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初刹那间睁大眼,眼睛里没有卢斌本以为会有的羞赧,反倒是明显的惊恐。
    李逸初不是真的白痴,他这段时间也在不断地自我剖析,只是理论与经验的匮乏让他像鸵鸟一样可以自欺欺人的蒙蔽自己,只要没有外人点醒,他或许能够一直这样稀里糊涂的过下去。
    卢斌看不太懂李逸初的表情,他们这个年纪的人,突然被戳穿暗恋的心思,要么虚张声势的遮掩,要么别别扭扭的承认,还从没见过谁像李逸初这样,一副撞见鬼的表情。
    卢斌用手在李逸初眼前晃了晃:“哎——”
    李逸初这才回过神来,他慌乱地低下头:“我去进货了。”说完快速跑了。
    卢斌:“……”
    李逸初绕过巷口确定卢斌没跟过来,才靠着墙喘着粗气蹲下,他无意识地翻转着自己的手,似乎想从纠结的掌纹中看清什么东西,他记得去年有一段时间同桌的女生沉迷于看手相,没事就给前后左右的同学研究掌纹。当时那女生看了李逸初的手,直接震惊道:“李逸初,你这掌纹也太碎了吧,连一条完整的线都找不出来。”
    李逸初突然之间仿佛回到了七岁那年刚刚失去父母的时候,迷茫无助,却毫无办法。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偏偏就是梁煊呢?
    第9章
    省领导来参观的日子很快到了,整个三中严阵以待,学生们都要求穿校服去学校,班主任清晨一进教室就挨个检查着装,看见只披着校服外套底下却穿着紧身牛仔裤的女生直接严厉训斥:“你怎么不穿裤子?!”
    班里立刻哄然大笑。
    班主任意识到自己的话容易引起误解,咳嗽两声后严肃道:“现在立刻给家长打电话把校服裤子送过来,否则你期末别想拿成绩单。”
    校服宽松肥大,一条裤腿里能塞进去两条腿,女生一般都不喜欢这种会把身材显得臃肿的衣服,基本上都是带着整套进教室,临上场前再换上。被老师这么一训,纷纷从书包里掏出裤子直接套在牛仔裤外面。
    下课铃一响,学校广播就响起了集合的音乐。李逸初走到操场首先看看主席台,梁煊和宋新予已经等在那里。身边有同学道:“果然不是衣服丑,而是人丑。你看他们俩穿的多好看,情侣装似的。”
    宽大的校服被梁煊穿出器宇轩昂的效果,而站在他旁边的宋新予也并不逊色,两人配合的十分完美,做完课间操又被老师叫过去给省领导介绍学校的一些情况。
    李逸初随着人流回教学楼,出操场时扭头远远看了一眼主席台上的人,然后插兜走了。
    省领导一走,学校立刻恢复了原来的广播体操,班主任们纷纷被叫去开会,被年级主任传授如何练就一双洞察学生早恋的火眼金睛,将一切不安定因素扼杀在摇篮里。
    可是谁也没想到,最先成为靶子的会是学校最优秀的学生——梁煊。
    短短几天时间,各个版本的流言传的有板有眼。有人说看见梁煊和宋新予在学校操场拥抱;有人说宋新予在班里大哭是梁煊哄好的;也有人说看见梁煊在送宋新予回家……
    传到李逸初耳朵里的版本已经是梁煊和宋新予早就恋爱了,只不过最近才被人发现。
    李逸初听见同桌在和前后的女生讨论梁煊,他还挺奇怪怎么梁煊突然在其他人嘴里这么有存在感,等到他听完身边女生的猜测,简直要佩服她们的联想能力。
    “哎哎李逸初,这事你应该最有发言权,梁煊和宋新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比谁都清楚吧?”同桌和其他人说了半天,突然想起身边就坐着梁煊家属呢,这么好的八卦知情者,哪能轻易放过。
    李逸初道:“你问我啊?我还真不知道。这种事梁煊怎么可能跟我说,不怕我告状给家长啊。”
    李逸初堵了几个女生的嘴后就出教室了,不管是别人的追问,还是别人发散性的猜测,他都不想听下去。
    梁煊有没有送过女生回家,有没有私下和女生谈过恋爱,李逸初比谁都清楚,但是那些都是过去,他不清楚的是现在,现在的梁煊喜欢宋新予吗?就算喜欢,也很正常,他们这个年纪,每个人都会喜欢别人的吧?
