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说完,在场的人再没有纠结于过去的陈年旧事,跟着医生上了各自的车子往附近的医院开去。
    等谈赋被送进了手术室里,谈宵终于得以喘一口气,招呼了谈彦出去买水,在谈茗冉身边坐下来,轻声开口问:“小姑姑,你刚才说子虞妹妹和阿赋不是一个妈生的,对吗?”
    谈茗冉深吸一口气,看着手术室的方向,面无表情地回答:“阿赋的亲生母亲叫梁纯,是林芝雅的好姐妹,生下阿赋那年就死了,林芝雅是因为这个才嫁给你四叔的。”
    谈宵愣愣地坐在原地,一时间脑中各种情绪闪过,最后茫茫然地化成一句:“当年爷爷也反对过四叔和那个阿姨吗?”
    谈茗冉低头看着手指,眼神恍然,声音清冷地回答:“反对?不,他不是反对,他是直接害死了她。你四叔那时候被安排出任务,梁纯临盆的时候只有你爷爷在身边,可最后被带回谈家来的,只有一个阿赋。”
    谈宵听见谈茗冉的话,心里一时也有些五味杂成,在他心里,爷爷是一个威严而智慧的存在,谈家所有人似乎都以得到他的赞赏为荣,连自己也是如此。
    可现在,他突然有了些迷茫,迷茫他们每个人这样努力的争取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喜欢蒋子虞,这是真的,从第一次见面,这喜欢便深深地植入心底。
    可他最为尊敬的爷爷却一次又一次地利用了他的喜欢,将自己生生变成了伤害蒋子虞的人。
    他曾经不理解谈赋,不理解为何他那样无欲无求地跑到英国;不理解他为何拒绝了那么多大家小姐的婚约;不理解为何他对家族的一切都显得那样淡薄。
    他也痛恨,痛恨他自私的将自己的妹妹据为己有。
    可现在他又有了些羡慕,羡慕他可以有这么一份能够拿命来换的爱情,羡慕他可以在谈家最高位的爷爷面前脱去一身伪装,羡慕他从小便比自己更为突出的天分,羡慕太多,到最后都化为了一句叹息——“谈赋,这一次,我又输给了你。”
    老太太是第二天从谈华那里得知了谈赋的事情的,乍一听有些没缓过神来,等真正意识过来,直接捂着胸口晕倒在了地上。
    老爷子原本还在谈华的别墅里置着气,听见老太太住院,瞬间坐不住了,架势也不摆了,直接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国。
    老太太的病犯得突然,好在抢救及时,没有真出什么岔子。
    只是醒来之后,睁眼看见谈老爷子的脸,捂着胸口作势大哭起来。
    谈老爷子一辈子见不得自家老伴哭,这会儿抓耳挠腮地站起来,气沉丹田地问:“你这是怎么了,说!谁惹了你了!?”
    老太太拿起身边的枕头就往老爷子身上砸,大喊着:“你把我乖孙捅了两个窟窿眼,还好意思问我?你嫌我这老太婆活得太长了是不是!”
    老爷子这才知道老太太是得了谈赋中枪的消息,见事情无法继续遮掩下去,索性一屁股坐下来,沉声道:“我就是看不得他那个样!为了个丫头要死要活,哪有点我谈明则孙子的样!”
    老太太也干脆撒起疯来,喘着粗气喊:“是是是!你谈明则的种个个都是土匪样!那么多像你的孙子不去整,做什么偏偏要整我最喜欢的阿赋啊!我刘家世代书香,好不容易出了阿赋这样的乖孙你做什么要和我对着干!阿郁当年的事我就不说你了,你看不惯人家姑娘一意孤行,现在连自己的亲生孙子都下得去手了,要不,你干脆一枪毙了我这个老太太得了!反正你这么厉害,我也不指望能搭着你多活几年!”
