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之缘,前些日子偶然见过的。”韩校尉笑道,随即对姜采青和棠姨娘、菊姨娘拱手一揖,便告辞了离去。
    等拿韩校尉走后,菊姨娘忙追问棠姨娘:“秋棠,你怎的会认得军中的人?”
    “是见过一眼。”棠姨娘语气平淡地说道,“前几日我回来,一路上正好迎面遇上福王的军队,路窄,官兵老半天也没走完,偏偏赶车的小厮胆小急躁,车轮卡着石头走不动了,碍事挡路,是几个军士将马车抬起来撵到一旁的,其中是有这个人。”
    “竟有这事?当时没人欺负你吧?”菊姨娘问道。
    “那倒没有。”棠姨娘摇头,“就是当时我的马车被抬出来放到路边老长时间,等他们的兵马都走完了才重又赶车回来。”
    “就说自古兵匪一家。”菊姨娘骂了一句,问姜采青道:“买粮这事,娘子打算怎么弄?”
    “多少得卖一些给他。不然说不过去,福王毕竟是福王,又特意派了一个翊麾校尉客客气气来买,弄得僵了我们吃亏。不过卖的多了也不行。”姜采青回头吩咐长兴,“去准备一百石麦子,五十石稻米,五十石粟米,就按着市价卖给他,只说家中存粮无几,收钱时让他一成银子。”
    合计一万余斤的麦子,一万余斤稻米和粟米,虽然不够他那三万人的军队吃用两天,也差不多够那福王的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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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后,照旧是那个韩校尉来的,点收粮食之后,带了兵士来运走,当真付了现银。长兴按照姜采青的吩咐,让了一成价钱,又特意塞给韩校尉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拜托他在福王跟前说说话,家中当真是没什么存粮了。谁知那韩校尉不肯接长兴的荷包,竟然说想有意求得棠姨娘为妾。福王不日将赶赴北方边关,而他作为翊麾校尉之职,是可以带家眷的。
    韩守成当日见着棠姨娘,只以为她是哪家有夫有子的少妇,惊艳一瞥,谁知竟再次遇上,才知道她是张家寡妾,回去后便动了别样的心思。他自己说老家在河北沧州早有发妻,只是夫妻多年分离,他孤身一人没有照料,早有意娶一房妾室在身边的,偏巧在此地遇见了棠姨娘。
    姜采青最初本能是拒绝的。说来好笑,也不知怎的,这韩守成总让她联想到西游记里给观音菩萨收去守山的那个黑熊怪,其实人长得黑倒是不黑,长着一张大众脸,就是身形比较壮硕。
    身份倒是不必说,七品的翊麾校尉,虽然不像州县的七品知县那么嘚瑟,但好歹也是有品级的中层武官,若是运气好,再升迁两回,便能升到将军了。
    然而问题就在于,这人偏偏是福王的部下。在姜采青看来,福王和定王之间总有一天要动刀兵的,将军百战死,何况韩守成一个校尉,自然要亲身参加战斗,若是一个不小心战死沙场,棠姨娘难不成再当一回寡妇?
    她自己是这么想的,谁知道跟棠姨娘一提,几乎没多想,棠姨娘就点头答应了。
    嫁。
    菊姨娘跟姜采青想的差不多,忙劝说道:“秋棠,你可是想好了?这韩校尉不是不好,只是他这样的武官,一旦打起仗来,刀枪可是不长眼的……”
    “那又如何?我如今也看透了,人这一辈子祸福难料,没有什么事一定牢靠的,既然他对我有意,我也觉着他可供依靠,愿意跟他就是了。”棠姨娘淡然说道。
    既然她自己做了这选择,姜采青便也没再拦着。按着绢姨娘当初的待遇,赶紧给她送了些银钱细软,几日之后韩守成骑着一匹枣红马,带了一辆马车来接人,棠姨娘便福身跟姜采青和菊姨娘、绫姨娘告别,脸色平淡地上了那辆马车,似乎跟平日里出门一趟没有不同。
    秋棠嫁了韩校尉之后,也没在沂州停留多久。几日之后,福王便离开沂州,继续向登州方向去,韩校尉便带着秋棠一起走了。
    从裴六那里透露来的消息,裴家大房老爷应是赞成支持福王的,福王为人口碑还算好的,加上母族强盛,手中握有一定的兵力,在裴大老爷眼中,福王比定王继位更有利于世家大族。
    然而作为二房的裴老爷这一次选择置身事外,皇位之争何等凶险,历来要靠血腥堆积,即便成功现在胜的一方也未尝就能善终。裴老爷便借着亡妻新丧、嫡长子病弱的理由推拒了福王的拉拢,而一心关门治学、韬光养晦,想以此保全子孙家人,保留力量熬过这多事之秋。然而因为裴家大房对福王一派的靠近,却很容易被看做福王一党。
    十月末,张家田庄上忙着秋收冬藏,朝廷颁布诏书,立定王为太子。老皇帝却不知出于何种考量,却紧随册立太子之后,下旨让福王掌管西北兵事。于是福王又率人赶赴凉州,韩校尉自然也跟着去的,秋棠从此没了音讯。
    “出于何种考量?还不是怕那年过四旬的定王耐不住心急,等不及要从太子升任皇帝?圣上向来喜欢玩弄什么平衡之术,想留着福王牵制太子,自己也好多活几年呢。要说定王也够堵心的,好不容易大半辈子熬成太子,偏偏老皇帝却老而不死,看样子再活三五年也没问题,若是老皇帝长寿些,指不定他还熬不过呢,到死也熬不上转正登基。”
    噗嗤!姜采青不禁失笑。她看着对坐喝茶的裴六,这家伙借着“散心”的由头从沂州跑来看壮小子也就罢了,此刻偏坐在这偏厅发牢骚。
    “妄议朝政,六爷大不敬啊!”姜采青故意摇头晃脑地打趣道。
    壮小子穿得像个棉花包,正坐在裴六膝头专心吃自己的手指。他才刚能坐,坐在床上还好,坐裴六腿上就有些不稳了,裴六一边扶稳壮小子,一边小心将他肉乎乎的小手从他嘴里拉出来,嫌恶地皱着眉峰说道:“脏死了,他怎的总吃手指?”