    李逸初下楼梯时看见梁长平脚步匆匆的从另一边上楼,他正想过去打招呼,却见到高二的年级主任从楼梯口等着梁长平,两人一碰面就同时往办公室走。李逸初心里感到很奇怪,梁长平是高三的老师,平时不会没事来高二的教学楼,况且他们去的那个办公室是学科带头人的科研室,整个高二的特级教师都在那个办公室,当然重点班的老师也都在。
    李逸初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事和梁煊有关,梁长平这个人古板严肃,平时在学校里,李逸初和梁煊见到他都得叫梁老师,他更不会因为自己是老师,就让其他老师对梁煊特殊照顾,相反,梁煊如果出问题,他比谁都严格。
    李逸初换个方向朝办公室走,走到窗台时发现窗户虚掩着,他担心自己一走过去就被里面的人看见,正准备猫着腰撤退,却听见里面传来梁煊的声音。
    “既然你们说早恋影响学习,所以是违纪。那也就是说按照我的成绩,这就不涉及违纪了。”
    李逸初本来弓着的背刹那间仿佛失去了支撑,他慌乱地扶住墙面从窗台底下退了回去。姿态狼狈的像是被人毫无情面的驱逐。
    或者不能说是被驱逐,而是逃跑。他像一个穿着破烂衣衫的乞丐偶然间到了一个正在举办宴会的别墅外面,不必主人下达驱赶的命令,他自己已经自惭形愧的逃走了。
    李逸初时至今日再次深刻地意识到,他不过是一个被梁叔好心收养的孤儿,又蒙上天眷顾才能和梁煊朝夕相对十年,往深了说是兄弟,往浅了说是恩人,他欠着梁家,他对梁煊,没有任何说“不允许”的权利,甚至连说“允许”的权利也没有。
    他心里那点不能公之于众的……下流想法,只能死死封在他心底,这一生都不能说半个字。
    李逸初的生日在暑假,梁家每个人过生日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家人一起吃蛋糕,互相赠送礼物,虽然没新意,但还算温馨。李逸初每次生日都会和梁煊一起出门玩,小的时候不能走远,通常是在周边的几个县逛逛,但是今年不一样,李逸初年满十七,而且暑假一过他们就上高三,再没有休闲时间,所以梁煊就想趁这个时间带李逸初去远一点的地方玩。
    恰好梁煊的班在暑假要举办一次夏令营,去省会的重点高校体验一回大学生活,让这批重点班的学生们能够受到激励,来年高考为学校创造佳绩。梁煊想带着李逸初一起去,但是他不知道能不能征得老师同意,就想着不如让父亲出马和班主任沟通。当然这事不能提前告诉李逸初,生日惊喜提前说就没意思了。
    李逸初期末考试分数和以往差不多,普通班二十几名的成绩,按照三中的升学率,就是普通本科的水平,不算好也不算坏。李逸初回家的路上问问梁煊的分数,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自己加上故意写错的几十分大概能排到什么档次,好像离梁煊还是有一点距离,不过……越来越小了。
    梁煊扭头看李逸初在意味不明地笑,奇怪道:“你想什么呢?”
    李逸初连忙收起表情,正常道:“没什么。”
    梁煊习惯了他偶尔藏着掖着的样子,就像他们养的兔子,有时候抱着胡萝卜块躲到墙角去啃,一被人发现就把胡萝卜放在肚子底下,掩耳盗铃的蹲在原地不动。
    兔子长的很快,才一个月,体形长大了一倍,需要两只手才能托的起来,李逸初开始喜欢盘腿坐地上,然后把兔子放到怀里,后来兔子接连踹了他的命根几脚,他只能忍痛不再把兔子往那个位置放。
    梁煊嫌地面脏,所以从不在楼顶盘腿坐,今天他俩把兔子拎到家里洗澡,洗完澡后李逸初给它吹干,梁煊在一旁见兔子总是动,于是把它抱到自己怀里固定住,方便李逸初吹它还湿哒哒的身体。
    李逸初拿着吹风机一边揉兔子耳朵一边笑:“你看它眼睛哈哈哈……”
    小兔子因为热风拂面,嘴巴都有点歪,平时圆不溜丢的眼睛这会儿眯起来,不安地眨动着,眼神却是一副“你们两个疯子”的蔑视感。
    梁煊也往前伸着头看兔子眼神,脑袋和李逸初几乎挨到一起,梁煊的眼神从兔子眼睛移到李逸初脸上。李逸初正垂着眼眸玩兔子的耳朵,唇角还挂着笑容。
    年轻干净的脸,眉眼精致如画,因为哼歌而微微张开的嘴唇湿润淡红,洁白细密的牙齿就在他嘴唇的一开一合之间似有似无的显露着。梁煊有些移不开眼睛,无意识地咬了咬自己的牙关。
    李逸初感觉到梁煊的注视,正欲起身,却听到梁煊一声闷哼。
    李逸初看到梁煊憋红了脸,连忙问道:“怎么了?”