    老爷子见老太太越说越起劲,一时百口莫辩,只能沉声回答:“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做什么说这样的话。”
    说完,找来旁边的小年轻,皱着眉头说了句:“打电话给茗冉那边。”
    小年轻点头答好,打通了那头谈茗冉的电话,弯腰将手机给谈老爷子递了过去。
    谈老爷子接起来,轻咳一声,一脸严肃地问:“茗冉啊,那小子情况怎么样了,你妈在这跟我吵架呢,你帮我好好劝劝她,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这么一惊一乍的。”
    那头谈茗冉沉默了一瞬,一脸平静地冷言回答:“哦,没事儿,死了。”
    老太太一早就扯着耳朵在听,这会儿听见电话里的声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秒钟之后捂着胸口倒吸一口气,突然又晕了过去。
    谈老爷子扔下电话,立马按着床头的急救铃,扬声大喊:“敏玉!敏玉!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医生呢!”
    谈茗冉那头听见老爷子的声音,也突然喊了起来:“妈?妈你怎么啦?阿赋没死!阿赋没死啊妈,你别吓我和爸啊!”
    医生进了病房,拿着工具对老太太上下检查一阵,不久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对着旁边的老爷子叹着气说到:“老太太一时情绪激动,气血上升冲了心,虽然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也得好生休息,可别再说刺激她的话了。年纪大了,最忌讳动气的。”
    老爷子期期艾艾地点头答应,挥手让所有人离开病房,自己靠在病床前头坐下来,看着老伴苍白的脸,美人白头的伤感让他也一点点意识到自己的衰老,太阳从他的背后照过来,留下了一缕英雄迟暮的影子。
    老了的人是很容易固执的,执着着那么一口不存在的气。
    就像老爷子对上谈赋的事,为的也是那么一口固执的气——气他瞒着自己和那所谓的妹妹暗通款曲,气他为了这么个丫头顶撞甚至算计从小教育他的自己,到最后气的,或许只是自己终于不得不承认的老去。
    老太太惶惶然醒来,老爷子已经在床头换好了花,是平时家里就放着的,香气不浓,看着好看。
    老太太叹口气,也不再追问,只是伸开手,轻声道:“你的手机呢?”
    老爷子乖乖地把手机放在她手里,小声回答:“茗冉说了,她骗你的,阿赋好着呢。”
    老太太也不理他,直接拨通了谈茗冉的电话,开口问她:“茗冉,你告诉我,阿赋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我现在心里有准备了,你别瞒着我。”
    谈茗冉那头沉默了一瞬,叹一口气回答:“他还好…就是有些事情不记得了。”
    ☆、第51章 第51章
    老太太听见这话, 整个人一愣,老爷子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靠在手机边上,没好气地喊:“什么意思?不记得了?他那么大一个人摔一跤难道还摔出娇气毛病了不成!”
    老太太伸手就往老爷子背上打去, 对着电话焦急地问:“那他还记得你不?”
    谈茗冉摇了摇头回答:“别说是我, 连四哥他都不认识了, 甚至跟他提桐桐的名字,也没什么反应。”
    老太太往床上一躺, 小眼睛一会儿就挤出了泪水,轻声念叨着:“这可怎么得了, 我们家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个聪明的乖孙, 这可怎么得了啊。”
    谈茗冉听见老太太的话, 立马轻咳一声, 很是忐忑地说了一句:“但是他还记得工作上的事儿。”
    “啊?”
    老太太一抹眼泪, 心中燃起了一点希望, 瞪着眼睛问:“他还记得工作的事儿呐?”
    “是啊。”
    谈茗冉抬头往病房里看了一眼, 脸上有些尴尬地回答:“他还记着学校里有两个学生的论文没改完, 月底有教职员工会议, 上午杨局来医院探病,跟他提了一下这次和英国的合作工程,他也都记得一清二楚。”
    老爷子“嗨呀”了一声,没好气地喊:“这是什么臭毛病!家里人不记得,倒是还记得工作!不像话!”
