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可的眉眼瞬间多了几分安心,对着他盈盈一笑,甚是感激。
    两天了,每每和许妈妈同处一室,她的心都跟着揪起来。她再冷静沉稳,也敌不过许妈妈的阴阳怪气和“看透”了她的想法继而引出的种种威逼利诱。她就快要熬不住了。
    而老夫人是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苏可不敢断定许妈妈对药做了什么手脚,可老夫人的病再没有好转,人会真的倒下去。
    邵令航相信梁瑾承的医术,又因为之前的梅子酒,看着老夫人睡得安稳,他反而有松口气的感觉。
    苏可看明白了,心里便更加担忧。
    如今药丸终于制好,不管有没有转机,也必须放手一搏了。
    她看着老夫人屋里的佛龛,虔诚的给菩萨上了一炷香。她的运气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希望菩萨能够再帮一帮她,希望一切还有转机。
    转一天,腊月二十八的晚上,四房的杨姨娘破了羊水。
    熬了两个时辰,生下一个六斤多重的儿子。
    四爷根本不在,孩子从杨姨娘身体里出来,经过产婆的手,直接交给了四太太。四太太在屋里抱着孩子欣慰地笑着,杨姨娘托着身子跪到了四太太房门前。
    人拉着拽着,母亲和孩子隔着单薄的一扇门,此起彼伏地痛哭着。
    消息不胫而走,飘飘荡荡奔着后花园的深处传去。
    没用多长时间,后花园小院里的那个年轻丫头,提着灯笼来了撷香居。没几个人认得她,许妈妈得了消息就出去了,苏可躲在柱子后面,听到许妈妈压低了声音,激动地说着:“还不去找,能去哪?左不过揽心苑周围看看。”
    因为放心不下,许妈妈直接去了四房的揽心苑。
    无双在杨姨娘闹起来的时候,就被三太太身边的重芳叫走了。三太太的意思是老夫人既然病着,那身边说得上话的,好歹要来一个跟着去四房那边压住事才是。许妈妈防着苏可,不敢离开老夫人半步,索性便让无双过去了。
    这会儿无双不在,许妈妈去寻跑出去的田太姨娘,白露本来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听说四房出了事,耳朵一直立着。苏可施施然过来,一句“老夫人身边有我,你去歇会儿吧”,白露就没了影儿。
    这一环扣着一环的计划就这么步步实现了。
    苏可走近床榻,在老夫人肩膀上用力摇了两下,睡得正酣的老夫人渐渐醒过来。
    都是聪明人,即便病着,眼瞅着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老夫人本就被吵醒的不快,瞬间扩大了几倍。她死命瞪着苏可,嘴角是满含恶意的笑容,“终于让你寻着机会来要挟我了?”
    老夫人说这几个字已经耗费了大部分的精神,苏可坐到床边去,小白瓷瓶一拿出来,老夫人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你要干什么?那疯婆子跟你说什么了?你想清楚,令航不会饶过你的……”
    苏可叹了一声,拉住老夫人不断扑腾的手臂,身子压过去,竖起一根手指挡在了唇边。
    不知是不是被苏可狠绝的目光惊住了,老夫人不再出声,也不再挣扎。苏可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沓纸。
    展开头一张,上面写着:有人在偷听,不要出声……
    ☆、72
    随着苏可一张张将纸条翻到后面,老夫人的神色从一开始的愤恨,到后来的惊讶,到最后的平静,悉数落进了苏可的眼里。
    相比而言,苏可的脸就寡淡许多。最后一页纸也翻过之后,她仔细地塞回到怀里,衣襟展平整,将小白瓷瓶放到了老夫人的手里。
    “为什么要这样?”老夫人的声音非常小,但字字都很清楚。
    苏可望进她的眼睛里,耳语道:“因为您是侯爷的母亲。”
    老夫人嘴角勾了一下,“你知道多少?”
