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浑水也敢闯。
    华康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对宁小诚收购元升股权的心理感兴趣。
    一片寂静。
    目光在现场逡巡一周,并未发现熟悉身影。
    宁小诚心生怀疑,却也不动声色,没表露出来。
    戴安端坐在宁小诚对面,镇定控场:“那宁先生,我们开始?”
    小诚温润颔首,谦逊有礼:“当然。”
    戴安瞥向华康,得到首肯,戴安低眉道:“经由香港美荣集团协议……”
    “经由香港元升集团商议决议,我们打算针对美荣集团进行收购股,包括旗下两家汽车销售公司及部分经营权。”宁小诚不疾不徐打断戴安的话,伸手,身后助手递过另一本文件,平摊在桌上:“实在抱歉,戴安女士,今天不是谈你们收购我们,而是元升号收购你们香港美荣集团。”
    何隆生原本以为低价出售股份是大势所趋,没想到事情忽然陡转直下,忽然坐直了身体。
    助手再度抛出炸弹:“这是元升号收购美荣旗下两家汽车代理品牌的部分散户证明,占百分之十一点七,”
    反收购中最猝不及防的一招。
    帕克曼防御术。
    连华康都没料想到宁小诚敢下这个血本。
    他原以为宁小诚只是想替何夫人出头,为了何汴生的情谊,来争取最后的利润权益。
    可是收购股权这样大风险行为,原始股价依照现行股价整整差了四倍。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如此密不透风的保密工作,还敢倏然和美荣集团谈收购,其身后必定有人给宁小诚撑腰。
    华康眼睛背后的锐利目光从宁小诚身上投到赵合平那里。
    赵合平呵呵一笑,大方坦白:“华总,三天以前,我们润莱集团已经聘请了宁先生正式成为旗下品牌运营人,并为元升号注资两亿三千万作为先期收购资金。”
    宁小诚用了全部身家压进元升号,收了股份,还何汴生的人情。
    又用加入润莱的卖身契换了元升号原本一个空壳公司重新运营的机会。
    这已经不单单是两个男人之间为了昔日牵绊,或者为了某个人进行的较量。
    而是真真正正的,想投入进去的孤注一掷。
    是和,是战,全在华康一念间。
    和,彼此注资共同获利,一条船上担风险。
    战,被收购的消息放出去,股价动荡。
    华康会作为执行官因此被美荣集团高层弹劾,地位岌岌可危。
    宁小诚则倾家荡产,一无所有,为润莱集团背上两亿三千万债务。
    宁小诚垂下眼,脑中开始回放电脑里蒋晓鲁在台上唱歌的红红脸颊。
    想起她看着华康的羞涩一笑,眼睛明亮,闪着星星。
    想起王波给他发的照片,诚儿,我好像看见你媳妇了。
    脚下的维多利亚港,她风情万种的眉眼,她和华康并肩侃侃而谈的笑靥。
    宁小诚此时此刻特想听华康说一句话,哪怕输的一条裤衩都不剩,他心里痛快。
    可,良久——
    华康微笑,推了推眼镜:“我想,我们应该能成为很好的合作伙伴。”
    椅子一转,一只苍白的手:“宁总,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犀利对视,华康眼中蕴笑。
    宁小诚想,你真他妈是个懦夫。
    活该得不到她。
    华康微笑着凑到宁小诚耳边,低说了一句话。
    宁小诚闭上眼,复又睁开。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只是一念之间,你想了,就别问后果。
    ……
    同一时间。
    阳光炙烤着大地,树上蝉鸣,草儿也耷拉着脑袋。
    蒋晓鲁独自在路上走。
    今天是她辞职的第一天,也是她和宁小诚约好去离婚的日子。
    辞职信发到戴安的邮箱,婉拒了她提出调职上海的建议。
    蒋晓鲁到底还是没出席那场并购会。
    华康在电话这边极尽耐心,晓鲁,你不要这么做,你理智一点。
    可蒋晓鲁却再也不肯称华康一声华老师。
    华总,心意领了。
    华康怒问,晓鲁,你是为了谁,你这么做值不值得。
    蒋晓鲁掐着电话,额头抵在客厅的玻璃上。
    上过你一次当,以前是为了自己,我也付出了代价;现在为了良心。
    华康无奈,我从来没想过利用你,那只是巧合。
    呸!