    老太太看见老伴的反应,立马把他往外一推, 气足声长地骂起来:“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之前说我乖孙太重感情,现在他被你打得失忆,惦记着工作的事儿,你又说他不记得家里人,感情都是你的对,谈明则你还要不要你这张臭脸了!”
    老爷子闷声挨骂,一句话都不敢吭,低头“啧”了一声,听着电话里谈茗冉继续说话的声音,只觉有苦说不出,想着干脆找个时间把那小子再打一顿,说不定那蠢气就给打跑了。
    但谈赋的确是不记得了,一觉醒来看着周围的全是陌生人。
    好在他身上虽然被捅出了几个子弹窟窿,但胜在年纪还轻,加上这么多年训练的身体素质强悍,第二个星期就出院跟着同事一起回到了国内,被老太太抓着左看右看了一阵,看着那肩膀上的纱布又是一阵唏嘘。
    谈赋心里惦记着手下两个学生的报告,第二天就上青大报了到。
    来接他的是学校派给他的助理刘绍平。
    这刘绍平长得挺喜庆,据说也是青大毕业,在谈赋眼里跟个关不住的水龙头似的,从公寓里出来,一路上嘴巴一刻不消停,从谈赋那个刚刚被抓的前助理梁程,说到了他的好友文佑民,偶尔抬头瞧一眼谈赋的反应,见他皱眉立马捂住嘴巴装一会儿哑巴,然后又继续喋喋不休,可谓烦不胜烦。
    谈赋其实也不是真讨厌刘绍平这个人,他就是天生有些冷漠,何况此时脑子有了记忆的缺失,看谁都是陌生人,自然更加疏离。
    两人开着车来到实验室楼下,谈赋前脚踏进了大厅,迎面就跑过来一个穿着鹅黄连衣裙的姑娘,闷头撞在他胸口,手里的书和笔记撒了一地。
    谈赋皱着眉头蹲下去捡,抬头看见那姑娘的脸不禁一愣。
    那姑娘看着他的眼睛也微微闪烁着,水润而灵动,像是带着点怀念,又像是带着那么点期许,在谈赋这样平日里了无文采的人心里,或许也能称得上一句“秋水含睛”。
    刘绍平从后面上来,忽的看见蹲在地上的蒋子虞,立马知趣地噤声退出去,等退到门口的绿化带后面,见谈赋看不见自己,他才弯着腰开始偷偷往里面打看。
    谈赋这时半蹲在地上,已经将手里的笔记递了过去,看着面前女人细嫩的手,轻咳一声,一字一句地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蒋子虞张着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见他将目光看向自己的眼睛,立马低下了头去,有些局促地回答:“嗯…我以前上过老师的课…”
    谈赋“哦”了一声,站起来看着蒋子虞起身离开的模样,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收回自己的手放在身旁,有些微微的心惊。
    他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一瞬间,自己竟会突然生出一股想要拥抱一个人的冲动。
    这感觉来得莫名,又毫无头绪,就像那些他了无印象的记忆,让人实在说不出欢喜或是悲戚,见刘绍平勾着脑袋走来,不禁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继续往楼道走去。
    蒋子虞从实验楼里出去,文佑民已经在不远处的车子外等着,见她出来,立马一脸急切地开口问:“怎么样怎么样,老谈真不记得你了?”