    “不多,但我也不傻,我明白其中的分寸,所以侯爷那里,不到万不得已、退无可退,我们的立场都是一样的。”苏可将笑容延展开,“我会尽力瞒着他的。”
    老夫人轻笑着摇摇头,“你很聪明,你知道用什么来拿捏我。但是你也要明白,即便事情兜不住,令航也会顾全大局。他不是我生的,但理国公的世子夫人,还有宫里的贵妃,却都是我亲生的。他能怎样,把侯爷的身份地位丢开?你觉得那一天如果来了,他会带着你远走高飞吗?苏可,你想得太简单了,只怕到那时候,他第一个要送走的人就是你。”
    苏可几乎趴在了床榻上,她和老夫人的脸贴得非常近,那眼角日益加重的皱纹,倍显的老态都因为这样的靠近而毫不保留的映入眼里。
    她给老夫人掖了掖被角,就像当初她病着,邵令航一直在做的一样。
    只是她心中没有情意,对于老夫人,如果她不是邵令航的母亲,二十五年来将他悉心地培养大,用最好的一切还抚育他的成长。如果不是怕邵令航接受不了这一切,她不会对这样一个心狠的老人投入半点的怜悯。
    “老夫人,我和你最大的差别在于,我不在乎。如果那一天真的会来,先走的那个人一定是我。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想象的都要冷情,我长到这么大,心性里最为骄傲的一点就是能在该放下的时候,放得干干净净,决不拖泥带水。”
    老夫人看着她,半晌沉吟道:“你是个厉害的女人。”
    苏可撑着手臂慢慢起身,挑着眉眼,似有调皮,“不及您一半。”
    老夫人这回是真的笑了,未施脂粉的脸上,因为笑显得更加苍老。她费了些力气,将小白瓷瓶放到了床头的隔板里,回过身来,脸上一瞬顿住,机警地看了苏可一眼,苏可也即刻敛了神色。
    许妈妈进屋的时候,苏可跪在床边的脚踏上,老夫人半坐着,抡起手狠狠扇了苏可一个耳光。
    “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你也想往上爬?要不是看在令航对你有心,我一早就惩治你了,还轮得到你今天来跟我掐尖要强。”
    苏可捂着火辣辣的脸巴子,因为背对着外面,脸上的表情多少带了些挑衅。
    这一巴掌扇得可谓是又毒又狠,说老夫人只是为了做戏,苏可可不信。连日来的恼怒,和眼下被她要挟的不快,全和在这一巴掌里扇过来了。
    可以说现在两个人势均力敌,站在同一阵营。但老夫人又怎会真的咽下这口气?
    苏可抽泣着,猛然间回头瞧见许妈妈,一时说不出的“难堪”,捂着脸就跑走了。
    ……
    不知老夫人是不是因为苏可送去的药丸,除夕这天,老夫人的精神比之前好了太多。
    下人们端来的汤药,老夫人照常喝。只是苏可也不是肯定这药就一定做过手脚。许妈妈还是有顾忌的,况且人多眼杂,梁瑾承一日两次请脉,药渣也有专人打理。许妈妈能存到今日才露出她的尾巴,一是苏可的插入,另一个最为主要的,是许妈妈真正能归于己用的人并不多。
    甚至可以说,老夫人身边的人,她还插不进去。
    在这一点上,苏可很庆幸老夫人身边有无双。这是个细心并且忠心的丫头,她对老夫人的情感不可比拟。许妈妈年岁渐渐大了,无双却正是机敏灵便的时候。有她在,撷香居上下对老夫人就还是一层保护。
    至于苏可自己,有了老夫人那一巴掌,许妈妈对她倒是比以前“和颜悦色”了许多。
    “你以为你能打动老夫人?田太姨娘是老夫人的大忌,你手里只有那么一丁点的把柄,也想去求得老夫人的庇护,真是痴人说梦。若不是侯爷在,你现在不定在哪个乱葬岗上埋着呢。”
    许妈妈有她自己的手段,梅子酒的事,老夫人不是没问过她。
    可她将谎编得圆满,一切皆因邵令航的“克妻”之说而来,许妈妈张罗着要挖的就是那罐子老侯爷为邵令航大婚酿的酒。一来老夫人病着的时候,迷迷糊糊不知念叨了多少遍“侯爷”。二来,既是大婚时喝的酒,现在起出来让邵令航喝两杯,兴许就能去去晦气。
    至于那酒怎么在田太姨娘的手里,许妈妈就全然不知了。而老夫人为什么会看了一眼就知道苏可是从田太姨娘那里拿的酒,她就更不知了。
    老夫人将这些告诉苏可的时候,苏可有些诧异,“为什么您知道?”
    “她不就是因为我知道,才拿来故意气我的么。”老夫人的神情近乎狰狞,她冷笑的一声,如寒霜侵体一般让人觉得不适。
    “令航归家的时候,我曾让人将所有的酒都起出来,一共四坛,其中有一坛就是为大婚酿的,近二十年的年份,我怎能动,命人将酒又埋回去了。但之后下人来报,说是半夜瞧见田彩蝶将酒挖走了。我懒得搭理她,当时也没有追究,那时候许宁病着,我并没有和她提起。倒是我疏忽了,放了你一个去靠近小院还不算,这么多年她和小院竟然还暗中有联系。”
    也许老夫人真的老了,在邵令航不在家的七年里,她凭着一己之力,虚夸夸地撑着一副空架子。她已经开始力不从心,不再能事事周全。
    表面上越是烈火烹油,私下里越是孤独凄凉。
    她每走错的一步,其带来的伤害和结果都在暗中编织成荆棘,在泥土下默不作声地生长着,追着她的脚步,只等到有一天能够破土而出,勒住她的咽喉。
    而苏可,就成为了别人手中的铁锨,铲起了第一抔土。
    “你很聪明,也很识时务,挑了更有保障的一条路来走。”说这话的时候,老夫人正支撑着身子,由苏可给她更衣。
    除夕这一天要祭祀宗祠,这是自老侯爷去世后,邵令航在家过的第一个年。
