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自己独自承担着爱而不得的痛苦,因为对方的一句话甜蜜或绝望,每天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可是时砚比她痛苦何止十倍。
    当时的他看到自己天天跟在李司晨身边嬉笑打骂,心里, 又是怎样的难过呢?
    阮之之有些不敢去想,越想, 越觉得自己残忍。
    时针就在此刻缓缓指向下午六点, 阮之之呆坐了一会儿, 忽然像弹簧一样从沙发上蹦起来, 她好像很着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奶牛斑点家居服, 拿了个手机钥匙就快步出了家门。
    她好想见时砚, 一分一秒都等不了了。
    一路小跑到小区门口, 迎面刚好过来一辆出租车,阮之之赶紧挥手,觉得简直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说起来,从自己家通往a大的这条路她明明已经烂熟于心,可是此时此刻,每一条街的景致看在她眼里,却都像初见一样陌生。
    满脑子都是时砚,时砚垂着眼沉默的模样,时砚伸手摸她头发的模样,还有,时砚对着她笑的模样。
    他长得那么好看,就算是递过来一瓶砒/霜也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吞进去。
    阮之之想着想着,眼眶不受控制地又红起来。
    这么多年,是她辜负了他。
    眼看着出租车又拐过一个街口,还有两条街就要到达a大,阮之之此时此刻却突然生出些许近乡情怯的情愫来。
    一种突如其来的紧张感攫取了她,让她紧张到连指尖都微微颤抖。
    深呼吸,她付钱下了车,尽量让自己的心情保持平静,踏进了那个早已经烂熟于心的校园。
    a大校园里风景如画,道路两旁开满了大片大片的栀子花,远远望去像是被纯白色的海洋包围,芬芳扑鼻。
    阮之之一步步走在校园里的林荫小道上,脑海中的景象逐渐与自己的大学时代重合。
    她想起自己大二的时候有一次在图书馆自习,一道高数题解了半天都解不出答案,于是干脆趴在桌子上自暴自弃地玩手机。没过多久,突然一个纸团被人从前面丢过来,稳稳落在她旁边的废纸篓里。
    当时,她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看到自己的正前方有一个陌生的男生背影。这个男生的发色漆黑,看起来像是一个中国人,他的个子很高,脊背挺得笔直,有些削瘦。也许是因为实在太过无聊,阮之之有些好奇地伸手把纸团从废纸篓捡起来,一寸寸展开,然后发现,纸上竟然是一份论文初稿的提纲。
    这份提纲的内容就算是被编进教材书里都毫不过分,阮之之看了一会儿,深深感觉到,尽管都考进了同一所大学,人和人之间也还是有着很大差别的。
    顿时她看着前面那个背影的眼神就不一样了,学霸啊。这个纸团肯定是他扔错了吧,这么优秀的提纲呢。
    这么想着,她小心翼翼地把纸团铺平,然后伸出手,用笔尖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背。
    前面的人对于她的动作好似毫无所觉。
    阮之之并不气馁,只觉得是他学习太投入了,于是锲而不舍地继续戳。
    半晌,男生终于有些不耐烦地回过头来。
    阮之之抬头,为了避免被对方当作神经病,赶紧毫不吝啬地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来,然后把手中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递给他:“同学,这份提纲是你刚刚不小心丢掉的,呐,还给你,下次要细心一点,不然重新写一份要花好久呢。”
    她说话的时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单纯无害,不过视线,却半分都不曾在男生面上停留过。
    转身过来的男生垂眼,视线落在那张已经被她重新铺平的纸张上面,很久都没有说话。
    后来的事情,阮之之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总之在她不甚清晰的记忆里,她记得男生最终取走了那张纸,似乎,还对她说了句谢谢。
    这种几乎每天都会在校园里发生的小插曲,如果不是上次吃面的时候时砚提醒她,她大概早就忘得干干净净了吧。
    可是每一件与她有关的事情,他却都记得很清楚。
    阮之之一路胡思乱想着,抬脚迈上通往三号教学楼的楼梯。
    她知道今天a大在开教研会,所有学校里的一级教授全部必须出席,所以只好走到时砚的办公室去等他。
    一路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梯,穿过走廊,教室里仍然有很多学生在上课,有的在认真听课,有的在偷偷玩手机,还有的已经趴在桌上去见了周公。阮之之将视线收回来,拐了个弯绕到后面的教授办公室。
    走到办公室门口,她深吸一口气,像做贼一样偷偷往敞开的门缝里瞥了眼,看到里面空无一人之后,才放下心来。
    把门推开,她径直走到时砚的办公桌上,百无聊赖地坐下来。
    时砚办公桌上的摆设仍旧简洁明了,除了教学材料和学生的作业之外空无一物。
    窗外夕阳逐渐西沉,阮之之偏头望过去,看到日头从下面开始泛出微红,轻轻地,比天上的云丝还要淡,而后,慢慢烧成绛红色,抖落出柔和的光。
    阮之之看了一会儿,双臂合拢趴在时砚的办公桌上,心想,不知道一会儿等时砚回来看到自己在这里等她,会不会觉得有些惊喜。
    不过,时砚这样的性格,幸好是大学教授,要是让他去教个小学啊初中什么的,那么一张冷冷淡淡的脸还不得把学生吓哭。她想到这里,把头埋进臂弯,忍不住笑起来。
    就这么神游天外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紧张感怎样都无法消散。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在等待自己的暗恋对象一样,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惴惴不安。
    叹了口气直起身来,阮之之掏出手机,打开系统自带的前置摄像头照了照,发现自己由于出门匆忙,现在头发乱糟糟的,妆也没化,身上还穿着家居服。阮之之闭了闭眼,觉得还是不要再照了。
    百无聊赖地关掉手机,她记起时砚的办公桌右边抽屉里有糖,于是动作很是熟练的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一颗水果糖,剥开包装纸放进嘴里。
    躁动不安的心情这才平复了些许。
    就在此时,透过敞开的窗户,突然听到楼梯拐角处好像有声音传过来。
    心里一紧,阮之之偷偷伸长脖子往窗外望过去,果然看到远远的有几个人影一边交谈一边走过来。
    一定是时砚和别的教授开完会一起回来了。
    一颗心立刻怦怦直跳,阮之之腾地一下从沙发椅上坐起来,突然有点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不过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很快,阮之之就听到了门外把手轻叩的声音,伴随着的是几个人的交谈声。
