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苒平日里那种窝里横,抛头露面就畏首畏尾的毛病立马又滋生出来,该找谁谈,去哪找,怎么谈,夏苒看着满院子乱糟糟的样子,觉得这事儿有点欠考虑。
    正在想是不是先回去搬点救兵过来,后头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转身一看,说不上到底是喜是忧:“侯勇?”
    侯勇穿件很简单的白t,牛仔裤,阳光底下大步跑过来,饱满的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难为你记得我名字。”
    夏苒拿手挡住额头,抬头看他:“没办法,记性太好。”
    侯勇说:“你怎么在这儿呢!”
    夏苒在想是该说来谈盘厂好还是该说来考察好,索性反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侯勇指指不远处,方才跟着自己的一队人,说:“我们都是这儿的工人,厂长一句话没有要把厂子卖了,还要把我们辞了,我们现在过来堵厂长的。”
    夏苒眼睛一亮:“你之前在这儿工作?”
    侯勇点头,说:“是啊。”
    夏苒像是找到组织,说:“正好,正好,你去找你们厂长,我跟着你们一起去。”
    侯勇起先有过疑惑,不过情况紧急,所以也没多问就带着夏苒和一众工人进了行政楼。
    厂长正要带人参观厂区,猛地被一群气势汹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围上来,堵住去路,大家七嘴八舌地警告他不许卖厂。
    厂长也不是吓大的,当即喊过带来的两个人挡在面前,说谁都不许轻举妄动,厂是我的,你们是我请的,厂我想卖就卖,人我想辞就辞。
    这一句彻底激化了矛盾,两拨人你推我搡几乎要群`殴,侯勇那莽夫已经抡开胳膊要揍人,旁边忽然“砰”的一声响彻楼道。
    大家都怔了怔,静下来,不远处一个金属垃圾桶被摔翻在地,旁边,一个个头不算小的女人叉着腰,说:“都别吵了!”
    侯勇看得直冒冷汗,想上来按住她:“夏苒,你干嘛呢!”
    夏苒躲过他双手,直勾勾看着那厂长,说:“都别吵了,你开个价吧,这个厂我买了。”
    红灯前头,侯勇踩了一脚急刹。
    夏苒冲到前头,被安全带勒住肩膀,她瞪了旁边人一眼,道:“你就不能开慢点?”
    侯勇睨了她一眼说:“回神了?”
    夏苒不满:“你故意的。”
    侯勇说:“刚刚想什么呢?”
    夏苒撇了撇嘴,说:“你说我那天是不是说错话了,你们那个厂长知道我势在必得,会不会借此大敲我竹杠啊?”
    ☆、chapter 63
    夏苒虽然没有从过商,然而得益于是商人的前夫,对商场里的尔虞我诈和种种潜规则,还是略知一二。
    越是志在必得,越是要作出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拿一种散漫的姿态来应对,让对方觉得你对此其实不甚在意,谈判的时候才能留有余地。
    像她这样过早的表明态度,直接就让主动权易手,再想和人讨价还价恐怕难度不小。
    夏苒说:“早知道那天就不跟你去了,现在被人抓住把柄,想压价也压不下来了。”
    车子平稳起步,侯勇露出难得的一点笑容,说:“你也知道啊,你要早点告诉我你这么有钱,我也不会带你上去当冤大头了。”
    夏苒对这阵冷嘲热讽很是反感,说:“那我就不给自己这个机会做冤大头呗,我一没付定金,二没给口头协议,随时退出都可以。”
    侯勇急了,说:“你别啊!我不过随便说两句,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反正我不会停车的,要想下去你开窗跳出去!”
    夏苒不免翻白眼,一肚子狐疑地问:“你跟这厂到底什么关系,我怎么觉得你比那厂长还在意。我是敢跳,出了事情,你敢负责吗?”
    侯勇睨了她一眼,道:“说了你也不明白,你们这种有钱人,凡是能拿钱买来的东西都不会太过在意。”
    夏苒牙酸:“哟哟,没想到你这人还挺仇富的。”
    侯勇面无表情:“没听过为富不仁这个词吗?”
    夏苒咂嘴:“快点说正经的。”
    侯勇这才道:“也没什么特别原因,就是跟这厂有感情。不仅仅是我,我们厂里一百多号人都对厂有感情。厂里的都是相熟的老人,不少往上数两辈人都跟这厂有关系。就拿我家来说,我爸爸接的我爷爷的班,我接的我爸爸的班,我们祖孙三代人都在这厂里,你说感情有多深?