    老夫人的身体还不算太好,但因着外面流言飞飞,宗族里也多有议论,老夫人即便再坚持不住,此时也会拿出所有的精神,继续撑着她的门面。
    苏可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屋里还有很多人,老夫人念念叨叨说个一句半句,旁人不会理会。苏可就不能插嘴了,没得引起许妈妈的怀疑。她对老夫人笑了笑,怀疑也好,忌惮也罢,不管老夫人如何不信任她,她的决心都是不会变的。
    一时穿戴好,邵令航先行来请安,见着老夫人盛装衬托下的好精神,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
    苏可偷偷望他,因着要祭祖,邵令航收拾得精神妥帖,站在那里像一根赤金盘龙柱似的。
    府里有三太太操持,过年事多,老夫人病下后就没再插手三太太的事务。整个年前的预备倒让三太太有了种自由的感觉,更是将府里上上下下弄得更加齐备。
    到了时辰,众人齐聚,一起到侯府东路上的宗祠祭祖。
    各处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一路正门大开,宗祠里燃着几十对朱红高烛,照得五间大厅灯火辉煌。锦帐绣幕,香气缭绕,上面供着祖宗牌位,墙上挂着先祖画像。
    苏可等一众丫头不得入内,将老夫人扶至廊庑下就先行退下,由三太太在旁边服侍。
    祭祀按着祖制,由邵令航主祭,三爷陪祭献爵,四爷献帛捧香。仪毕后众人按着位分,男西女东,齐齐跪下来磕头。苏可并着一众丫头跪在院外,府中各处有职位的按着级别大小,跪于后面。整场祭祀鸦雀无声,只听得到环佩叮当的摇曳之声,和起跪靴履的飒沓之响。
    之后给四爷新添的儿子上了族谱,记在四太太名下。
    随后众人都回到老夫人的正厅给老夫人行礼捧茶,由老夫人发话,府里各处上下都发了赏钱。有脸面的下人进来一一谢礼,整天都是起起跪跪。
    到了晚上,阖府大宴。因着老夫人身体还未痊愈,初一早上还要进宫朝贺,所以只闹到二更天,就紧忙伺候着歇下。
    府里别处还欢声笑语着,苏可和无双几人交替着去吃饭。因无双眼中有笑意,苏可便有了一些猜测,果然等到自己最后去吃的时候,遇到了等候多时的邵令航。
    “府中已经安排好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本以为这地方也就是在侯府之中,谁知一路出了角门,少砚竟牵了马来。
    苏可不会骑马,战战兢兢缩在邵令航怀里,只庆幸自己整天都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否则现下一定吐得很惨。
    街上过年的气氛明显,鞭炮声一阵压过一阵。守岁的小孩子们笑着闹着,街两侧灯笼高悬,照在他们脸上,比盛世之景还要美好。
    邵令航的马术很好,骑马避过了许多地方,一路直奔着内城西边的阜成门。
    门下有一小队人马似乎是在等着邵令航,骑马而至,站在最前面,裹着大毛鹤氅的男人紧着走上前来。看见苏可,上上下下瞧了个仔细,不由捂着嘴对邵令航打趣,“果然是位佳人,难怪把你和瑾承都迷得神魂颠倒。”
    苏可脸上僵僵的,不知这个人是谁。
    邵令航将她护到身后,脸上不虞,转身给她介绍,“这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薛钰。”
    薛钰闻言,忙上前来说笑:“上次你不见了,我可是带着人找了半个城呢。到现在令航还欠着我一顿好酒没还。他不记着,你可得帮忙记着。”
    苏可红着脸,支支吾吾哦了一声,要给他见礼。腿刚要弯下去,人就被邵令航拉住了。
    “他贫嘴烂舌,别搭理他。”
    薛钰有些不乐意,还要言语,被邵令航的眼神止住了,然后蔫蔫地哼了一声,“我不过好奇来瞧瞧,看你这张脸耷拉的。行了,上面都安排好了,你快带着人上去吧。”
    苏可有些莫名其妙,被邵令航拉着走去城楼旁的台阶,人还有些回不过神,“你带我登城吗?”
    “宵禁比较严,来回跑也不实际。你家里我已经派人去过了,年货年礼都带到了,你尽管放心。从这上去能远远瞧个方向,大过年的,领你来看看。”邵令航牵着苏可的手,顾及着她的步伐,走得很慢。阜成门高十余丈,一级级台阶爬上去,邵令航倒轻松得很,苏可却已经气喘吁吁。
    好容易到了城楼上,苏可扒着邵令航的胳膊喘气,“我已经让福瑞家的帮我找人送了点钱回去,我家的事,你不用费心。”说得又喘又小声。
    城楼上风大,飒飒地吹来寒意。
    邵令航将苏可扯进怀里,大毛的斗篷一裹,眼睛亮如星辰。
    苏可觉得他很奇怪,虽然城楼上没有一个人,可是这毕竟在外面,他又是宣平侯,这样不注意,流言蜚语的岂不是会更糟。可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脸上的笑容张扬肆意。
    这时,角楼那边传来一丝光亮,苏可吓得要挣脱,邵令航却将她揽得更紧。
    不等苛责的话说出口,冲天的烟花从角楼那直奔天际,开出大朵大朵绚烂的花,映红了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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