    “咳——”梁煊咳嗽两声错开李逸初的视线,然后用手拍拍兔子的后背,掰开它的小短手,起身抖抖睡裤道:“……没什么。”
    李逸初瞬间明白过来,坏笑着从梁煊后面伸出脑袋:“疼不?”
    梁煊斜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出了浴室。
    李逸初拎起兔子,指着它露出来的牙齿笑道:“胆子很大啊你。”
    生日当天李逸初照旧起的很早,梁煊将自己准备的一套漫画书放在李逸初桌子上:“这作者新出的漫画,我记得你很喜欢。”
    李逸初高兴的不得了,这套书和他曾经买过的那一套是同一个出版社,包装风格都一样,价钱当然也很高,他曾经去书店翻过,但看完价钱只能默默放回去,如今梁煊买了下来,他激动地往漫画书封面上亲了几口,开心道:“谢谢。”
    梁煊见他眉开眼笑,自己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一家人吃完饭,长辈们把礼物也送给李逸初,最后梁长平才对两个孩子道:“这次去外地,你们俩可得互相照顾,梁煊你大一些,别只顾着自己玩。”梁长平每到假期都要去补习班上课赚外快,所以每年到了寒暑假,都是梁煊带着李逸初出门玩。
    李逸初一脸茫然。
    梁煊单手撑着脑袋看他:“这就是我刚说的另一个礼物。”
    李逸初:“啊?”
    梁长平:“梁煊的班下周要组织一次夏令营,这是三中的老传统了,带学生们去省会的大学里待一周,梁煊拜托我去跟他们班主任说了,这次带着你一起去。”
    李逸初先是震惊地怔了几秒钟,然后才难以置信地问:“真的吗?”
    梁煊笑:“当然是真的。”
    李逸初兴奋地从沙发一边扑到梁煊身上,像小时候一样抱着他道:“谢谢梁煊哥哥!”
    梁煊的五脏六腑瞬间像被电流击打而过,双手下意识地托住李逸初的同时,后背僵成了一条笔直的线,整个人紧绷的脑门的青筋都显露了出来。
    梁长平等李逸初平复心情后起身道:“逸初,跟我来卧室。”
    李逸初左右看看,梁煊也是略带疑惑,而刘姨则是冲他点点头。李逸初云里雾里地跟在梁长平后面进了卧室。
    梁长平背对着李逸初,几分钟后打开了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张纸递给李逸初。李逸初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立刻惊在原地。
    梁长平递给李逸初的是一张存折。
    “存折里的钱是你爸留给你的,当时他意外出事,把家里的财产都做了安排,欠人家的钱都一分不少的还了,留下这二十万,说是托我养大你的费用。”梁长平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提起好友离世让他有些难过,平稳了一下心情才继续道:“这笔钱我们没动,虽然这些年你在我们家不像小时候那样娇生惯养,但是我好歹能够养活你。我记得你很小的时候你爸就说将来想送你出国,明年你就要高考,我向人打听过,如果想出国,高考前就得准备了,你现在已经长大了,这笔钱你怎么用都是你的自由,我不会阻拦。但是你得让你爸妈放心,不要乱来,明白吗?”
    李逸初乍一得知父母竟然留下这笔巨款,除了脑子发懵以外根本回答不了梁长平的问题,突然之间,他怎么可能想明白要用这笔钱干什么?
    梁长平:“密码是你的生日,这张存折现在我可以替你保管着,等到你要用的时候告诉我就行。”
    李逸初混混沌沌道:“梁叔,您不是、不是一直在攒钱想换个大一点的房子吗,这笔钱可以……”
    “胡说!”梁长平厉声打断他,叹了口气道:“逸初,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们现在够吃够喝就足够了,这笔钱是你的,我一分都不会动。但是你要是乱花,我也绝不允许。你这段时间好好了解一下出国的事情,考虑好要不要出国。”
    李逸初突然知道这个消息,下意识地想为梁长平做点什么,所以才没怎么思考就提出了这个想法,现在被梁长平一喝给挡了回来,他才逐渐让自己冷静下来,曾经有一段时间,三中财务上出了状况,梁长平连续几个月没发工资,当时一家四口人过得非常拮据,刘姨经常和梁长平吵说家里快要揭不开锅了还不想办法。即便那种状况下,梁叔依然不动李父留下的钱,现在就更不可能要这笔钱买房子。
    李逸初惭愧道:“对不起,梁叔,我一时没想明白。”
    梁长平:“现在家里只有梁煊不知道这事,你答应我,暂时不要告诉他。虽然我了解梁煊的性格,不可能骗着你去买什么东西,但是这毕竟是你个人的财产,没确定用途之前,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明白吗?”