    “阿砚,今天又有学生来找我了,说要我帮她向你转交一份情书。你说现在的小孩天天脑袋里都在乱想什么,什么年代了还想玩师生恋呢。”
    说话人的声音十分清朗,语气里带着笑,很熟悉。
    是陈嘉言的声音。
    他也在?阮之之囧,那不是更尴尬了,陈嘉言他……应该不知道自己跟时砚的事情吧。
    还不待她多想,办公室的门就从外面被推开。
    霞光就在门被打开的瞬间从外面大片大片地涌进来,阮之之看到几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进来,走在前面的是几个五十多岁,看起来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然后,她看到了一边扭头跟后面说话一边走进来的陈嘉言,再然后,她终于看到了那个不紧不慢走在人群最后面,低着头漫不经心的时砚。
    他的身上好像披着晚霞的光,柔和又朦胧。
    陈嘉言看到她明显也是一愣,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跟她说话,而是侧过头去:“阿砚,你看是谁来了。”
    他话音落下,身后眉眼清冽的男人懒懒散散抬头看过来。
    两人视线相撞的一瞬间,恍惚间万象皆是他眉眼,几乎让她目眩神迷。
    阮之之想,性格不论,时砚这张脸长得真是无可挑剔。
    男人看到是她之后,漫不经心的神色一顿,有些惊讶地开口:“之之,你怎么会在这?”
    终于见到时砚的阮之之却觉得一瞬间心神大定,她张了张嘴,小声回答:“我、我想你了。”
    这是一句真心话。
    一直站在旁边一脸惊讶的陈嘉言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跟其他人解释道:“咳……这个美女是阿砚的女朋友,你们都还没见过吧?”
    于是,几个年过五十的老教授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压下眸中的惊诧神色,低头窃窃私语起来。
    “最近是刮的什么风啊,连时砚都谈女朋友了。”
    “就是说啊,我还以为,等我孙子出生的时候都看不见他结婚呢。”
    “哪家的姑娘啊,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的,像是个正经人家的好孩子。”
    ……
    被当成大熊猫围观了半天的阮之之,莫名觉得脸有些红。
    站在门口的时砚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抿了抿唇,走过来轻轻拉住她的手,而后,什么都没说就把她从办公室里带了出来。
    他握着她的手很凉,也不说话,只是一直往前走。
    气氛很安静,偶尔能听到楼道里来往的学生看着他们窃窃私语。
    阮之之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道:“时砚,你的学生都在看我们。”
    “看就看。”对方显然不以为意,“反正他们都知道,我最近交了女朋友。”
    于是阮之之也不说话了,她用另外一只空出来的手拨弄了一下刘海,愈发后悔出门前没有梳洗打扮一下。
    时砚一路带她走到a大操场后面的一条林荫笑道,才停下脚步。
    这里风景很美,而且很安静,没什么人。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然后。
    “时砚——”
    “之之——”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在听到对方开口的瞬间同时停住。
    气氛有些尴尬,半晌,还是时砚先开口,他的声音很淡,情绪莫名:“通关了吗?”
    阮之之一怔,那阵莫名其妙的紧张感又满溢出来,小声回答:“通关了。”
    时砚垂眼,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被我喜欢了这么久,会不会让你困扰?”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像是想要弥补什么似的,又补充道,“我喜欢你是我心甘情愿的,别想太多。”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洒下一片霞光余辉。
    阮之之低着头,想到那个解谜游戏里的最终谜底,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敢抬头看他:“时砚,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可潜意识里就是想跟他道歉。
    一根冰凉的手指伸过来抵住了她的唇,阮之之抬头,看到时砚望着她的神色很温柔:“之之,别说对不起。我说了,一切都是我自愿的,跟你无关。”
    她听到这里语气有些哽咽了,想了想,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困扰至今的问题:“时砚,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喜欢我?”
    论样貌,她虽然长得漂亮,却也算不上绝色;论性格,她虽然性情温柔,骨子里却很固执;论家室,她年少时父母便离异,从此母亲独自抚养,更谈不上什么大富大贵。
    这么优秀的时砚,为什么会喜欢上她?
    时砚却笑了,他低眉垂眼看她,眸子里的尖锐像是被敲碎了,望着她的神色万般柔情千般意,简直让人心旌摇荡。
    阮之之第一次发现时砚竟然也可以是温柔的。
    他说:“你不知道你对于我来说的意义是什么,我也很难跟你说清……但是,现在这些你都不必知道了。”他说完,伸手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都不重要了,只要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就好。”
    阮之之听到这里,闭了闭眼,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眼眶里落下泪来:“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也会有人把我放在心上,为我做这么多事情……”
    因为李司晨,大学四年里的阮之之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自卑的。她觉得一定是自己不够好,不然为什么她都做到这种地步,李司晨还是不喜欢她。
    于是从美国毕业回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无法走出这段情伤的阴影,也一直都没有办法去认识新的男人,开始一段新的恋爱。
    亲情缺失,爱情受挫,在阮之之之前二十六年的人生里,没有多少爱和温暖,所以她一直都很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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