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心莲今天是不用言明的主角,太子妃为徐心莲做足了面子,一直照顾她与她说话。问了徐心莲读什么书,学什么琴,临谁的帖。
    徐心莲一一答了, 她念书要比兄长徐子玉认真的多,又从小与亲姐姐学习,琴棋书画样样都学的不错,倒是个极有才华的女子。太子妃将目光从徐心控制莲张弛有度的脸上移开,眼前的女子语气沉稳进退的当,但控制的再好还是因为太年轻显露了一些东西。
    这般幽莲一样的模样,眼中的野心却是半点掩饰不住。
    太子妃叹了口气,她不是爱争的性子,平日里也只是尽了太子妃的义务,太子有什么吩咐她照做便是。如今府上进来这么一个极有心思的侧妃,也不知道是喜是灾。
    余光向不远处看了一眼,正巧看见苏文卿与安庆江澄一处说话。安庆以前与江澄关系很是不错,如今又与苏文卿走得近,但是江澄又喜欢过徐子越。
    许是安庆做了中间人,这三人脸上皆有笑意,看不出是动怒或是尴尬。
    自上次苏文卿来过江家一语话后已经过去一月,江澄长这么大何曾被人说过这种话,她愤怒之余却回头看到程斐,自己的丈夫站子远处注视着自己。那般轻飘飘的一眼,一丝讽刺与冷漠从他墨黑的眸子里溢出来,溅在江澄心中就像沉沉的一击。
    “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苏文卿的话还尽在耳边,苏文卿还没有瞧不起他,她的丈夫已经不愿看她了。
    她与程斐的婚姻并不在预料之外,江,程两家交好,程斐又是那年的榜眼,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在徐子越言明自己已经定亲后的第二年,便将两人的亲事定了下来。
    夫妻成亲将近半年,除了成亲那晚同榻而眠之后就一直分开。她身份显赫,程家不会为难她,但是久而久之,程家众人待她只剩一句简单的问候。
    程家冷漠,江澄回娘家的次数越来越多,后来就连江阁老也动了怒,将孙女教训一顿并直言不许回来如此频繁。江夫人虽然想替女儿说一句,但江阁老态度太坚决只能作罢。
    好在江澄不算愚笨,苏文卿一番话醍醐灌顶也罢,还是程斐及程家众人的态度让她难堪也罢,江澄终于认清了如今的现实开始放低姿态伺候公婆,待程斐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
    程夫人第一次接到儿媳妇递上来的热茶,听到江澄喊一声娘时还有些不可置信。江澄恭恭敬敬的敬了茶伏地身子低声道,“儿媳以前不懂事,做出了许多让程家脸上无光的事,如今想来悔不当初,不敢求原谅,只求夫人许一个改正机会。”
    程夫人想起当初刚刚定了江澄,那时她喜悦又满意,江家唯一的千金,京城有名的才女,若说想娶个满意的儿媳,非江澄莫属。
    江澄喜欢徐子越的事情她也是知道,只觉得是少年情窦初开,待嫁了人也便收了心思,所以并未当一回事。却未想到,本以为知书达理聪慧礼貌的准儿媳,嫁进门来全然不是想象中的模样。待程家长辈还算尊敬却不亲近,与儿子更是没有一点夫妻的模样,程夫人记得两人曾经大吵过一次,斐儿不过提了一句徐子越,就看见江澄恼羞成怒的煞白了脸。
    原以为是两人感情不和,后来才知道是江澄始终没有放下徐子越。自家娶进来的儿媳心心念的是其他男子,这已经不是不妥而是蒙羞,程家虽然比起江家差一些火候,但也不是随意可以羞辱的人家。
    若不是江阁老老泪纵横与老爷聊了一宿,这儿媳早就被休了。
    现在江澄放低了姿态,语气中的谦卑与脸颊上的悔恨,程夫人沉默了许久。她原本准备要给儿子纳门妾,现在因为江澄的话迟疑了一刻。
    除了数得上的夫人小姐,皇长妃还有几位王妃皆有到场。苏文卿是第一次见过众人,生面孔出现自是先介绍一番。
    皇长妃与太子妃坐在一处,凌厉又过于浓烈的五官,才入场却压人的破势,无一不透露着她的锋芒。太子妃性格温和,坐在皇长妃一旁,倒觉得皇长妃更像这园子中的主人。
    不像太子妃那般亲和,就算开口说话也不掩凌驾在上的高傲,一双凤眼从徐心莲面上扫过淡淡一笑,徐心莲紧绷的身子甚至僵了一瞬。