    蒋子虞低着脑袋没有说话,直到文佑民打开副驾驶的门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才抬头回答一句:“嗯,哥哥不记得我了。”
    脸上有些失落和落寞。
    文佑民叹一口气拍拍她的脑袋,挠着头发安慰到:“别怕,过几天总能记起来,老谈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
    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知道谈赋对这个妹妹的重视,不然这个向来不好亏欠人情的好友也不会从英国千里迢迢打着电话来,希望他能代为照顾蒋子虞一阵。
    作为谈赋这些年来少有的伙计,文佑民的确是第一次见到他那样语重心长的样子。
    不过前几日,谈茗冉突然造访文佑民的家倒是让他有些惊讶的事情。
    文佑民那时看见门外站的是谈家人,立马下意识地关上门,没想谈茗冉那头却突然大声喊了起来:“我不是来抓桐桐的,我是想让她帮忙,阿赋失忆了,医生说得找人帮着恢复记忆,这事儿我妈也同意了的。”
    文佑民有些不相信地半开着门,等谈茗冉将谈赋在英国的诊断病例拿出来,他才终于相信,低头让她进了屋里。
    第二天谈赋恢复大课,提早来到了学校。
    他有些日子没有上课,揣上刘绍平给自己准备的教案进到教室,看着下面黑压压一群学生不禁微微点了个头,等不经意地扫见最后一排的蒋子虞,整个神情又稍稍一怔。
    蒋子虞此时正低头跟身边的姚珊说着话,见周围的学生突然安静下来,下意识地抬头往教室前面看了一眼,见谈赋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立马勾着脑袋低下头,耳朵变得通红。
    谈赋倒是没有为难她,只是嘴角轻轻勾了勾,心情莫名变得轻快了起来,挽起自己衬衫的袖子,整个人往讲台前站定,打开手里的讲义,轻咳一声开始讲课。
    姚珊见谈赋没有说话,忍不住笑着拉了拉蒋子虞的手,挨着她的脑袋问到:“你男人到底失忆没啊,我看怎么他还认得你啊?”
    蒋子虞“唔”了一声小声回答:“是真的,病例我们都看见了。再说了,他就是看了我一眼而已,你别瞎想。”
    两人正这么偷偷说着,前面讲台上的谈赋突然停下手里的笔,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那既然这样,这个弯矩分析图我就请一个同学上来做一做吧。”
    说完,用拿着粉笔的手指了指蒋子虞的方向,沉声道:“那个女生,就你来吧。”
    蒋子虞用手指忐忑地指了指自己,很是慌张地站起来,一脸通红地说:“老师…我…我不会。”
    谈赋眉头微微皱起来,不高兴地问:“这样简单的弯矩分析都不会,上课还要和同学交头接耳,那你来上我课的原因是什么?”
    他的话说完,下面的男生都笑了,有个胆子大的还在那笑嘻嘻地喊:“当然是因为老师你帅啊,好多女生想要嫁给你!”
    说完,又有男生自告奋勇地站出来说:“老师不要难为美女学妹啦,我来吧。”
    谈赋眼睛垂下,沉默一瞬,点头回答:“好,那你上来。那位同学,你也坐下去吧。”
    蒋子虞见自己被放过,终于一屁股坐了下去,想起自己刚才出的糗,眼睛又忍不住微微红了起来。
    谈赋站在旁边看那男生画着图,中途偏头看了蒋子虞一眼,瞧见她红着的眼睛突然脑子一空,低下头整个人都有些慌了神。
    这感觉来的毫无预兆,一直到下了课,谈赋的心里似乎还有些难言的情绪挥之不去,见蒋子虞和姚珊起身离开,先一步走下去,站到蒋子虞的面前,看着她说了一句:“这位同学,你等下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蒋子虞张着嘴巴露出诧异的表情,偏头向姚珊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低头“哦”了一声,只能收拾东西跟在谈赋身后往教师办公室走去。
    谈赋平日里上课少,所以办公室东西也不多。
    关上门,随意从旁边抽出一个习题本,翻到其中的一页,低声道:“不要以为自己是女生又长得好看进了青大就可以放松自己,作为一个优秀的大学生,你该对自己负责,也该对自己高考的成绩负责。”
    蒋子虞坐在那硬硬的木椅上,看着桌面上那有如天书一样的习题,只一脸委屈地说:“我…我说了我不会…”
    谈赋也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来,举着手里的笔,目光炙热地看着她问:“那里不会,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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