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术看着空荡荡的旁边,等了一会儿,看着杨徵侠道:“妈妈说可以的呀。”
    杨徵侠微笑着慢慢上前,走到刑术跟前的时候,朝着空气伸出手去:“你好,龚女士是吧?我是杨徵侠,是刑术的朋友,对,真的是他的朋友,他已经不是孩子了。”
    杨徵侠很自然地站在那,与刑术旁边的空气聊着天,很是自然,刑术也在旁边呵呵笑着,与从前判若两人。
    郑苍穹此时慢慢地扭头看向刑国栋,不用开口,刑国栋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那天,杨徵侠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可以将刑术挽救回来,不过,当时那件事,在刑国栋眼中,更像是一场法事,虽然他应该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那件事对他的触动很大,他甚至想,那些声称见到鬼神,又被鉴定为精神病的人也许是真的看到了什么东西。
    通常来说,自闭症的孩子虽然会伴随一些幻想,但是这种幻想通常只会出现在他与那个“朋友”单独相处的时候,而绝对不会当着这么多人展示出来。
    不过,刑国栋也因此同意了郑苍穹那特殊的治疗方法。
    郑苍穹从回忆中挣扎出来,看着刑术道:“从那天开始,每天上午,我就和杨徵侠在一起喝茶聊天,到了下午,你和杨徵侠一起做游戏,画画,散步……但是杨徵侠每次见你,都会用不同的身份,这些都是我的暗示,我告诉他,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逐货师,就必须了解各行各业,虽然这是实话,但我的目的是希望,杨徵侠不要在你的记忆中留下太深刻的印象,这也是你养父的建议,因为那样的话,杨徵侠的形象就会变成你脑子中的一个开关,当你治愈长大后的某一天,再看到杨徵侠的时候,那个开关就会被打开,到时候,你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刑术呆呆地站在那,不发一语,马菲握着他手的时候,发现他的手冰凉,一点儿温度都没有。
    连九棋咬牙看着郑苍穹:“师父,你……”
    郑苍穹低头道:“我也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因为在那之前,刑国栋已经尝试过多种治疗办法,完全没有任何作用,我担心有一天,刑术会出意外,只能想出那个对策。”
    刑术抬眼看着郑苍穹:“等我治好了之后,你就想办法让我养父调离开了杨徵侠,你也没有再接触他,放任他发展下去,杨徵侠的病情一再严重,最终将所有的幻想寄托在了徐有的身上,导致徐有变成了今天那副模样,成为了另外一个杨徵侠?而杨徵侠和徐有的搅局成功,以及徐有的死,杨徵侠最终变成一个重度昏迷者,其实都是你的期望。”
    郑苍穹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只是道:“冥冥中自有天意吧,我只能这么认为。”
    “对,你在成为齐观之后,也对我说过,肯定会有牺牲。”刑术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你今天无非就是想告诉我,我其实整个人的性格,乃至于体内的灵魂,都只是你培养出来的,对吗?那我到底是谁?我应该是什么样?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郑苍穹站在那,目光很是呆滞:“泰东当年因为失误,没能救下那三个警察,内疚了一辈子,墨暮桥因为杀死了无辜的人,也心怀内疚,想要赎罪,而我呢?我这个半疯子,也背负着罪孽,我也想赎罪,可是我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做起,我以后再也不想踏出这间医院半步了。”
    刑术没说话,只是转身慢慢离开了,马菲看了一眼连九棋和郑苍穹,追上刑术,跟着他慢慢走着,担心他出事,当然,她更担心刑术会变回小时候那模样。
    刑术走后,郑苍穹依然盯着地面,低声道:“九棋,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全家,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如果我当年早点将奇门的事情遏制住,就不会出事了。”
    连九棋看着自己的师父,好半天才问出来:“你其实当年收我当徒弟,说到底,也是为了找到奇门,对吗?但最终在我出事之后,你才真正打消了这个念头。”
    “对,你说得对。”郑苍穹无力地点头道,“从本质上来说,我和钱修业其实没有任何区别,我也被欲望控制了,如果不是那无尽的欲望,我不会犯下那么多错误,在犯下错误之后,我又因为急于想弥补,又不断犯下了其他的错误。”
