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做了才知道。”司徒徵伸了伸腿,换了个箕坐的姿势,“真嫉妒他们年轻人。”
    虚云禅师一听便知他说的是谁:“那两个孩子,你也有很多年没见到了吧?”
    “嗯,说起来还怪惦记的,”司徒徵笑道,“这回正好叙叙旧,你说他们见了我是惊还是喜?”
    说完不等虚云禅师回答,自顾自接着说道:“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两个孩子。”
    第195章 姑臧
    得知冀州失陷的消息时, 钟荟正躺在营帐中。
    她怀着身孕,要跟上行军的速度很是艰辛, 卫琇好几次提出派一队护卫随她慢慢行路,在沿途驿站中多休息些时日,可钟荟生怕同他分开了生出变故,更怕不时时盯着他叫他使什么手段把她送到青州或是别的什么地方——钟荟出门少, 有些不辩东西,真被送走恐怕到半途才能察觉不对劲。
    卫琇在营中巡视了一圈, 回来见她还醒着, 便把信都城沦陷,秦刺史身陨的消息告诉了她。
    钟荟只觉心口发堵, 沉默良久方才问道:“秦刺史的家眷呢?”
    卫琇摇摇头:“战报上并未提及, 不过……恐怕是凶多吉少。”
    即便能保住一条命,多半已沦为战俘,钟荟感觉仿佛溺水, 霎时喘不过气来。遥想当日在常山公主庄园夜宴的小娘子们,卫十二娘早已香消玉殒, 裴家姊妹一个流徙, 一个不出意外将在冷宫中蹉跎一生,秦氏姊妹又生死未卜,还有一个司徒香, 当年与她不打不相识,也曾往来甚密,也曾将少女心事诉与她听, 如今已势如水火。
    她亲手缝制的香囊还收在她姜家的院子里,恐怕永远送不到心上人的手上。在汝南王的宏图大业中,小女儿的这点心思根本没有一席之地。
    卫琇坐在床边,帮妻子把被角掖好,拍拍她的背:“别多想了。”
    “阿晏……”钟荟从被子里伸出双手,握住他的一只手,贴在脸上蹭了蹭,“这场乱子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结束,我担心京中的家人,也担心宫里的阿姊。汝南王此次有备而来,以司徒钧的性子,恐怕宁愿拖着整个洛京一起沦陷,也不愿从齐国借一兵一卒,说不得连你的青州军都不敢动用,但愿这回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卫琇苦涩地笑了笑:“怕是又叫你猜着了,当今的谨小慎微比之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就不用替他弥缝了,说白了就是小肚鸡肠呗,他们父子真是一脉相承,”钟荟冷笑道,“他这么防贼似地防你,偏偏又不得不用你,八成还在等着鸟尽弓藏的一天,看不见火都烧到眉毛上了。”
    两人正大逆不道地非议着当今天子,帐外突然有人来禀。
    卫琇把钟荟的手塞进被褥中,在她脸颊上吻了吻,绕出屏风走到帐外,问那军士:“何事?”