    管你是不是巧合,蒋晓鲁扔了手机,鸵鸟似地钻进被窝里。
    不管了不管了,她再也不掺和了。何汴生的人情也好,华康的野心也罢,跟她都没关系了。
    她什么都丢了,总不能最后还觍脸(厚脸皮)坐在华康旁边,跟宁小诚面对面谈生意。
    她这一觉睡的很累,梦里总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和事,她在飞机上,飞机轰鸣着落地,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问旁边人,人家说这是香港啊。蒋晓鲁说坏了坏了,我不去香港,我得回北京。
    对方看看表,说来不及了,现在都十一点了,最晚回北京的航班已经没了,你等明天吧。
    画面一转,她掉进了一个动物园,动物园前有虎后有狮,蒋晓鲁悲伤捂住脸,吓得蹿到树上,跟树下的人说,你不是告诉我它出不来吗?咬我怎么办啊。
    老头儿笑呵呵地,也不想帮她。
    谁让你逗它了,都告诉你别往这儿走别往这儿走,你不听啊,怎么办,你就在树上待着吧!待狮虎相斗,没工夫搭理你的时候你再下来。
    蒋晓鲁抱着树杈,还为自己争辩,这不能怪我啊,它说它饿了,让我给它送吃的我才来的,你不能不管我!
    老头摆摆手,管不了管不了,当初一步错步步错,缘分天定。
    啥缘分啊这是,蒋晓鲁欲哭无泪,仰望苍天。
    蒋晓鲁抱着树杈,当成救命宝地,嘴里恐惧念道:“别咬我……别咬我……”
    “谁咬你了?”有人摸着她额头低问。
    蒋晓鲁闭眼指了指,好像就是他似的:“你走,走我就下去。”
    那人又问:“往哪儿走啊?”
    她抱着他胳膊,脸在上面蹭了蹭:“往家走,你走了,我就回家了。”
    梦醒了,身边空无一人,蒋晓鲁揉揉眼睛,真就扛着包回家了。
    有人身后高亢嘹亮地喊:“晓鲁!晓鲁!”
    “干嘛呀。”蒋晓鲁一蹙眉,嫣然回头,继而灿然绽开笑容:“潮灿!”
    李潮灿恋爱了,警校的毕业生,一个瘦弱,少言寡语,但浑身充满着力量的女孩和她认识,是在一次擒拿切磋的比武中。
    互相抱拳,扫堂腿,格斗术,场下哄声笑闹不绝,李潮灿笑嘻嘻朝她一摆手,你再来啊。
    哥们六年水兵的功夫可不是你学校这点花架子能比的。
    小姑娘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上来再打。两个人滚到格斗场地上,李潮灿还在嬉皮笑脸。
    女孩俯身的时候,双目相对,瞳孔一颤,看着李潮灿眼睛上的伤疤。
    李潮灿心下恐自己吓着对方,手劲儿一松,女孩顺势撑起来重重一拳。
    李潮灿连连后退几步,咳嗽着,群哄鼓掌,李潮灿摘了拳击手套,笑呵呵摆摆手,压住众人,一脸混世魔王相:“我吓着你了吧?”
    小姑娘摇摇头,始终戒备盯着他。
    说是没吓着,这么道疤,呵,李潮灿擦擦汗,扔了毛巾,要离场。
    小姑娘忽然问:“伤疤怎么来的?”
    李潮灿一愣,拧开一瓶水,也扔给她一瓶:“救人呗,救个被家暴的女孩。”
    小姑娘终于对他腼腆笑了一下:“挺酷的,你反应很快,以后有机会教教我吧。”
    李潮灿这是千年的铁树要开花,万年的疙瘩要发芽。
    他依旧穿着万年不变的海魂衫,灰色运动长裤,从远处朝她跑来:“你今天不上班?怎么这个时候在呢。”
    “我今天休息,回来看看我妈,顺便给她送点东西过来。”蒋晓鲁站定,仰头看了看李潮灿的眼睛,很关心:“你眼睛好点了吗。”
    李潮灿满头是汗,摸了摸眼皮:“嗨,够吓人的吧?”
    蒋晓鲁伸出几根手指,小心试探:“……能看清这是几吗?”
    “三三三!”李潮灿不耐烦拍掉她的手,宠溺一笑:“没瞎,好使着呢。”他叉腰,意气风发:“我去整容医院问了,人家说用机器恢复,以后慢慢能变淡,不能着急。”
    蒋晓鲁拎着一只饭盒:“对,不要着急。多锻炼身体,在办公室累了的时候远眺一会儿,会慢慢好起来的。”
    蒋晓鲁今天把头发都编起来盘在脑后了,还穿着一条花裙子。
    李潮灿问:“你今天怎么收拾的这么漂亮,有场合啊。”
    蒋晓鲁不服气:“我哪天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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