    第72章 坦诚
    “你也不想想,他吃手指是谁教他的?”姜采青听着不乐意,立刻开始捍卫儿子,“再说了,六个月的娃娃,他吃手指说明他聪明好么?”
    吃手指就是聪明?裴六当真无法理解这样的理论,仍旧嫌恶地看着壮小子,从丫鬟手里拿了布巾将那小手擦干净,再想去擦小嘴巴,壮小子却小脑袋一偏躲开了。
    “嗬,还不给擦。”裴六较劲似的,硬是抓住膝头的娃娃,用力将那沾着口水的小嘴巴擦拭干净,成功换来壮小子抗议的啊啊。
    “啊……”一边啊啊,一边还扭头看着姜采青,呜呜呜,娘亲他欺负我!
    姜采青微笑看着,不禁有些好笑,白色织锦暗纹长袍的男子,高华矜贵的世家贵公子模样,抱着个奶娃儿擦口水,这画面竟然有一种怪异的和谐。
    “赶紧还给我吧。”姜采青好笑地抱过壮小子,安抚地拍了拍小脊背,笑道:“不是已经围了口涎巾么,看你弄哭了他,小娃儿都不喜欢擦脸擦嘴的。”
    “这小小的娃儿,哪天才能长大呀!”裴六没由来的感叹一句。
    “娃娃当然是一天天长大,他刚生下来软嘟嘟那么小一点儿,现在不就能坐着了?”
    对怀里这娃儿,姜采青还是很有成就感的,记得裴六刚把他抱来时,小脖子都软软的没力气动,如今再看看怀里绛红棉袄棉裤的娃娃,小脸蛋白嫩嫩粉嘟嘟,两支黑亮的眼睛骨碌碌机灵可爱,真是让人怎么稀罕都不为过。
    有了这孩子,她自己的日子充实忙碌,就连菊姨娘和绫姨娘都有了乐子,每每跑来拿娃儿当最佳玩具逗弄,后院的孤寂日子便因为多了个孩子而充满乐趣。
    “京城可有什么动静么?”姜采青问了一句。
    “册立太子的诏书一下,定王一党自然得意,原先反对的人暂时老实些,自然也少不了改弦易辙的,还能有什么动静?”裴六面带嘲讽地说道。
    “六爷,其实我是想问,可有那薛婉华的消息么?”姜采青直接问道。
    她相信以裴家兄弟的心性为人,对那个气死张氏、忘恩负义的薛婉华,加上事关定王府,必定是有所关注的。而她,一者忍不住八卦,更重要的是对那个同样穿越而来的老乡,终究还是想关心了解一下。
    对这问题,裴六倒也没避讳,淡漠说道:“还真没听到她什么消息,只听说太子册立之后,皇长孙又先后迎娶了江南萧家、和户部尚书徐家的庶女为妾,就连年及四旬的太子自己,也新娶了翊卫将军十四岁的侄女为良媛。”
    姜采青心中默默窘了一下,这定王父子,为了巩固权势四处联姻,也是够拼的了。薛婉华没有可用的娘家势力,怕也只好放在一边无名无分地藏娇了,前途茫茫,也不知她终究能走到哪一步。
    “如今这局势,三爷他可有打算?”姜采青问道,“太子若登基做了皇帝,只怕不会善待裴家。三爷和六爷当真没想过支持福王么?”
    “三哥想的比我多,担子也比我重,我今日倒还能纵马来看看你们,他却整日忙碌。至于太子——”裴六叹道,“其实不论谁做皇帝,对几大世家还不都是忌讳三分,然而世家各自根基,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姜采青点点头,心说倒也是,沂州裴家,曹州单家,江南萧家,这些世家大族手中掌控着大量的人脉财势力量,若是容易对付的,定王、福王也就不会先后跑来拉拢了。
    “在我看来,圣上当真是年迈糊涂了,定王成了太子,福王却握住了西北兵权,这样互相牵制,也未必能如愿保他晚年安稳,却只怕埋下祸根,造成战乱,弄得动荡不安。本朝百年太平,眼看就这么毁了。”
    “乱则思变,变则通,通则达,达则久治,久治则长安,长安则生乱。”姜采青一口气念出这话,带着些戏谑的笑意,问裴六道:“辩证轮回之道,这话六爷可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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