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一声闷哼,显然也是被揍疼了,他腰腹一弯,却依旧没有放开黎霜,像是极度不舍得一样,贪恋着与黎霜的接触。
    而就在黎霜下决心要动狠手之际,天边的云彩倏尔一亮,是即将破晓。
    黎霜只觉男子倏尔浑身一僵,像是在隐忍什么疼痛一样,倏尔放开了黎霜。他后退了两步。
    黎霜持剑喝他:“休想逃走!”
    然而这话话音未落,男子径直从山头上往下一跃,黎霜瞳孔一缩,上前几步去寻找男子的踪影,而此时,已经完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就这样,如来时一样突然的又消失在了黎霜面前,没留下只言片语和线索。
    黎霜只身立于山头之上,遥望着天尽头的阳光,狠狠的把手中剑掷于大地之中,捂住嘴,恨得咬牙切齿。
    “混账东西!”
    黎霜回到军营之时已是天色大亮,她身影刚出现在军营外老远,瞭望台上有将士看见了她,便立即禀报了上去,被黎霜留下来处理军营中事的秦澜立即驾马急急赶了来。
    行至黎霜身边,秦澜翻身下马,目光紧紧的盯着她,打量了许久,见她无碍,这才似放下心来了一样,紧抿的唇角终于稍稍松开了些许:“将军。”他还是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唤道,“将军劳累,先上马吧。”
    黎霜确实也走累了,没和秦澜客气,上了马背,任由秦澜在她身侧牵着马而行,她问:“黎霆回来了?”
    “嗯,军医已经看过了,小公子只是受到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黎霜叹了口气:“阿爹也说得对,黎霆这性子看着厉害,却在京城给养得娇气了,一遇事还是跟个娇滴滴的大姑娘一样,需得磨练。”
    秦澜应了一声,“小公子到底年岁未到,将军莫要太过苛责他了。”秦澜顿了顿,微微侧眸看了一眼马背上的黎霜,沉思之后,轻声问道,“属下听小公子说,昨晚在马贼石寨,有一戴着黑面甲的神秘人前来相助,将军……”
    黎霜听到这人,回忆起方才山头之上破晓之前的那一幕,心头是又羞又恼,可她的情绪哪能在将士面前表露出来,只冷着一张脸,打断了秦澜的话:“别提了。”
    秦澜闻言,怔然抬头望了黎霜一眼,但见她面色不愉,便垂下眼眸,低声应:“是。”
    他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对黎霜多说什么的。甚至连过多的追问都是逾越。
    入了军营,众将士立即拥了上来,黎霆也穿着厚厚的狐裘从营帐里跑了出来,一看见黎霜,他登时眼眶一红,迎面扑进了黎霜的怀里:“阿姐!”
    黎霜被他这一身软乎乎的一抱,饶是心肠硬,此刻也不由得软了一瞬,黎霆到底是她爱护着长大的弟弟,而且这次让黎霆随军士随行护粮,到底也是她的决策过错,怪不得他。
    黎霜叹了口气,拉开黎霆:“先回去。”然后抬头便命人唤了罗腾和其他几位副将过来。
    黎霆被将军府的老仆护着,连忙带着他闭着寒风往营帐里走。黎霆回头一步三留恋的望着黎霜,只见她已经在对其他几位赶来的副将下令了:
    “昨夜去的人少,尚未剿除马贼,今日再无顾忌,点兵三千,给我端了那贼窝。手段要狠。”黎霜神色肃杀,满眼冰凉,“杀鸡儆猴,让其他人马和西都看看,招惹我大晋,是个什么下场。”
    手段要狠,这就意味着,黎霜要他们一个活口也不留。
    黎霆望着黎霜,只见她目光如刀,面色冷凝,黎霆有些愣神,在他眼里,黎霜一直都是和他打打闹闹,偶尔甚至还有些不正经的姐姐。直至此刻,他才知道,京中那些人有时候背地里说他阿姐是虎狼之女,原来真的半点也不夸张。
    为国而战者,以国为重,施以计,用以谋,杀戮,血腥,都是那么稀松平常的事,而正因为有她这样的人以血肉为墙,驻守边疆,所以在大晋朝内,百姓才可安居乐业,他也才有资格,在京城之中,因为一个小糖人怎么玩就和宰相家的公子无聊争执半天。
    在家中,阿爹常说他不如姐姐,黎霆听了只道是自己年纪没到,而现在他却真的发现,他和黎霜,差得很远,远得好像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黎霆咬了咬牙,沉默的回了自己营帐之内。
    ☆、第六章
    黎霜这方安排了事宜,再与几个将领定下了突袭马贼石寨的具体方法,然后便任秦澜为主统领去处理围剿一事。长风营的实力黎霜知道,根本不担心拿不下那个小小的寨子。而她自己回了营帐内,处理了些许军中日常,然后将黎霆的事写了信,拖人送回京中,报于阿爹知晓。
