入。
    沐剑英不敢抬头,当即返回,也幸好她没走出来多远,只几步就回到了自己屋里。
    何其正已经叫起了睡懵了的赵妧,正揉着眼睛看着他们。
    沐剑英靠在门口,急走了两步,小腹忽然有点疼了,当即白了脸:“发生什么事情了,何其正?”
    男人已经在收拾东西了:“赵昰和晋王府的人在楼下。”
    女人闻言,脸色更加的苍白:“赵昰不是回燕京了吗?”
    晋王府的人一直在追着她们,她倒是知道,只不过赵国太子突然半路遭遇刺杀,紧接着护送他尸首回赵的人又莫名变成了刺客,而本该已死的太子死而复生,一下子全都乱了。赵昰恐怕也是一头雾水,不得不半路回返,冬天行军没有粮草,赵家大军一时间急速后退,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何其正也是皱着眉头:“不知道,我刚才出去打探了一下,发现晋王府的人也很奇怪,似乎下了追捕令都是当地的人一直在搜查,世子早就回燕京了,并未一直追着咱们。”
    他手上动作不停,又回头看着赵妧:“快穿鞋,咱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赵妧一激灵,赶紧跳了地上来穿鞋,何其正背上包袱,这就来搀扶沐剑英:“大小姐,咱们从后窗离开这里。”
    女人小腹隐隐作痛,可这个时候实在不想拖后腿,也只得跟着他走到了窗边,赵妧穿好了鞋,先一步背上了包袱爬上了窗台,可她低头一看那么高,两腿一软当时就怂了:“何大哥,我我我怎么跳……”
    何其正无奈一手揽起了沐剑英一手夹住了赵妧,可不等他跃上窗台,房门却是先一步被人推了开来。来不及了,连着旁边的几个房间门,分别咣当两声,都闯进了人。与此同时,沐剑英小腹一疼,当即蹲下了身子,何其正连忙撇下了赵妧来扶她,就在这个时候,赵昰已然进门。竟然是刚才在楼下那么淡淡一瞥,就已经认出了她来。
    沐剑英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缓解了疼痛,站直了身体。
    她坦然地看着这个男人,赵昰却已先摆了手让身边的人先行退下。
    世子李煜半路将这个差事扔给了他,让他配合禁卫军搜查沐剑英,他这才辗转未回,这时候眼睁睁看着女儿就在面前,却是不得上前。女人目光冰冷,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赵将军也是来抓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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