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倒是有一则好消息,本应忙得焦头烂额的冉靖竟派人来报,说是齐王将冉念卿许配给了陆明之子陆廷训。
    冉念烟猜到必然是这样的结局,只是不确定赐婚的对象。冉珩如今能蠢到私下去见苏勒特勤,以后就可能做出更蠢的事,和亲公主有这样不省事的亲族,实在无法令朝廷安心。
    至于和亲的人选,已有传言,朝廷将另外从金陵择选勋贵之女,这也是吃一堑长一智,金陵虽是旧都,却已远离权力纠葛,选出的女子背景更单纯,也更容易被朝廷拿捏,两全其美。
    至于把冉念卿许婚给陆家,实在是明升暗降。
    一朝天子一朝臣,陆明虽然还是首辅,却也没几天好日子了,齐王已拟定于下月登基践祚,之后必定启用新人,陆家的风光已然到了尽头。
    可陆廷训却是个温克的君子,冉念卿嫁给他,不难安乐一生,横竖比远嫁塞北苦寒之地强上许多。
    而失去姐姐撑腰的冉珩终于断了肖想世袭爵位的念头,父亲的地位再也不容动摇,冉念烟筹划着,该劝父亲好好教导三叔的儿子,或是干脆过继一个宗族之子,只要能扛得起冉家这面大旗的,不拘出身。
    反正都是给外人,何不挑选一个德才兼备的?
    她把自己的意思简要概述在信里,冉靖收到信,也开始认真考虑起合适的人选,忽然想起一个叫冉明的,是世居城外大兴县的远亲,辈分上该叫冉念烟姑姑,年纪却比她大上七八岁,年幼丧父,是寡母一手抚养大的,聪明好学,勤俭懂事,在宗族间颇有仁孝之名。
    他当即命人打听,得知冉明的寡母冯氏前年也殁了。
    冉靖觉得这是天赐的人选,可事关冉家宗脉传承,必须把女儿接回来面议一番才能成行。
    冉念烟正愁如何拖延与徐夷则见面的时间,和母亲说了一声,让她转告家里,便动身去了侯府。
    随后听父亲说起冉明,她也想起了这个人,小时候在冉家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冉明就懂得投其所好,当着她的面说些奉承话,大概是穷困下养成的看人眼色的习惯。加之年近弱冠,许多习惯已经定型,很难有管教的余地。
    她如实对父亲说了,同时也承认,冉明称得上有才,在进学一事上又受过母亲的恩惠,可以观察一段时日再定夺。
    ☆、第一百四十三章
    父女二人商议后决定, 明日派人到大兴打听冉明的风评。
    回到徐府已是将近二更,本以为徐夷则睡下了,可以将求情的事压下一天, 没想到陈青也在,并把柳家找他求情的事说了。
    冉念烟心里大石落地, 对于陈青的说辞,徐夷则向来是很理智的,都要判断之后再行事。
    她坐下来听二人说话,同时也是督促徐夷则,不要忘了休息。
    陈青促狭地看着他们二人, 道:“也好,你坐下来听吧,正说起你呢。我听说柳家夫人今天来过徐家,就是为柳齐求情吧,这么大的事, 你怎么不转告一声?”
    冉念烟道:“人都在诏狱了,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出来的。就算我逼着表哥明天去面见齐王,齐王手下的锦衣卫是做什么的?能不知道柳家人正到处奔走吗?齐王先入为主,以为我们是徇私情才替柳齐申辩,到时莫说柳齐了, 就连咱们都成了过河的泥菩萨。”
    陈青指着冉念烟,对徐夷则道:“你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才不开口答应?”
    徐夷则道:“倒也不光是为了这个,还有别的理由。锦衣卫里残留了太多滕王的人, 不是个个都效忠齐王殿下的……”
    他说着,左手不自觉地轻放在右肩上。
    冉念烟以为他疼痛发作,徐夷则朝她一笑,摇摇头,道:“没事。”
    陈青赶紧咳嗽两声,眼神移向别处。
    徐夷则道:“知道我为什么会去诏狱吗?”
