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沙沙, 此时亦是有人睡不着,徐碧媛收拾好了祖父的衣物,又去厨房看了看明早煮粥的食材是否备齐, 完了这才沿着游廊往自己屋里走去。
    抬头,看到一处房内依然灯火明亮, 便知道沈拂还没有睡。
    她想起白日里沈拂说的那话,便觉得不舒服。他们一行人现在住在聂府, 也是因祖父同聂家的关系, 又因当初聂缙昭和去苏州时曾经到白鹤书院做客,他们这次来了京都,他们自然要做个地主之谊好生的招待。
    但是沈拂自打同他们一起入住了聂府却变得沉默起来,脸上难得有笑容。人家都道他是因为专心备考,其实只有碧媛心情清楚的很,他的心里可不只是在想着备考的事情呢。
    今天他就提出了要搬出去住, 已经赁了房子了, 借口找的很是充分, 因他顶着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头,京都中的士子听闻自然不少人来拜访他。他说到底是住在别人家, 这样会带来不便。
    可是昭和聂缙他们都住在公主府, 只他们几个客人住在聂宅, 宽敞空阔的很,哪里会有什么不便?
    他倒好,放着如此空阔的宅院不住,反倒要去自己租赁宅院, 要知道这寸土寸金的京都,租一套宅子可比苏州城贵出了许多倍。沈拂虽然在士子中有名,但是家境可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出身,哪里有那许多银钱挥霍?
    碧媛抬头,透过微开的窗扇看到里头男子披着蓝色袍子,一手拿着书在灯下专心致志的看着。
    她呆呆看着那张无双俊颜,怎么看都看不腻。她同他打小一起在祖父身边长大,小时视他如兄长,待得她懂事后,心里更是多了一份别样的牵挂。现在他要独自离开,她心里难受。
    她想了想,又转头去厨房里煮了一碗面,加了青菜丝荷包蛋在里头,用木托盘端着往沈拂屋里去了。
    听到敲门声,沈拂转头看了一眼,门是虚掩的,他便道:“进来吧。”
    见进来的是碧媛,他倒是有几分诧异:“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怕你读书辛苦,给你煮了一碗面。”碧媛将面条搁在他的桌边,沈拂微微一笑:“你倒想的周到,的确有点饿了。”
    “过几日便要会试,师兄自有大才,反倒不如好好休息将养精神应付考试。”
    沈拂放了书卷,摇摇头:“我不累。倒是最近时常睡不着。”他看那面条,金色的荷包蛋搁在雪白的面条上夹杂着青绿的菜丝又撒着小葱,很是诱人,便端起了面条毫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他吃面的当儿,碧媛转头看他屋里,只见一些衣服日用品多是已经装进了藤箱子里,打包好了,明日一早估计就要离开了。
    “何必一定要走?”碧媛低叹一声。
    沈拂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放下了面碗,道:“碧媛你明知故问。这里乃是聂府,聂家只同老师有关系,你是老师的孙女自当别论,我们却是些不相干的人,如何能久居?何况一旦会试,后头还有殿试,不是我沈拂夸口,他日在京都扬名立万之时,难道还住在别人家的屋檐下?”
    别人家?这个别人家特指聂缙家吧?分明是嫉妒。
    碧媛看着他的脸,心里一丝酸涩,哂笑道:“师兄自然能够扬名立万,从前那般淡泊的人如今却心心念念想着扬名立万了?师兄心里难道真的不是在同人较劲吗?”
    沈拂面色微微尴尬,转过脸看向窗外:“哪个男子不想扬名立万,碧媛未免高看我了。京都人才济济之处,同人较劲很正常。”
    这夜深人静之时,他明知道自己对他是多么的了解,居然还不想承认?碧媛想到那女子,那女子都已经嫁人了,他居然还在同她的夫婿较劲,傻不傻?
    “你便是赢了,她也未必能多看你一眼。何况,当初你写那小扇上的诗,真的直挂云帆济苍海时,她已经嫁人了,显然她心里并没有你。”
    男子的身子一僵,没有意识到女孩这话带着几分尖酸刻薄。
    碧媛知道小扇的事情,自然也知道他的心事。也罢,憋在心里到底是不舒服,有个人说说也好。
    “或许她心里没有我,只是……我心里有她就足矣。”
    看他落寞的背影,碧媛骤然觉得心里不平,沈拂啊沈拂,何至于此?