    “还不止这么简单呢,我从小就住在厂里的宿舍,听着厂里上工的铃声起床,混在大人的队伍里吃大锅饭,最爱去的是厂里的职工之家,最爱吃的是每年夏天分给员工的厂产冰棍,身边玩的伙伴也都是厂里职工的孩子。可以说我这一生的方方面面都和这个厂绑在一起,你说我对它的感情是有多深?
    “这个厂对于我们来说,不仅仅只是让我们拥有了一个工作而已,它还是我们共有的家,把我们联系到一起,成为紧密相连的一体。卖厂的这位其实是老厂长的儿子,拿着家里的钱在国外念了十几年书,他对厂里根本没感情,刚一回来看着厂里效益不太好,就说要卖了祖业套现金,可我们怎么能同意!”
    夏苒说:“那也没办法,谁让他才是这个厂子的主人呢,及时止损,另谋出路,也是人之常情了。”
    侯勇语气渐渐急躁:“行,就算他不征求大家意见,执意要卖厂子,他卖,可他随随便便就辞了这么一百多号人,这总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夏苒点头:“这确实就是他的不对了,不过我对这块不太了解,你可以找有关部门反应反应呢?”
    侯勇说:“没用的,官官相护,也都是见钱眼开的,收了小厂长几个钱,别说替我们发声了,连个闷屁都不敢放。”
    夏苒拧眉:“你这人不仅仇富,还挺厌世。”
    侯勇说:“没办法,我们人微言轻,真的是找不到地方能给自己做主,替厂里的一百多号人发声啊。”
    夏苒说:“所以你们就带上家伙去闹?”
    侯勇说:“一开始没想闹,我妹妹看我整天整天发愁,急得睡不着觉,她就帮我在网上发了个帖子,没想到反应真的很大,不少人都在下面跟帖支援,还有人说要找媒体给我们做专题报道。
    “我以为这次总算有救了,可谁想到小厂长找人删了帖子,还查出那什么iq还是ip的,找人到我们家闹事。幸亏那天我妹妹去做康复了,不然把她吓到了,我非去废了那浑蛋不可!”
    夏苒斜着眼睛看这男人:“你这一身肌肉,就是为了打架和欺负人长的?除了武力,你还能不能有点什么其他的办法?”
    侯勇对待批评仍旧非常坦然:“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夏苒说:“什么办法?”
    侯勇说:“你呗。”
    夏苒:“……”
    ***
    谈判大一开始就不顺,侯勇带着夏苒刚一进到办公室,那位一看便是为富不仁的小厂长立马就嗷了起来,指着侯勇要他退出去。
    侯勇气不过,眼见着就要撸袖子上去全武行,被夏苒一个杀人的眼神制止,说:“本来也不关你的事,你先出去吧。”
    侯勇上前一步:“可是——”
    夏苒扁嘴看着他,使眼色,侯勇只得悻悻然地出去。
    夏苒上次的一番表态,让这桩生意打一开始就不平衡,于是哪怕恶劣平时还是笑脸迎人的小厂长这次都懒得戴伪面,连杯水都没倒,开门见山便问:“你要买这厂?”
    正好夏苒也不喜欢冗长的开场,假意的寒暄,对这开门见山的对话反而觉得受用,说:“是,你先开个价格吧,如果不是那么离谱,我们可以好好谈。”
    小厂长上下打量她一眼,女人虽然已非二八年华,但也依旧年轻,眉眼之间不染纤尘,一看就是没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她穿款式简单的连衣裙,方扣的高跟鞋,整个人很是素雅,也是毫无攻击力的打扮。
    小厂长摸着下巴笑了笑,问:“你有钱买吗?”