    连九棋抬眼看着床上的杨徵侠:“但是,若不是这些错误,钱修业也不会绳之于法,你始终不是钱修业,你也无法控制他的行为,只要他存在一天,该发生的事情依然会发生,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郑苍穹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
    优抚医院楼顶的晒台之上,刑术和马菲站在那,看着晒台的边缘。
    马菲很紧张地握着刑术的手,打定主意,要是刑术往前走半步,她死活都要拉住他。
    刑术开口道:“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师父以前总是要告诉我,说也许在精神病院里的人才是最正常的人,在外面的人相反不正常,实际上他想告诉我的,就是今天所说的这一切,我也有病,一直都有病……”
    马菲安慰他道:“刑术,你别瞎想,你很正常的,小时候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后来的一切都在正常的轨道之上。”
    刑术慢慢坐下来:“你知道吗?其实我第一次看到徐有的时候,竟然觉得他很亲切,就像是……就像是另外一个我。”
    马菲心头一惊,立即道:“你别胡说,你们俩完全不一样好不好?”
    “徐有其实活得很真实。”刑术扭头看着马菲,“他把自己的性格完全表露在外面,而没有去隐藏。”
    说完,刑术又笑了笑:“你知道吗?我在想,也许我们所有人都不存在,我们所有人都只是杨徵侠脑子中的一个个分裂出来的人格,而这个杨徵侠从始到终都处于昏迷状态之中,什么逐货师,什么奇货,什么奇门,都只是他深度睡眠中的一个梦。”
    马菲紧紧握着刑术的手:“就算是那样,也无所谓,总之,我能和你在一起就行了。”
    马菲说到这,刑术忽然想起来什么,起身道:“有件事,我必须去办,你陪我一起去。”
    马菲忙问:“什么事?”
    刑术道:“我得去见见贺晨雪的养父母。”
    两个小时后,刑术和马菲来到了贺风雷和艾星灵的别墅中,车停在门口的时候,贺风雷夫妇早已站在那等候了。
    刑术没想到,当他和马菲下车之后,悲伤的艾星灵却是低声向他道歉:“对不起。”
    贺风雷迟疑了一下,也低声说了那三个字。
    刑术不知道该怎么做,有些尴尬地站在那,许久才道:“是我对不起两位,我辜负了你们的期望,也没有办法劝贺晨雪回头。”
    马菲站在那,虽然最尴尬,但也知道,刑术能带着她来,说明没有把她当外人,绝不向她隐瞒任何的事情,相反,如果刑术瞒着她来,那才说明他心里也许还是记挂着贺晨雪。
    别墅客厅中,艾星灵端上了茶,放下后,看了一眼贺风雷。
    贺风雷定了定神后,才道:“刑术,既然你今天来了,那……我们就开门见山把一些事情说清楚吧,当然,我们也是受人之托。”
    刑术摇头:“我不明白两位的意思?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实际上在凡君一离开之前,就留下了遗书,他已经预感到,也许凡孟和他都活不了,也坦言告诉我们,他一直都认为无论是凡孟,还是贺晨雪都无法成为合格的铸玉会首工,他最终推荐了你。”贺风雷说完,见刑术要开口,立即抬手道,“你别急着推迟,这件事并不是我们几个单独决定的,我们也去了监狱,见了璩首工,璩首工也同意了我们的意见,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只要你成为铸玉会的首工,或许真的可以管理并且平衡好这个行业。”
    “一个行业应该受到法律的约束,而不是某个民间组织的教条管理。”刑术摇头,“再者,我早说过,奇门的事情解决之后,我就金盘洗手不干了,连逐货师都不当了,就专心开我的当铺,做我的买卖,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说完,刑术握住马菲的手,对她笑了笑,这也是刑术对马菲的承诺。
    艾星灵又道:“刑术,铸玉会也好,逐货师也好,这些行业的确早就应该被历史的潮流淹没,但是,这些也不是一无是处,行业需要规矩,更需要规范,而这些都需要有才能,有正义感的人来做,你应该明白,这不仅仅只是为了我们。”
    刑术依然拒绝:“两位,我第一次答应你们做首工的时候,就说过,那是暂时的,当然了,如果几位有事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好了,我还有事,先告辞了,两位保重身体,请留步。”
    刑术说完,起身和马菲一起告别,离开了贺家。
    汽车驶出别墅门口的时候,贺风雷和艾星灵并未转身回去,而是站在那,呆呆地看着汽车消失的位置,第一次真正的对铸玉会的未来产生了迷茫。
    第三十二章:身份的遗憾
    汽车在驶出别墅区之后,刑术又将车停下,坐在那想着什么。
    马菲看着刑术,猜测道:“你是不是想去监狱?想去看看璩瞳?”