    忙完这一切,时间便到了傍晚,黎霜揉着肩膀往床上一倒。一整天未睡,黎霜此刻是已经累极了。闭上眼睛,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她本以为自己会一觉无梦,然而却不知道是为何,自打闭上眼的那一刻,她就开始不停的做梦,梦里一直有个男子。□□着上半身,带着黑甲面具,静静的站在满是风雪的山头,用灼热怀抱拥抱着她,然后用他的唇,暧昧又危险的摩擦着她的额头,脸颊和嘴唇。
    梦里的自己想要挣扎,然而她却一直站在他的怀里,没能走得出去。
    直到梦中男子吻上她的颈项,即将拉开她的衣襟之际,黎霜陡然惊醒。
    睁眼的一瞬,时间已到夜半,长风营中一片安静,因她睡着,无人来打扰,营帐之内连烛火也未点燃,身边的漆黑清冷更衬得方才梦中火热,她睁着眼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一抬手,捂住自己的脸。
    狠狠的叹了一声气,她竟然……做了这样一个梦。
    真是……
    寂寞了。
    然而等她坐起身来想要喝点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被子真的被拉了一点下来,衣襟也微微歇开。黎霜有点愣神,她竟然在梦里,自己把自己的衣服扒开了吗……
    她觉得有点不对劲,掀开门口厚帘,出了门去,门外值守的军士是今年才入的新兵,正在撑着枪打瞌睡,但黎霜掀帘而出的那一瞬,军士就立刻惊醒了,立马站直了身体,给黎霜行了个礼:“将军!”
    黎霜看了他两眼:“方才我营中可有来人?”
    军士一愣,眨巴着眼看着黎霜:“回将军,并未发现有人前来主营。”
    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不惊动就立在门口的军士,闯进营内吧。那果然……就是她在做梦了。
    黎霜没再多说,回了账内。坐在床榻上,她狠狠的叹了一声气,心里想着,要不然,下次回京,干脆真的让阿爹给她张罗一门亲事算了,她这是,在塞北寒冬里,忍耐不住的迎来了生命的春天啦……
    翌日清晨,黎霜再出营的时候,是秦澜带回来马贼全剿的消息。
    黎霜点头,转念却又想到了那个在石寨中遇到的神秘男子,对于他知道自己行踪的事,黎霜还是放不下心来。她将昨天的细节在咂摸了一下,忽然想起他左胸膛那个蔓延到眼角的红色条纹。
    和那个纹身类似的图案,黎霜似乎在哪儿见过。
    她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倏地眼睛一亮:“那个小兵晋安呢?”她问罗腾,“现在在哪儿?”
    罗腾被她这样一问,倒显得有点茫然:“那小子现在约莫和其他小兵崽子一起训练着呢,将军突然问他做什么?”
    黎霜想了想:“领我去看看。”
    罗腾带着黎霜来到了训练新兵的地方,小小的晋安果然跟着几个稍大一点的孩子在进行体能训练,正围着训练场跑圈,也不知跑了多少路了,前面几个孩子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但是晋安却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在后面跟着,几个小孩都光着膀子,只有晋安还穿着一层单衣,他也没流多少汗,衣服都还干干净净的。
    不是内息浑厚的人,做不到如此。
    “那个……晋安!”罗腾高声唤了一句,然后冲他招招手,“过来,将军要见你。”
    其实哪用得着罗腾来说,在他唤他之前,晋安的目光就已经落在了黎霜身上,眸光亮亮的盯着她,待得罗腾一喊,晋安立马就跑了过来,往黎霜面前一站,目光就再也不往旁边看了。
    看着他的眼神,黎霜觉得无奈又好笑,蹲下身,直视着晋安,问他:“我是不是和你娘亲长得很像啊?”
    晋安一愣,摇头。
    “那你怎么每次都这般盯着我?”
    晋安想了一会儿,答了一句:“因为你是特别的。”
    这好像是晋安第二次对她说这句话了,黎霜心里只将这话理解成,是她把他从荒原里救回来,所以这孩子大概就怀着感恩的心,认定她了吧。
    黎霜揉了揉晋安的脑袋。
    被她抚摸头,好似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晋安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很喜欢她的触碰。
    可黎霜只揉了他一会儿就收回了手,他瞅了眼黎霜的手,嘴角抿了一下,像是按捺住了触碰她的冲动。黎霜问他,“你胸膛上是不是有个红色印记?那天带你回来的时候,我看见的。”
    晋安也不避讳,点了头:“你要看?”
    “嗯。”然后黎霜顿了顿,“不能看?”
    “我身上的,你都可以看。”
    黎霜闻言,喉头一哽,一时语塞,倒是旁边的罗腾喊了出来:“臭小子咋又耍流氓叻!谁让你这么跟将军说话的!”