    苏文卿听徐子越说过,皇长妃身份显贵,皇长子若是没有皇长妃绝没有与太子一争的实力。
    鸠占鹊巢抢走了太子妃的风头,但是众位女眷们却像是早已习惯一般,太子妃依旧温和,安庆浅笑不语。苏文卿一时诧异,倒是让身边的江澄瞧见了,轻轻的用身边别人听不到的声音道,“有什么稀奇,就连皇长子在皇长妃面前也是如此。”
    苏文卿诧异的转头,不是因为江澄这句话,而是江澄主动与她说话实在让她出乎意料。
    这才感觉到今日的江澄与平日不太一样,除了刚刚进宫时的怔愣后,再没有和上一次一样处处针对,轻松又笑意连连的模样,让周围众人都差些忘记江澄与苏文卿曾经是有过很多不快。
    江澄不会故意为难苏文卿,苏文卿更没有不痛快的道理。后来太子妃领众人赏花,苏文卿与安庆,江澄等人走在一处,女子之间聊的无非是家中如何,苏文卿听到江澄说昨儿与程夫人去了一趟崇光寺,还颇为诧异。
    太子妃珍藏的几株牡丹却是稀奇,魏紫,酒醉杨妃皆有,安庆平日里并不喜欢花种,看见一朵两色牡丹很是诧异,苏文卿与她解释道,“此为牡丹名品“二乔”,原称“洛阳锦”,同株、同枝可开紫红、粉白两色花朵,或同一朵花上紫红和粉白两色同在,甚为奇特。”
    太子妃闻言转过头来吟吟一笑,“徐夫人竟然也懂这些。”
    “家母喜欢,所以略知一二”,苏文卿回道,母亲确实喜欢花,父亲又是事事顺着母亲,为母亲寻来了各种珍奇花种,苏文卿打小就见过。
    太子妃满意的点点头,徐心莲微恼的转头瞧了苏文卿一眼。王氏也喜欢花,但是她兴趣缺缺所以并未特意关注,现在倒是有些后悔没有问问母亲。
    待赏完花众夫人小姐去后院吃茶,不过片刻外边便急匆匆来报说太子到了。苏文卿坐在徐心莲不远的地方,一眼便瞥见徐心莲执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
    这才是今儿在这里熬了这么久的正事,苏文卿与安庆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玩味。
    太子到场,众人皆伏身行礼,苏文卿低头间听到太子的颇为爽朗的声音。苏文卿见过三皇子萧沈君的模样,俊朗又锋利,想来皇家几位皇子长相应当不差。太子如今已经二十五,不似三皇子那般男子气概显露无疑,他双眼细长微微上挑,俊美却瞧着有几分阴郁。
    狭长的眸子在众人面上扫过,徐家的两位嫡小姐他早就见过,再见也没有什么新鲜。倒是在看到安庆与苏文卿时顿了顿,实则是两位美人坐在一处太过招摇,哪能不让人留意。
    在场的美人着实有些多,未出阁的大抵就有有十几人,徐心莲的长相并不是顶出色,太子若是想要一见钟情总得有个法子。
    这法子倒也简单,既是赏花宴,便命每人作诗一首。
    纸笔不消一会儿就齐齐准备好,几位王妃及各家夫人自是不会参与,江澄颇有些可惜的摇摇头。她被称为京城第一才女,这样的机会本该是她大放异彩的时候。
    徐心莲一手小楷写的很漂亮,她是第一个交了诗词的。写的字体是她最擅长的瘦金体,父亲也夸她这手字写的极好,至于诗词本是早就准备好的,请了极有学问的学士所做,就算是江澄也比不上的好诗。
    拔得头筹的是谁早就心知肚明,但到底还要让众人“心服口服”,太子对徐心莲的诗赞不绝口,“不知这首《惜牡丹》是谁所做,如此蕙质兰心。”
    徐心莲脸颊微红的走出来伏身请安,太子眼睛骤然一亮惊讶的赞叹道,“原来是徐大人的千金,孤甚是喜欢这句明朝风起应吹尽,夜惜衰红把火看…”
    堪比戏子的演技,苏文卿对这位太子相当刮目相看,就这么侃侃而谈了许久。安庆微微有些不适,太子妃忙吩咐送安庆去休息一阵子,苏文卿便一同送了过去。
    安庆有身子,但是因为不知什么原因不愿意让外人知道,没有让太医诊脉,只是说休息一会儿。苏文卿瞧她没有大碍这才准备回到后院,不想刚刚路过赏花的那处,便瞧见太子迎面而来。
    没有适才笑盈盈的模样,迎面而来的太子脸色并不好看,许是没有想到会遇到苏文卿,诧异一转而逝,再见已是勾起几丝玩味的笑意。
    苏文卿微微皱眉,觉得这人有些说不出的危险,见了礼后就要离开,不想太子开口道,“听说弟妹身体不适,如今可还好?”