    刑术点头:“对,我觉得有些事,我还是需要当面亲口告诉他,这样会妥当一些,算是有个正式的交代吧,毕竟璩前辈一直很信任我。”
    马菲道:“也好,但是你最好先去见一见傅茗伟,让他安排一下比较好,对了,他之前也发过消息给我,让我们有空去他那一趟,有些事,他还需要核实一下,有些证词文件之类的,也需要你签字。”
    刑术看着马菲,问:“你身份问题怎么解决的?”
    如果刑术不问,马菲都想不起来这件事。
    迟疑了一会儿,马菲才道:“傅茗伟说,国际刑警那边一直没有正式接洽过这个问题,我好像已经被他们给放弃了。”
    刑术苦笑道:“国际刑警方面出了那么大的丑闻,副主席都被钱修业收买了,一旦核实你的身份,指不定会牵扯出什么事情来。”
    马菲道:“不说这些了,先去傅茗伟那边再说吧,不过,就算我恢复身份,我也会辞职的。”
    马菲说完,冲着刑术温柔一笑。
    来到傅茗伟的办公室,刑术和马菲才发现,除了傅茗伟之外,陈泰东、阎刚、白仲政、元震八竟然都在,唯独差了陈方。
    傅茗伟示意两人坐下,其他人也自觉向两人所坐的那张茶几旁靠拢。
    刑术觉得气氛有点奇怪,问:“怎么这么巧,都在这?仲政脑袋上的伤怎么样了?”
    白仲政摸了摸道:“没什么大碍,没失忆,医生也说了,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马菲却问:“傅警官,陈方呢?”
    董国衔端着两杯茶走了过去,放在茶几上:“陈方去执行任务了。”
    “任务?还有什么事情没办完吗?”刑术奇怪地问。
    董国衔站在一边,不说话,傅茗伟则道:“保密任务,因为他经验比较丰富,所以,就派他去了。”
    马菲立即明白:“是卧底任务吧?”