    那军士行礼道:“启禀将军,探马发现一小队人马,似是从姑臧方向来的。”
    溃军?卫琇眉心一跳,此处距离姑臧城尚有数百里,若真的是溃散奔逃的武威守军,那么姑臧城多半是陷落了,战报应该很快就会送到他手上。
    “你带些人马去将那些残兵拦下,问明缘由,若是散兵便收入营中,有抗命者军法处置。”卫琇吩咐道。
    果然,不多时卫秀便收到战报,西羌各部三万余众联合司徒徵五万大军攻打姑臧,安西将军赵良统领的守军毫无招架之力,敌人还未打到城下,主将先已乱了阵脚。
    不过守了三日,姑臧城便失陷了,守军弃城而逃,留下城中百姓任羌胡鱼肉。
    卫琇知道赵良是个无能之辈,却不想他竟然懦弱至此。
    司徒徵要借羌胡之力,自然不会阻拦他们□□掳掠,胡人这次进犯已经屠了几个西北边陲小城,所过之处如同蝗虫过境。
    区区一个姑臧城,在汝南王的棋枰上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颗子,精于算计之人总是把人命也折成筹码算进去。
    卫琇站在满天星斗的苍穹下,又一次感到疲惫,有一刹那他想带阿毛走,去江南,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搭几间茅庐草堂,平平静静地把儿女养大,不必呼奴使婢,也不必香车宝马。
    裴家的仇已经报了,卫家出事时今上只是个半大孩子,还是个既不受宠又无实权的皇子,他的仇算不到他身上。
    卫琇真想把这满目疮痍的江山抛在身后,让他们姓司徒的叔侄俩缠斗争战。可是不行,他这些年再怎么汲汲营营,终究是和他们不一样的人。
    第二天拔营前进,一路上遭遇的逃兵越来越多,渐渐能看到拖家带口卷着细软的平民百姓错杂其间。
    卫琇命人将士卒收编进自己的大军,拨了一队人马留在原地,将流民归拢,就近安置,自己则领着大军往武威挺进。
    姑臧城是西北重镇,历来商贾云集,人烟稠密,是秦凉繁华的所在。羌胡轻而易举攻下姑臧,如入无人之境,一时志得意满,白日在城中烧杀抢掠,夜晚便彻夜饮酒狂欢,几部羌胡貌合神离,一同攻城时尚能算亲密无间,一朝城破,裂隙便显现出来。各部的军队常为争抢财帛和女子大打出手。
    汝南王统领的汉军虽然军纪严明,但是眼巴巴地看着胡人将城中金银财货洗劫一空,自己却只能干看着,不由不忿起来。
    司徒徵入了城,带了一队亲卫占下了刺史府,他原先预备修整两三日立即向秦州进发,可那些胡人正在兴头上,竟流连不去,他屡次催促,那些羌胡首领只是阳奉阴违。
    他耐着性子又等了两日,在第五日的夜里,终于按捺不住,在刺史府设宴,将各部首领都请了来,一番威逼利诱和挑拨离间,这才约定下来,第二日天一亮便拔营。
    好容易把那些羌胡首领打发走,司徒徵坐在刺史府后园的花厅里,对着一屋子的残羹冷炙,没有立即叫下人进来收拾。
    “真是一群矇昧无知的猪狗。”他对身旁的虚云禅师埋怨道。
    禅师点点头:“他们是猪狗,你与猪狗同席欢宴,又是个什么东西?”
    司徒徵大笑起来,用玉箸敲敲琉璃酒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既然要支使恶犬咬人,总要拿肉喂饱它。”
    虚云禅师待他笑完,淡淡地道:“倒是没听说过主人以身饲犬的。”
    司徒徵没说话,扔了玉箸,端起酒觞将残酒一饮而尽。
    “少喝些,已经是第九杯了。”禅师站起身,伸手去摸索他手里的酒觞。
    ***
    汝南王和羌胡的军队没来得及出发,卫琇先带了一万精锐攻到了城下。
    他本来是带兵来助赵良守城的,谁知姑臧失陷,眼下攻守异势。
    好在胡人擅马上奔袭,守城却几乎一窍不通,这几日又通宵达旦地狂饮作乐,对上训练有素的中军精锐,很快便露出了败相。汝南王麾下倒是有精兵强将,但是一来不舍得费自己的兵卒,二来也是想用胡人试探一下卫琇的深浅,便派了些兵马,佯装支应,将大部分兵力保留下来——他的兵马本来就不算多,还要分出一大半从冀州南下洛阳,但凡能拿胡兵去填,他是绝不会动用一兵一卒的。
    胡人也不全是傻子,自有那心细的留意汝南王的一举一动,没几日便看出端倪,便也没了守城的心思,本里就是常年骑在马背上逐水草而居,守个什么老什子城。
    大敌当前的时候,各部又成了兄弟手足,几部首领一商议,当即决定弃城撤退,大不了带着抢来的财帛美人打道回府,也不算白来一趟了。
    司徒徵得到密报,差点气得七窍生烟,又不能同他们撕破脸,只得将他们请到帐中好言相劝,磨得嘴皮子薄了一层,最终定下来,退守到宣威——姑臧城十室九空,扔给卫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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