    冉念烟一怔,这也正是她一直想问,却没机会宣之于口的疑惑。
    陈青道:“还不是你太心急,现在齐王还没登基,你就急着给裴家翻案,你说说,这不是明摆着搅乱他的江山吗?”
    冉念烟道:“可殿下已经命人着手去查了,又何必把他下狱,白费周折,又落得君臣离心的下场。”
    徐夷则笑了,他就知道冉念烟能想到这一步。
    陈青道:“你不懂朝廷里的事,做什么一回事,态度如何又是另一回事。为了向天下人表明重整吏治的决心,裴家的事当然要查,但如果人人都来为旧事翻案,岂不要天下大乱了?所以还是要做做样子,把人丢进诏狱,为的就是做个榜样,警告其他人,若无大事不要骚扰朝廷,这就是后果。”
    他说的很有道理,大多数人也的确是这样想的。
    然而冉念烟觉得他还是低估了齐王,齐王若要杀一儆百,没必要将一个相交多年的旧臣搭进去,何况徐夷则为裴家昭雪,应该是很偶然的,齐王怎么可能把这件事纳入自己的算计?
    徐夷则看着她微颦的眉,笑道:“不瞒你们,下诏狱其实是事先商量好的。”
    “什么?”陈青先是一惊,看向冉念烟,“你知道吗?连你也不知道对吧!”
    不用追问,看她同样恍惚的神情就能猜到。
    徐夷则道:“为的就是诱敌深入,让锦衣卫里的异己自曝其短。”
    冉念烟指着他的伤处,道:“这就是成果?”
    徐夷则随着玩笑道:“颇见成效,不是吗?”
    陈青摇头,道:“齐王可是要恩养徐家……不,裴家一辈子了,不然怎么报你的大恩大德,一条手臂呢。”
    冉念烟瞪了陈青一眼,她原本不信出口成谶这种无稽之谈的,现在倒在意起来。
    陈青道:“幸好裴家只剩你一个,不然内帑吃不消了。”
    徐夷则一笑置之,收住愈发分散的话题。
    “柳齐的事我会想办法,盈盈,你可以叫柳家的人安心,也叫姑母安心。”
    陈青啧啧。
    “这就要送客了?好好好,我乐得走呢,回自己家多好,何必在这儿看你们眉来眼去。”
    徐夷则让笔架送他,陈青装着置气的模样推拒,却拗不过笔架执着的脾气。
    流苏送来刚熬好的汤药,冉念烟看着他喝了,又按自己吃药的习惯帮他准备好蜜水。
    徐夷则端着小小的不盈一握的白瓷碗,看着釉质细腻莹白、欺霜赛雪的碗中淡金色的蜜水,有的纤巧的有趣,一边喝着解苦,一边听冉念烟说冉明的事。
    “这个人倒是有些印象,上一世做到了顺天知府的位置上,政务一般,胜在会做人。”
    冉念烟点头道:“冉家需要的就是会做人处事的,今后天下太平,苏勒特勤北归后对外战事也告一段落,求功名倒成了其次,会经营守成才是第一位的。”
    她说着,看向徐夷则,他已饮尽了蜜水,还在拿着那只瓷碗把玩。
    “往后的事,你怎么想?”冉念烟问。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问的事徐夷则以后的打算。
    徐夷则放下瓷碗,道:“你又怎么想?”
    又是这样,冉念烟和他说不明白,两人心里都和明镜一般,心照不宣,最后竟成了你来我往,相互推诿着猜忌。
    不过这次的确是她起的头。
    徐夷则道:“我说了很多次,在我面前,不用伪装。”
    原来是这个缘故,他是在抗议她有所保留的探究,她大可坦诚一些。
    冉念烟倒吸了口气,直视他的眼睛,分明能读出眼底的鼓励。
    “等伤养好了,你打算怎么办?”
