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荟读完信,把信纸叠好放回双鱼匣中,正要盖上盖子,突然察觉到异样。
    卫琇见她终于把信放了回去,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落回原位,轻轻吐出一口气,心道今日这一关算是暂且过了。
    “卫阿晏,”钟荟突然背对着他道,“我再问你一遍,究竟有没有事瞒着我?”
    卫琇身子一僵,感觉浑身血液都快冻住了,他从头至尾快速回想了一遍,并未想起哪里曾露出过破绽,便笃定阿毛是在诈他,镇定自若道:“没有。”
    “真有你的,卫琇。”钟荟转过身冷冷一笑,走过去把叠起的信纸扔到他怀里。
    卫琇战战兢兢地拿起来看了一眼,便知瞒不下去了,封信匣时蜡从匣子缝隙里渗了进去,流到了信笺上,这本没什么,偏偏那蜡迹一边是整整齐齐的直线,显然是因为上头压着别的东西——不用说也知道,必定是另一封信了。
    “我……”卫琇垂下眼帘,长睫毛遮住了眸光,因为受伤的缘故,脸上没什么血色,看起来越发可怜,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钟荟虽然心里有气,可一见他这模样也硬不起心肠,只哽咽道:“你说,二兄他们是不是出事了?”
    卫琇坐起身,艰难地道:“阿毛,你先别急。”
    钟荟听卫琇说完,怔怔的半晌没回过神来,良久才噙着泪拽着卫琇的袖子道:“阿兄和二叔是带兵追击羌胡骑兵的时候不见的?阿晏,你如实同我说,他们还有生理么?”
    “一日未曾寻到人,便有生还的机会。”卫琇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姜悔是他知交好友,他与姜景义在西北也曾相处过一些时日,他自然盼着他们能够逢凶化吉,然而这些话只不过是安慰钟荟罢了,下落不明,不是被杀便是被俘,无论哪一种都是凶多吉少。
    钟荟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点点头,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不知道阿婆怎么样了……”
    “外舅和大兄他们一定会瞒着阿婆的。”卫琇抱她在怀里轻轻拍着,安慰道。
    “我还是不放心,”钟荟想了想道,“还是写封信回去叮嘱一声。”
    她一边说一边站起身,用帕子掖了掖眼睛,走到屏风外面,唤阿杏备笔墨。
    ***
    钟荟的信才送出六日,姜府的书信却先到了临淄。
    临淄城被围那段时日,京城的信从一般驿路根本送不进来,三娘子先前寄出的几封信也一直耽搁在路上,直至如今才陆陆续续送到。
    姜家的书信一向是直接送到内院来的,阿枣从阿慵手里接过一捧鲤鱼匣,进屋就呈给了娘子。
    钟荟看了看,大多是三娘子寄来的,只有一封署着姜昙生的名字。
    她有些纳闷,姜昙生这人粗心得很,他们来青州这么久也没想过写信来,有时候上街搜罗到有趣的器玩脂粉也是附在三娘子的信上送过来。
    钟荟把三娘子的信放到一边,先拿起大兄那封,用未开刃的小银刀剔去封蜡,撬开信匣,展开信笺,才读了一行眼前便是一黑。
    姜昙生的信很短,总共也只有四五行字,字字触目惊心。
    阿枣连忙将她扶住:“娘子怎么了?”
    卫琇伤势好些,这几日刚刚可以起来走几步,正由阿慵搀扶着在园中走动,阿杏突然匆匆忙忙奔过来:“郎君,不好了!咱们家老太太出事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卫琇忙道:“娘子知道了?”
    阿杏点点头:“娘子险些厥过去,阿枣姊姊陪着她,这会儿躺下了,已经叫小客去煎安胎药了……”
    卫琇一边往回赶,一边吩咐阿杏:“你去门房派个人赶紧去请苏大夫。”
    钟荟本来强撑着没哭,一见卫琇,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
    姜景义和姜悔失踪的消息传到洛京之后,姜家上下自然是瞒着老太太,一丝风也不敢漏进松柏院里,可姜老太太终于还是知道了,具体的情形姜昙生在信中语焉不详,钟荟便猜到与继母曾氏多半脱不了干系。
    姜老太太最牵肠挂肚的就是疆场上出生入死的幼子,一听这消息当即昏厥过去,好在医官救治及时,捡回一条命来,可也元气大伤,躺在床上几乎不能动弹。
    山参、灵芝流水似地灌进去,却都如同泥牛入海,半点效验也没有。
    姜老太太半生操劳,身上落下不少病根,这一倒,多少沉疴顽疾都泛上来,短短几日便有了行将就木的样子,躺在床上也不说话,也不愿进膳,苏醒过来第一句话便是“让我老婆子跟着二郎和阿悔去了吧……”
    姜景仁父子急得团团转,却是束手无策,医官虽然医术高超,可医不了心病,见这老太太万念惧灰,显是没了活下去的念想,便对着姜家人一味摇头。
    姜昙生实在无法可想,想起老太太一向最疼二娘,便病急乱投医,寄书到青州,指望着二娘子能想出个法子来。
    钟荟的身孕是在临淄城被围时诊出的,她还没来得及把这事告知洛京的家人,姜家父子也无从得知。
    不一会儿阿杏便连拖带拽地把背着药笥的苏神医带到了。
    “有你们这两位贵人在青州城里,老朽是休想安生了!”苏神医一进屋便埋怨开了,“这回轮到谁了?”
    进了屏风里一看,这回是卫使君坐着,卫夫人躺着。
    “夫人是贪嘴了还是着凉了?几日前老夫还来替你请过平安脉,脉象稳健得很呐,这又是怎么了!”苏神医一边唠叨一边取下竹笥随手搁在一旁独榻上,伸出手指,隔着薄薄的丝帕搭在钟荟手腕上。
    他闭目凝神号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睛捋捋白须:“是受了惊吓?”
    一边不满地看向卫琇:“老夫叮嘱过多少遍了,夫人受胎后那段时日不安生,最忌劳神,怎么就没人把大夫的话当回事呢!”
    卫琇惭愧地低下头:“是在下没照顾好内子,有劳苏大夫。”
    他认错态度太好,苏大夫也无话可说,只得努努嘴低下头写方子:“我在你常服的安胎药方里减了一味,添了两味,一会儿叫下人去抓,每日两帖,服一旬,一旬后我再来给你诊脉。”
    “多谢,”钟荟声音闷闷的,有些鼻音,显是哭过,“请问苏大夫,我要是想回洛京,最快何时能启程?”
    苏神医正写到最后一个字,闻言把笔一摔,起身拎起药笥便走。
    阿杏赶紧上前把他拦住:“神医莫走,神医留步!”
    苏大夫常给刺史夫妇看诊,和这喜眉喜眼的婢子也很熟了,哼了一声道:“老夫只是个庸医,你家夫人这毛病可医不了。”
    钟荟挣扎着要坐起来,卫琇把她按住:“你躺着,我去说。”
    他起身走到苏大夫跟前,长揖道:“内子老祖母病重,还请苏大夫体谅内子的一片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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