    她心中一激动,走到了沈拂的跟前,令他不得不正视自己。
    “那么我呢?师兄你何时有正眼看过我吗?”一个女子见过几次便心心念念,而她可是在他身边呆了十多年呀。
    沈拂惊诧的看着碧媛,她是个容颜秀丽的女子,身姿窈窕品貌端庄,徐世柏那么多年轻有才的学生里,对她暗自倾心的不在少数,她一过十五来提亲的也不少不过都被她拒绝了。
    他以为她只是想多在祖父身边待几年,哪里会想都她突然闯进他的眼帘让他看着她?
    “师兄觉得我如何?”女子已经是鼓起最大的勇气,脸儿涨的红红的,倘若她今日不说出来,估计师兄往后再多年都一样视她如无物。
    沈拂望着她,有那么一丝怔忪,眨了眨眼睛,呐呐道:“你很好。”
    只三个字,从他这副表情说出来,碧媛即便再大的勇气也如同戳了洞的皮球般瘪了气了。
    她有些气恼,但是对自己心爱的师兄也不是真的恼的起来,讥讽道:“是还好,不过没有她好,是不是?”
    沈拂红了脸,转过身去看向窗外。
    碧媛轻声说:“师兄,我记得小时候,你对什么总是兴致缺缺的样子,可是有一次别人送了祖父几只小鸟,你独独看中了其中的一只,我还记得是黄嘴巴带着翠羽的小鸟,你当时很喜欢,找祖父要了过来。整日里陪着小鸟,教它说话,给它喂食,甚至下雨天晚上想起来都爬起来把鸟儿挂进房里去,我当时很嫉妒那个小鸟。后来你养了三个月那鸟儿死掉了,你当时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没有出门,我去找你时发现你的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你这个从不哭的人居然为一直鸟儿哭了,还哭的那么厉害。
    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不过是面上瞧着冷淡,可是心底感情比谁都深厚。你若是不喜欢便罢了,若是喜欢,便会全心全意的喜欢。对一只鸟儿便是如此,何况对人呢?那时我便想,倘若你有朝一日爱上一个女子,一定会对她非常非常疼爱,那女子该是多么幸福。后来等我懂事了,便心心念念想成为那个女子,不过当那个女人出现时,我才恍然明白,正如你对那鸟儿一样,并不是所有的鸟儿都能入你的眼的,一旦你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鸟儿,再多的鸟儿都没用。”
    说着,她眼中的泪滚落下来,轻轻的啜泣着。
    沈拂惊讶的回头,他没想到一向平和的女子居然哭了。他有些无措,过来哄她:“别哭,那些都是你胡思乱想的,此时我什么都没想,不过是想着考试罢了。”
    碧媛拉着他的袖子擦着眼泪,怨道:“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可是你从来都拿我当空气的是不是?”这一说更加委屈,眼泪如同金豆子般不停的掉落下来。
    “没有,你这么大个活人,怎么能是空气?赶紧收收眼泪,若是老师听到定然要骂我,别人还当我欺负你。”
    “你就欺负我,你就当我是空气!”碧媛恼火的用他的袖子擦鼻涕。
    这般温婉贤淑的女子闹起来还真有点头疼。
    “乖,别哭,若是你想逛街,明日我陪你去,给你买一大串糖葫芦可好?”他殷切的望着她,真心希望她的泪珠儿赶紧停住。
    碧媛心中失落极了,他的话就如同小时候哄她一般,依旧当她是个小孩子。沈拂居然从未意识到她已经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了。她这一番表白还有什么意思?
    碧媛也知道自己闹过了,待得情绪平复,收了眼泪,看到他袖子上一片湿迹倒是不好意思。
    “罢了,我知你是个执着的人,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有的事执着是好事,有的却是没有结果的事。你好自为之吧。今日的事就当做没有发生过,今日之后我还是你的小师妹。”
    她话说完没有抬头看沈拂的脸色,只是上前将碗筷收拾好自顾低头端了出去。
    沈拂被她这么一搅,心倒是有几分乱了。
    碧媛十分了解他,她说的没错,他是一个很执着的人,不但执着与人,还执着于一个念头,那个念头便是他的心魔。
    求而不得的心魔。
    不管最后能否得到,他至少要试着去求一求吧?
    第二日一早沈拂就搬了出去,顾天泽没有搬,他虽然看起来玩世不恭,不过还算是个细心的人,他怕徐世柏祖孙俩在这大宅子里住着冷清,便决定留下来陪着老师。
    徐世柏和顾天泽都来给他送行,但是沈拂没有看到碧媛,他暗自有些感伤,也许碧媛还在生他的气呢。
    直到沈拂的马车远去,徐世柏头都没回,便叫道:“碧媛,你还躲着做什么?”