    夏苒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无措,难得聪明地将问题抛给了对方:“这要看厂长给我开什么价了。”
    小厂长笑着站起来,沿着办公桌走到夏苒对面,倚着桌沿看她,将桌角一张单子递到她手里,说:“看吧,就这数字,买不买得起。”
    夏苒接来一看,脸色有些僵了:“你还真是敢开价啊。”
    小厂长笑起来:“我们厂在市区,地理位置优越,四周交通方便,你不开厂,推了盖楼盘,也能赚得钵满盆满。之前跟我谈的几个可都是房地产商,人家的价格可不比这开得低啊。”
    夏苒将那单子递回去,说:“你还真把我当傻子了。我也是有备而来的,我一早问过这周边的地价,根本没你开得这么夸张。何况我没想推平了开楼盘,就想把这厂好好维系下去。”
    小厂长说:“你想干嘛我不管,我这价格就这样,你要就要,不要就走,市场经济,价高者得,谁都不会强买强卖嘛。刚刚就问你买不买得起,你不是还挺狂吗,怎么这会儿就怂了?”
    夏苒说:“不是怂不怂的事,你这根本不像要好好做生意的样子。”
    小厂长说:“那好好做生意该是怎么样?夏小姐你是头一回谈生意吧,这么巧,我这也是头一回,咱么两个头一次上轿的大姑娘,就谁也别嫌谁稚嫩了。”
    这人笑起来,一脸横肉牵动着发际线都在抖,活脱脱一个面部表情太过丰富的木偶,油光满面还狰狞不堪,相由心生,夏苒早在心里把他骂了一千遍。
    这时候他又阴恻恻笑起来,说:“不过,咱们也不是没有谈价的空间。”
    夏苒看得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说:“有什么条件你请讲。”
    方才递过去的那份单子垫上她下巴,男人轻轻一抬,她脖颈随之抬高。
    小厂长看着这女人拧眉,心里痛快,说:“夏小姐,有备而来,我也不是吃素的,这几天把夏小姐的情况也了解了一下。”
    夏苒将这单子挪开,眼神锋利,说:“我有什么值得厂长关心的。”
    小厂长说:“你刚回禾水不久,现在独自一人跟你父亲住,我说得没错吧?”
    夏苒不吱声。
    小厂长说:“长夜漫漫,只有老父在旁,你一个正当青春的女人应该会很寂寞吧?我正好近来也缺个解闷的伴,你要是真心想要我们家的厂,不如……”
    夏苒直直盯着他:“不如什么?”
    小厂长说:“不如……”
    侯勇蹲在地上抽烟,听到几声男人的惨叫,忽然一下蹦起来,去推办公室的大门。
    夏苒正走到门前,迎上他疑惑的目光,面红耳赤的说:“走吧。”
    侯勇向里一看,小厂长正佝偻着腰,捂着要害,在办公室里疼得直跳脚。侯勇几乎是立刻就懂了,气恼中要冲进去帮忙教训,被夏苒拦下来,说:“算了。”
    侯勇不罢休,叫嚣着“我揍死他”,她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道:“要揍你该先揍自己,你比他好多少了?”
    回去的路上,各人有各人的气。侯勇觉得不服气,古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那时候也就是想吓吓她,后来不仅没把她怎么着还被胖揍了一顿,她这情绪闹得是要给谁看?
    夏苒就气得更为丰富,一方面是怪身边的猪队友只会动拳头,一方面也是怪自己没有气量,别人激你一句就中招,以后还怎么创业,还怎么做大事?
    可那人也真是恶劣,她已经给过他机会让他嘴巴干净点,他还是上赶着来找抽,说什么破鞋什么三,谁不知道你钱从哪儿来的,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到处勾男人,你这种女人我见多了,穿上衣服装良家妇女,脱了衣服其实比谁都骚……
    藏不住事情的小地方,谁家有点风吹草动都被当成话柄,只是夏苒没想到,人心是这样险恶,话语又能这样伤人。
    侯勇看她一张脸上时而白时而红,想必心里也是波涛汹涌,他忍了又忍,还是选择不要多话的好。
    到了楼下,侯勇将车刚一停稳,夏苒就开门走了出去,他这才喊住她,问厂的事她是不是不管了。
    夏苒心里烦得很,说:“还没想好,反正……从长计议吧。”
    侯勇说:“夏小姐——”
    夏苒捂着耳朵:“别喊我小姐,喊我夏苒。”
    侯勇说:“那行,夏苒,你可别半途而废,我现在就只能指望你了!”
    夏苒叹气:“你再让我考虑考虑吧。”
    说完走进楼里,没想到刚踏上几层台阶,拐过一个楼道,忽地被一个高大的人影拦住,抬头一看,脑中轰然一声炸响,她整个人都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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