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子头也不回:“还没有他的消息,韩靖出去打听了,你不要乱动,在这里等待消息吧。”
    “到底玉京山的情况怎么样了?”
    “那里啊。”
    青子转过脸来,开始和他讲起外界收到的消息。
    水也淹没到了鼻子处,梁左不得不学着大风吹的仰泳姿态,和他一边到处寻找出路,一边互相交谈着。
    “……原来是这样啊。”大风吹作为残疾人行动却一点也不迟缓,对于求生欲望依旧强烈,划水起来比梁左还要快上一分。
    “你们组织当时计划进入,都没有想过怎么出去吗?”大风吹讶异道:“就让你来送死?”
    梁左也有些郁闷:“当时的确没有这个环节……因为外面玉京山已经被封锁,我们自己人要出去并不难,可没想到被昆仑抓进了金光洞。”
    “哦哦,那你完蛋了。”大风吹嘲讽道:“成了你们老大的弃子,我们俩也算是难兄难弟了。”
    梁左努力趴开水,让自己脸能够出现在水面上,他看到大风吹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金光洞最大的麻烦在于这里是一个完全密闭空间,杜绝了能量供给,眼下根本找不到曾经那一团屎一样的食物源,并且这种特殊琥珀色液体在急速消耗个人身体里的残存能量,不断把人往下拉扯。
    久未得到完整补充的大风吹已经快支撑不住——能持续到现在,还多亏了梁左不断途中给他充能,只是这也是杯水车薪,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
    “我大哥,你知道吧。”大风吹呛了一口水,摸了摸脸:“我大哥是上一代的执剑人无当,看来今天终于到了我的责任结束时。只要我没有说出那个秘密,昆仑就一天不敢轻举妄动,你想知道吗?”
    梁左说:“不想。”
    “臭小子,看不懂眼色!”大风吹气得骂了一句,又咕嘟咕嘟呛了一肚子水:“那可是昆仑成天担惊受怕的绝密……”
    “老哥,别说了,我们还是先找路出去吧。”
    梁左为人一向比较实在。
    “不出去了,也出不去了,你还可以试试。”大风吹仰起头,整个人漂浮在水面上,水平面距离天花板已经越来越近。
    “那个秘密,想来也是可笑,不过是昆仑真身就在玉京山金光洞,而且只是一个坐标而已。你知道这句话能够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巨大灾难吗?”
    大风吹一边吹水一边嘎嘎怪笑:“昆仑那家伙,其实坐标地址就在这个鬼地方,我们脚下深处。”
    “我知道啊。”梁左很不给面子。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惨?”为了让死之前有点意义,大风吹换了一个话题:“我可是被我大哥无当出卖,他一手促成我身陷金光洞,之前我一直很相信他,却被最信任的人出卖。我只是装作不知道,谁能比我惨?”