    傅茗伟一笑:“对,只是没那么简单,这次的任务,与钱修业他们制造的那种’巫神的愤怒‘有直接的关系。”
    刑术知道不方便再问,只得点了点头。
    “既然你今天来了,就省的我去找你们了。”傅茗伟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看着陈泰东道,“我向上面提出的组成顾问小组的报告已经批准了,上面已经决定聘任陈老先生为顾问小组的组长,组员为白仲政、元震八以及阎刚三人,不过还差一个副组长。”
    刑术不说话,他知道傅茗伟心里在想什么。
    傅茗伟见刑术也不主动说什么,只得继续道:“原本呢,我是向郑苍穹老先生提出了申请,但你的养父刑国栋先生出示了一份精神鉴定报告,报告指出,他有心理疾病,不能胜任此类工作,而您的父亲连九棋先生也已经婉言拒绝了,所以,我希望这个副组长由你来担任。”
    刑术扫了一眼其他人,谁也没有说话,当他看向陈泰东的时候,陈泰东立即道:“别看着我,这不是我提出来的,我也不会逼你做什么,我说过,我尊重你的个人意愿,我成为顾问呢,是原本就说好的事情,我连劳动合同都签啦。”
    陈泰东说完,白仲政接着道:“孝金已经没了,郭家也不复存在了,我也无处可去,最重要的是,我除了这一行之外,其他的我做不了,所以,留在顾问组,是我唯一的选择。”
    刑术从白仲政的语气中能够听得出无奈,他这样的人,始终得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归属。
    阎刚则走过来,坐在刑术的身边:“我离开部队之后,心里也一直空荡荡的,还是习惯过集体生活。”
    刑术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元震八。
    端着茶杯的元震八起身来活动着自己的脖子,慢悠悠地说:“别看着我,我是没得选,我要是不进顾问小组,就得去蹲监狱。”
    “你别得瑟。”傅茗伟笑道,“你现在也算是在蹲监狱,只是方式不同。”
    元震八吹开茶水上的泡沫:“现在也不错,不管怎样,每个月还有津贴,少是少了点,但是够吃喝,饿不死,不仅能做以前的老本行,还不担心被警察抓,挺好。”
    刑术笑道:“那我就恭喜各位了,祝各位在不久的将来,都有正式的编制!”
    众人被刑术的话逗笑了,刑术却是微笑地看着傅茗伟,傅茗伟会意,起身道:“到我办公室来吧。”
    刑术和马菲起身走过去的时候,白仲政低声问:“喂,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办喜事呀?”
    元震八也凑上来:“千万得告诉我们一声啊,别偷偷的玩什么旅行结婚。”
    阎刚攀着刑术和马菲的肩头:“你们俩呀,既然打算金盘洗手不干了,那就早点结婚生娃,我们几个也早点当干爹!”
    刑术和马菲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也不说什么。
    陈泰东挥手示意他们走开,上前道:“刑术,有些事还需要你去办,傅警官会告诉你原因的。”
    刑术问:“什么事?”
    陈泰东看向傅茗伟的办公室:“你进去就知道了。”
    走进傅茗伟办公室时,傅茗伟正打开保险柜,从其中取出厚厚的三叠资料来,分别摆在办公桌上的三个位置,示意马菲和刑术两人坐下,随后拿起左手第一份档案道:“我一件事一件事的说吧,咱们先说关于马菲身份的事情。”
    马菲有些紧张,定了定神道:“傅警官,你就直接说吧,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傅茗伟想了想道:“不算好,也不算坏。”
    “什么意思?”刑术很是担忧,扭头看了一眼马菲,又问,“是不是国际刑警方面依然没有给明确的答复?”
    “你们别着急,听我说,结果是有了,但是结果很……”傅茗伟将手放在那叠档案之上,“算了,你也不需要再看了,我给你解释吧,他们给出的答复很奇怪,很模棱两可。”
    马菲直言道:“您就直接说吧,不用顾忌什么。”
    “国际刑警方面因为你和李宇成两人的卧底资料被删除的缘故,便以无法证实你们身份为由,拒绝为此事做正式的答复,说还需要调查。韩国方面却立即单方面承认了李宇成的身份,毕竟李宇成是从国际刑警驻韩国办事处方面外派出去的,在那之前,他的身份是军人。所以,韩国方面以官方的名义恢复了李宇成的身份,并向他的遗属支付了抚恤金,这一点韩国做得很硬气。”傅茗伟说完看着马菲,“至于你,就麻烦了一些,因为你是从国际刑警总部直接派遣出去的,并没有通过我国办事处和相关机构,我们没有你的任何正式档案,户籍资料和你本人的也并不符合,所以,我们无法向韩国一样单方面确认你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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