    李逸初虽然觉得梁父这样防着梁煊没必要,但是既然他这么要求了,便点头道:“……好。”
    李逸初过去的十年从没想过出国,他最大的理想也就是考上一所好大学,到时候他能拿出自己攒的钱垫一部分学费,减轻家里的压力,可是现在忽然之间,他有了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李逸初躺在床上在脑海里算账,以他现在一天才攒几块钱的情况,要攒够二十万需要几十年,他甚至都不知道这笔钱能买到多少东西,应该可以买下商场那个零食铺,或者再买一套房子?
    李逸初翻来覆去睡不着,从床上爬起来翻英语书,七岁以前的事情他还记得很多,小时候家里摆满了父母从国外带回来的玩具和图书,那时候他妈妈经常说他有语言天分,听一会广播就能学说几句英语。李逸初的舅舅年轻时和家里脱离关系,后来长居法国,所以他妈妈有时候看他太淘气就吓唬他说把他送到法国舅舅那里去。后来来到梁家,偶尔把刘凡气急了,刘凡也会口不择言的说把他送到法国舅舅那里去。
    出国?这两个字早已尘封在多年以前,随着父母的离世从李逸初的生命里脱离而去,如今再次出现,李逸初只觉得非常的陌生,就像见一位很多年不见的亲人,虽然你知道那是属于你的,可你不敢靠近了。
    第10章
    夏令营的活动为期一周,从和县坐大巴车到省会需要六个小时,所以带队的班主任一早就让学生在三中门口集合,清点人数后排队上车。
    梁煊本来和李逸初站在队伍后面,班主任却叫他先上车,帮着女同学放行李,毕竟整个班就属他个头最高。李逸初等到大家都上的差不多,最后才上车。
    “宋新予这这这~”有几个男生站在位置上叫刚上车的宋新予,让她坐到梁煊旁边,边叫边吹口哨。
    李逸初上车后本来直奔梁煊而去,在听到那几个男生起哄的声音时,看了一眼正忙着塞行李的梁煊,侧过身让宋新予先走了过去。宋新予脸色微红,在周边人的玩笑声中坐到了梁煊身边。
    许盼在后面冲李逸初喊:“李逸初,来我这!”
    李逸初于是坐到了许盼身边,在梁煊后一排的位置。
    梁煊放好行李一转身,看见宋新予愣了一下,然后直起身寻找李逸初的身影,发现他正和许盼说说笑笑,放下心来。
    坐车的路途很无聊,旁边有几个人沿着过道打牌,动静闹的挺大,欢声笑语的挺让人心痒。李逸初摸摸座椅,突发奇想道:“这椅子可以往外推一点哎,中间留个空,我们前后四个人也可以玩扑克。”
    许盼看着李逸初按下按钮把座椅往过道推了一小截距离,仅能竖着放下一只手,但是要打牌足够了。她乐滋滋道:“这个好,不过你哥你来请。”
    李逸初站起身从后面看梁煊头顶,梁煊正闭眼休息,没有意识到身后的动静,李逸初用食指堵在嘴唇边朝旁边扭头看他的宋新予比了个“嘘——”,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一张扑克牌贴在了梁煊脑门上。
    梁煊睁开眼,把扑克牌拿下来,看着上面的“2”道:“骂我呢?”
    李逸初:“梁煊,我们一起打牌好不好?”
    梁煊转过头听他描述了一下怎么操作,然后又用眼神问宋新予的意思,宋新予当然没意见,在梁煊的帮助下将座椅往过道推了几厘米。
    许盼把自己的小背包底朝天夹在椅缝中间,背包平坦的底部正好可以供他们放扑克牌,于是前后四个人就窝在这个临时搭建的牌桌之间玩了起来。
    以往每到过年,李逸初和梁煊就玩扑克,一元五角的做赌注,玩的不亦乐乎。李逸初小聪明特别多,早就摸清了梁煊打牌的风格,梁煊出牌的套路很稳妥,甚至颇有点强迫症,手里如果有小牌,他铁定先把小牌都放出去,大牌留手里到最后再出。这种打牌套路只要被人摸清了,就会死的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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