    说完,她明显感觉紧绷的心绪松弛下来,原来这种坦诚并不是什么坏事,算不上冒犯,更显亲密,不想从前那种客套的疏离,总觉得有看不见的轻纱把两人隔开,可见不可闻。
    徐夷则道:“离开徐家,这样对谁都公平,就是对你不公平。”他顿了顿,“我知道姑母为何会同意这桩婚事,我姓徐,又是长子,有机会让你们在徐家安乐一世,这算是我那时仅存的优点了吧。”
    冉念烟道:“现在优点更多,从前的唯一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听到她的毫不掺假意的恭维,徐夷则的脸竟微微红了,就着她的话说下去,用以掩饰自己心中难言的羞赧,甚至喜悦。
    “哦,我自己都不知道,还要劳烦你提点一二。”
    冉念烟笑道:“比如,你可以想办法到冉明读书的府学打听打听他的为人,这样的事我不好做,冉家也没有门路。”
    说完她就起身走了,临去前回眸一望,徐夷则正对她摇头。
    又被她摆了一道,可扪心自问,她方才的恭维仅仅是恭维吗?他宁愿是真的。
    ···
    冉念烟是倾吐了心中所想,却依然有隐忧。
    现在有秘密的不是自己,而是徐夷则了,估计就连陈青都能感觉到,徐夷则在刻意回避锦衣卫的话题。
    虽然提到锦衣卫里有余孽,却不明说究竟是谁。
    是没有头绪,还是不能泄密?
    到了冷翠轩,冉念烟向母亲转达了徐夷则意思,他已经答应帮柳齐澄清了,只是要等风头过去,有劝母亲和谢氏谈谈,这几日不要再为此时奔走,要让齐王渐渐忘记这件事。
    回执着中院的路上,杂乱的想法都被微冷的夜风吹散,只留下一个念头。
    昨夜她倦极而眠,睡在他的床边,那今晚呢?
    他受了伤,理应分房,自己的睡相虽不至于糟糕到对身边人上下其手,还是注意点为好。
    何况下人们都看着呢,分房休息才是最得体的选择。
    拿定了主意,冉念烟便对跟着自己的流苏说,让她先回去就把西厢房收拾一下,再把自己惯用的枕褥送过去。
    流苏明白她的考量,忙不迭应下。
    冉念烟和春碧回到院里时,西厢房不仅没收拾好,还不见流苏的影子。
    冉念烟想了想就去了正房。
    流苏站在门外,像是刚从正房出来,一见她便轻声道:“少爷睡下了,笔架不让我进去,我就没敢进去打扰。”
    连门都没进,何谈拿东西。
    冉念烟摇摇头,叹了口气,流苏轻轻拍着她道:“小姐,不然就算了,都快三更了,别折腾了。”
    冉念烟心说哪里是我折腾,是怕你们乱传,但一看院里都是从前的旧人,口风都是很严的。
    她洗漱完后也觉得累了,从净房出来,怕惊醒徐夷则,连灯都不敢点。
    床上靠外的一侧是空着的,徐夷则身着素白的中衣,向左侧躺,面对着墙壁一动不动,似乎真的睡着了,呼吸起伏之间,竟有几分难得的乖顺。
    他也累极了吧,冉念烟想着,小心翼翼躺在另一侧,尽量离他的伤处远一些。
    这一夜倒没做什么梦,第二天清早起来,人依然不见了,却留下字条,说已托付徐安则到府学打听冉明,他在那里的人脉比自己更广。
    他同时也提醒她,对冉念卿来说,去和亲是一种痛苦,不去和亲又是另一种痛苦。
    大概就是原本加诸己身的光环悉数消失后的失落吧,如果她知道,是冉念烟为了制衡冉珩,才连累自己失掉了这份尊荣,恐怕会更憎恨她。
    冉念烟终于明白,从小到大,在堂姐眼中看到的那种隐藏在温柔克制下的东西,是永远看不清现状的执妄。
    永远觉得自己手中的不如人,所以永远怀念过去有什么好处,所以永远在诅咒别人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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