    梁左回忆道:“我的每一个老大,基本上都是这么对待我的。”
    最早的白子驹,只不过是为了梁左能够当跑腿的,其实不怎么上心,根本没有把他和韩靖当成自己人。梁左顽强地适应并且存活下来,最后却没有收到白子驹提醒的情况下被玉京山抓捕,陷入“集中营”差一点点就死掉。从始至终白子驹或许都没有将梁左看成是真正的伙伴过。这也能理解,梁左眼里的白子驹永远杳然一人,独自在进行某种看不到尽头的探索。
    接下来是李慕染。
    大名鼎鼎“逆转乾坤”李慕染又怎么会看重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青年呢?梁左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什么天选之人,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很普通的一个,每个对他好的人他都感激在心。李慕染初期对梁左基本上就是调戏两句,就像是成年人对小孩子的态度,仅仅是图个乐子。
    只是后来梁左间接救了六景,让李慕染的态度终于发生了改变。再后来,梁左疯狂野蛮生长,李慕染对他的看待方式也在微妙地变化着。身陷“集中营”时李慕染让徒弟醉酒童子顺路救了梁左,即代表了一种重视。进入涅槃班,李慕染对梁左就变得关切许多,梁左差点命丧演武堂的生死场,出来后李慕染大力掩护……再到辗转加入无面人。
    无面人组织里倒是有很多熟人,给自己下套差点整死自己的卓六奇,很早就将自己看做是“猎物”的三仙岛云锡,以及……韩少爷。
    韩靖这个人有最具代表性的一面,又有完全异于常人的另一面。
    要说清楚这个多年搭档梁左发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俩人从互相怀疑到不得不通力合作,韩靖从偷偷利用梁左到大大方方榨取价值,梁左从提防到信任,俩人之间形成了一种特殊的纽带,这种纽带比起所谓的友情、伙伴更为坚固。
    做一个比方,梁左和韩靖的关系是更深层次的共生,梁左的冲锋陷阵与勇猛精进,韩靖的谨慎考量与一步三算,俩人完美互补。
    感情可能会变质会过期,能力不会,眼光和默契不会。
    梁左从没有去刻薄要求某个人完全不加以任何防备和无私对自己好,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只是忠诚地执行一点,滴水之恩,没齿难忘。
    就这么,他有了越来越多的朋友,一点点在等级森严的昆仑世界里站稳脚跟,从一个默默无闻的难民小子到现在名扬四海的“梁先生”,拓荒时代的揭幕人。
    明明将自己定位成小人物,却不知不觉走到了舞台前面。
    命运真是奇妙。
    正是由于梁左从头到尾都清晰认清自己,他才会做出现在的决定。要逆转昆仑,永远不要尝试他定下的规则。
    平民要击败一位将军,用军人方式只是自寻死路。
    平民只能用属于平民的方式将将军拉入闹市混乱与喧哗之中,破除对方规则定义——更何况眼下还有另一位“将军”正对这位生死大敌虎视眈眈。
    梁左需要做的是链接好他们之间的纽带,让生死战开启。
    他的视线变得发散而扭曲,梁左和大风吹都被溢满的液体封锁在房间之中。
    “想要活下去吗?”
    一个木讷的声音突然传入濒临死亡的梁左耳里。
    第745章 时代的终焉
    梁左迷迷糊糊道:“你谁啊?”
    “梁左,醒醒。”对方依旧用毫无感情的调子道:“你不是还有我的印记么?”
    梁左猛地从濒临死亡惊醒,是海神印记,之前海神原本让他去寻找“火树”踪迹时给的保命符。情况太过于严峻让他几乎忘记了这一回事。
    他催动海神印记,却没有任何效果。
    “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带你出去。”海神声音变得低沉下来:“成为我的容器,变成我行走昆仑的代理人,贯彻我的意志。”
    梁左愕然:“为什么?”
    “因为我即将进入沉睡。”海神言简意赅:“你之所以能够带阿卡西进入昆仑,其中一部分也是我的原因,我用自己的计算能力蒙蔽了你这个‘变量’,并且给出副车‘归零’、‘李侠骞’,令昆仑无法计算到你才是所有计划中的变量。”
    梁左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说过,你要成我的代理人,贯彻我的意志,一切以让我苏醒复生作为前提,压缩这个目标时间。”
    海神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放开你的意识中枢,我和你签订契约。”
    沉默了一阵子。
    梁左回答:“算了。”
    “既然已经是旧日支配者,就活在过去就好。”
    海神疑惑:“支配者是不死的,无论是我还是昆仑,都无法被彻底抹去。总是会复生,历史总会重演,这就是文明的内在逻辑。你只不过是将这个过程缩短而已,对你来说,却可以继续存活下去。”
    “后来事后来人做。”梁左洒脱道:“我只是想要让你们这些旧时代产物再睡一会,就争取一会儿也好!”