    “得了得了。”黎霜连忙摆手。本来是觉得看一看小孩的胸膛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这么一说,倒让黎霜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把晋安带到一个军营之中去,然后让他自己褪了上衣。
    黎霜将□□着半身的晋安拉着转了一圈,只见他左边胸膛上有一个火焰的痕迹,而身上其他地方都是和其他孩子一样的稚嫩,简直比在京中养大的黎霆还要细皮嫩肉。
    他身上一点伤也没有,黎霜不由想到了那日将他捡回之时,晋安一身褴褛,衣裳尽数被鲜血浸湿,而现在看来,当时他身上的血,应该都是别人的,要不然流那么多血的伤口,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愈合,直至一点痕迹也没有。
    将晋安转了一圈,黎霜的目光最终是停在了他心口的纹身上,她伸出指尖摸了摸,触到那红色印记的时候,她只觉晋安浑身一颤。
    黎霜收了手:“痛?”
    晋安摇了摇头。他不痛,他只是觉得,黎霜的指尖上有力量,只是轻轻一触,就足以让他开心得甚至有战栗感。他看见黎霜又抬起了手,指尖在他心口的印记上游走。
    晋安垂下目光,眸色轻柔,他喜欢黎霜的触碰。
    她的指尖上像是有一道阳光,能驱逐他心头的所有阴霾与那些让他几乎能感到疼痛的寒冷。
    而黎霜却并看不见晋安的内心,她只在他胸口印记上摩挲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其他触感,她问他:“这个印记是怎么来的?你还记得吗?”
    她的指尖离开,晋安心头有掩盖不住的失落,可还是没忘了回答黎霜的问题:“记不得了。”
    他什么都记不得了,名字,来历,他的过去,他会变成这样的原因。他能记得的最早的时间,就是在寒夜林间,浑身是血的奔跑,满嘴血腥,一身冰凉。
    果然。黎霜沉思了片刻,心道,如果这个孩子没有说谎的话,那他就是真的失去了记忆,而他胸膛上的这个印记与昨天那个黑甲神秘人身上的纹路几乎同出一辙。要想知道那人的身份,看来只有自己查了。
    黎霜让晋安穿好了衣裳,自己回去训练,她转身要出营帐,衣角被被晋安拽住。
    黎霜回头,看他:“怎么了?”
    “你可以让我跟着你吗?”
    这句话来得突兀,黎霜琢磨了片刻:“你还小,得先和兵长练好基本的东西。”
    “我都会。”他望着黎霜,平时没什么情绪的目光里此刻写满了渴求,甚至带了点可怜的味道,“我可以保护你。”
    黎霜闻言失笑。本想拒绝,但心里念头一转,沉思片刻之后,竟是点了头,“也行。”
    听到这两个字,晋安本来不抱什么希望的目光陡然亮了起来:“你同意了?”
    “嗯。”黎霜点头,“回头我吩咐下去,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卫之一。你今日且回去将行囊收拾一下,明日起便住进我亲卫的营帐中去吧,左右你之前与你账内的前辈也闹了矛盾,再住下去也是尴尬。”
    晋安闻言,面上都有亮光,他一点头,这是离开黎霜离开得最爽快的一次。
    看着晋安走了,黎霜沉吟着唤来了秦澜,黎霜身边十二名亲卫皆是她从将军府带出来的人,人人技艺高超忠心耿耿,秦澜便是其中之一,他也是她的亲卫长。只是多年以来,他也做黎霜的副将,渐渐的,亲卫长的这个身份,倒是不太提及了。
    听了黎霜的安排,秦澜一愣:“那个孩子……”
    黎霜知道秦澜必定有意见,她直言道:“前日我着十人与我一同去马贼石寨,临时起意的行动,军营外的人不可能知晓我的行踪。”
    秦澜眸光一肃:“将军是怀疑……那孩子与那神秘人有关?”
    黎霜点头:“现在虽还不知道那人到底有何意图,也不确定是不是晋安将消息透于那黑甲人知晓,但光从他们胸口上的印记和不畏寒的特质来看,二者之间或许确有关联。”
    “胸膛?”
    秦澜重复了这两个字。黎霜陡然反应过来,也是……塞外大寒天的,她是怎么看见人家胸膛的……她咳嗽了一声:“总之,先将晋安控制在你的眼下,好过放在兵蛋子那里让他自由发挥,亲卫营中皆是好手,不用担心制不住他。”
    听黎霜转换了话题,秦澜也只得暗自紧了拳头,然后垂头应是。
    “至于其他……”黎霜琢磨了一会儿:“本来觉得一个小孩的来历不需要查,而现下看来,不查还不行了。”
    黎霜想,若胸膛心口处有红色火焰纹和不惧寒这种特色不止出现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意味着,在这塞北,或许还有一个她所不知道的族群或者部落,而且他们对她长风营的事,还很了解……
    黎霜下令,“今日下午军中无事,着三名军士与我随行,去探探找到晋安的那个地方。”黎霜眯眼望着远方,“我记得那背后有个树林,在那日前一夜,还有不小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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