    院落旁边的竹丛里果然走出来一个娇俏的姑娘,徐世柏瞧了她一眼,禁不住摇头捋须,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你沈师兄走的急,我怕他去了也不晓得弄饭随意在外头吃,到底是考试将近不能吃不好,你且去弄一只鸡来,晚些时候就给他送过去吧。”
    碧媛点点头,只是脸上却明显没有从前那般神采飞扬。
    顾天泽凑过来戏谑的说:“你还在喜欢那个木头桩子?”
    碧媛皱起眉头瞪了他一眼。
    顾天泽将手一摊,遗憾的说:“其实本公子才真是风流倜傥,你们女子怎的都眼盲看不见呢?”
    碧媛咬了咬牙,真的很想说一句“滚”。
    顾天泽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道:“不若你对他死了心,嫁给我如何?”
    碧媛蓦地伸手使劲的在他手臂上用力一揪,顾天泽嗷嗷乱叫起来:“痛,痛……”
    “看你还敢乱说?你若再说这样的话,我便去跟祖父说你调戏我!”
    “不敢了不敢了……”他急忙的摆手。
    这时,才瞧见女孩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来。
    他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拍了拍碧媛的肩膀,道:“走,哥哥给你抓鸡去!”
    “你不读书吗?还抓鸡?连沈师兄都手不释卷,你倒是轻松的很啊?”碧媛讥讽他。
    顾天泽笑道:“他是盯紧了头名状元的人,我呢,上榜即可,上榜即可!”
    碧媛摇头,这个人哪,同沈拂,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南辕北辙的性子,偏偏又都是一对好友,还都是祖父最喜欢的弟子。
    顾天泽见她在那里呆想,一把拉着她的手道:“走啦,鸡儿等急啦!”
    碧媛啐了他一口,甩开他的手,同他一起并肩进了院子。
    第79章 v79
    三日之后便是会试之期, 因为会试,士子在京都云集,整个京都都为这一件事忙碌起来。
    就连宫廷的羽林卫也要派出人马维护会试贡院周围的治安。聂缙更是忙得脚不点地。
    昭和同傅国公见了面, 叮嘱他多多留意此次会试出来的人才,适当提拔一些留为己用。
    傅国公乃是昭和的代表, 是她母家的亲人。
    一直以来,他们合作无间, 最大程度巩固了昭和母家在朝中的位置, 同时也是昭和自己的羽翼。
    在朝中,有不少是傅国公亲手提拔起来的官员,自然,这些人在某些特殊的时候便会听从昭和的指示。
    这些势力不是一日成就的,而是一种日积月累有心为之的过程。
    裕王司徒召也开始活动起来,昭和已频频听闻他邀请士子去王府饮酒赋诗的传闻, 一段时间下来倒是落得个礼贤下士的名声。
    他听说江南第一才子沈拂的名声, 也曾经试图去邀请他, 然而人家清高,请了三次都没见到人。
    他又听人说了徐世柏先生的大名, 又想去请, 哪知道那人居然住在聂缙的府上, 他和昭和明里暗里的势力割据大家心知肚明,明摆了那老先生是她的人,他便也懒得去讨这个嫌了。
    裕王只对蔺辰离去感到惋惜,他在京城之时可是他的左膀右臂, 善言谈会应酬,英俊倜傥文采风流,身份高贵却又不傲慢,身处官场圆融通透游刃有余,当时在京都时蔺辰替他拉拢了不少官员。现在他一离开,他倒是有些不适应起来。
    裕王府中,合欢树下的八角雕花亭子中,金冠锦袍的俊朗男子手里拿着一封书信。
    他摆了摆手,几个侍女立即退了下去,守在亭子的外边。
    这封信是从山西来的,那上面的署名让他勾起了唇角。
    蔺辰。
    对,这是蔺辰从山西给他的信,司徒召心里有几分期待。这是一个从来不会让他失望的人,或许,这封信会带来什么好消息。
    看过信之后他的眼中闪出光芒来,不由自主的赞了一声:“不愧是蔺辰!”
    里面写到他正在积极训练山西铁甲骑,到时可以做他后盾。
    这个“到时”,大家都不能确切的说是什么时间,但是大家的心里都肯定,一定有那么个“时刻”,否则现在的一切岂不是白忙活?
    只要元和帝一日没有子嗣,这个“到时”就非常的有用。
    司徒召总是有一种感觉,那九五自尊的龙位距离自己并不远,甚至是伸手,就可以拿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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