    如果说新时代必须以混乱和战争开头,那么就及早开始,为一己之欲复辟过去的统治,那是对前面无数先辈努力的诋毁。
    人的骨气也是会传承的。
    韦思浩,拓跋夜说的精神不会消失。
    死了一个梁左,必定会有下一个继承人出现。
    梁左沉沉坠入深渊,嘴角带笑。
    蓬莱,瑶池。
    海神睁开眼,眼中全是不解:“不稳定因素果然难以计算,变量已经彻底脱离控制……”
    身后人往前一步,女人的脸上全是胜券在握:“我说过,你能选择的只有我而已。”
    拥有青筝躯体的灵霄镜前代掌门玉瑱静静站立,盯着海神已经石化了大半的身体,眼神之中全是嘲讽。
    “没有代理人的沉睡支配者是毫无机会的。”玉瑱冷笑:“别看眼下玉京山混乱,那群家伙已经在四处下力气,他们筹谋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
    “你的时间不多了。”玉瑱看向虚无的远方:“我也时间不多了。”
    海神缓缓扭转脑袋:“你赢了。”
    玉瑱点点头:“不,是我们双赢。”
    获得了代理人共生契约,玉瑱神色总算轻松许多,她计划多年就是为了这一日——用凡人之躯获得神祇之力,这才是能够登顶昆仑的基础。
    “用你最后的时间,帮我计算出,昆仑会选择谁作为他沉睡时期的代理人。”玉瑱迅速道。
    海神面前缓缓浮现出“封神台”巨大圆形石盘,一圈圈环装不断转动着。
    “……同样是一个‘变量’……”
    庞大无匹的“封神台”片片破碎,瑶池也消失无踪。
    海神嘴唇张了张,他终于彻底变成了一尊石像。
    玉瑱眼中精芒闪过。
    玉京山内,浑身伤痕的商君正在到处救援玉京山人。
    她咬牙将一个人从黑泥之中拖了出来,又发现另一人被“人体地狱”在眼前撕扯开来,血肉爆炸,被饥渴的肠子和手臂攫取捕食着。
    她愤怒地拔出“无情棍”,将一地肢体和脏器砸得血肉模糊,浆液四溅。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无面人进攻玉京山,外界无人驰援!以太皇帝阿卡西亲自应战昆仑本尊,林玄成和散宜生更是被阿卡西一手变成石头,死于非命。
    旁边躺在地上的一个男人突然爬起来摇摇晃晃:“大巡司,大巡司……”
    商君眼睛一亮,一把抓住对方:“你还好吗?”
    那人摇摇头,神色有些恍惚,右臂已经不见了:“我,我还活着么?”
    商君认出来这个人,叫做卢毅,之前曾在七君管理的“集中营”担任守卫一职。只是这一把拉住卢毅,她一下子觉得不对劲,脚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陷入黑色泥泞。商君只来得及一掌将卢毅打飞,至少让他回到安全区域。
    浑身力气仿佛被人抽走,商君大口喘息着,心想,自己难道就这么死在这里了么?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白子驹的那张讨厌又漂亮的脸蛋。
    “嘿,可不要哭花了脸哦。我会难过的。”
    对方轻佻地说着,朝她探出那把华贵的“七宝琉璃伞”:“抓住,上来。”
    商君定神一看,眼前的确有一个男人,却不是白子驹,而是一个不苟言笑的英挺男子,他伸出一根银色金属杆示意她抓住。
    商君借着金属杆传导过来的一些气,迅速从里头挣脱出来,脚下在金属杆上一点,回到了旁边安全处。
    “多谢……你是?”
    陌生人在玉京山大难临头之际竟然还愿意救助自己性命,这可不是常人会做的选择,因此商君更是警惕。
    “只是不愿意看到严掌门最看好的年轻人就这么死掉。”他看向商君:“当初你的大巡司任命,我是第一个知道的。”
    这位头发往后梳拢,一身笔挺西装的男人不是三仙岛汤不热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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