    “已经无碍了”,苏文卿低着头道,“殿下可是有事要忙,这便不耽误殿下时间。”
    太子轻笑一声,心道这女子倒是敏锐,转身瞧着苏文卿远去的背影,狭长的眸子的闪过一丝遗憾。
    他并不缺美人,徐心莲这样的美人数也数不过来。徐家这门亲事可有可无,娶不娶他并没有很热衷,若是徐心莲有安庆或是苏文卿这样的相貌,他倒是能提起一些兴趣。
    几日后,宫中皇后懿旨,承文侯府嫡次女徐心莲贤良淑德, 端静纯良,赐太子侧妃。
    自上次赏花宴回来太子赞了徐心莲的诗词后,就有传闻说太子赏识徐家五姑娘才学,那日与她说了好一阵子话。徐贤听到消息时特意去问了王氏,王氏这几日终于神清气爽,止不住得意的与徐贤道,“这事儿再等等,宫里就有消息了。”
    待宫里懿旨到后,徐贤以及王氏的笑容便没有消失过,王氏这么多日终于扬眉吐气,再见苏文卿时看她的眼神似乎都有些高高在上。
    徐心莲在府上沉寂了一年有余,终于一鸣惊人做了东宫的娘娘。临出嫁那天,苏文卿作为长嫂送亲,发间五尾的风簪似乎让她多了许多庄重,她勾着艳红的唇在她耳边小声道,“以前是我无能让你们欺了我们母女这么多年,以后我要让你们一点一点的还回来。”
    苏文卿退开两步,徐心莲与前世记忆中那个身影渐渐重合,脱下了伪装多年的高洁,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人。
    苏文卿想了甚久,恍然间才想起,像极了皇长妃。
    “那就拭目以待了”,苏文卿浅浅一笑,“我等你还回来。”
    那是八月十五那天,徐心莲带着她的满腔抱负离开了徐家。之后渐渐传来徐侧妃颇得太子恩宠,苏文卿偶见在安庆府上见过太子妃一次,这个恬淡的女子面上是几丝遮不住的疲惫。
    太子妃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走后安庆叹了口道,“徐家姐妹倒是像的很。”
    和徐心竹一样,徐心莲从不是一个安分的女子,所以苏文卿更是好奇,当这样一个人在太子败了后,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待到九月苏文卿真正及笄,徐老太太替苏文卿补上了及笄礼,徐子越送了她一枚蓝田同心玉扣。当初徐子越答应苏长宇等苏文卿及笄后才会行房,但因为上一次擦枪走火,小孟太医诊断后拍了拍徐子越肩膀,目光示意他还是再养养吧。
    就这么转眼便到了年底,京城里迎来了第一场雪,瑞雪兆丰年本就是好兆头,不想雪天后第二天,西北捷报。
    齐光率领两万骑兵,从高阙出兵,兵分三路,一同从朔方出兵,一方从右北平出兵。匈奴单于正面对齐光的精骑队,齐光佯做败北撤逃。单于以为汉军已撤万万不能到达便喝酒庆功。当晚汉军来到,三面围抄包围了单于,单于连夜逃跑。当夜西北大雪纷飞,匈奴击溃后单于撤逃,齐光率一千精骑连夜追赶,急驰突围追赶了几百里,最终将单于斩于马下。
    这是多年来第一次如此规模巨大的胜利,出兵两万死伤不过三千,斩杀敌军一万余人,俘虏一众的小王十余人,男女一万余人,牲畜达千百万头,最重要的是斩杀了匈奴单于。
    匈奴死伤惨重,如今群龙无首,根本没有与汉军一战之力,从此撤退百里,三年内至少不会再卷土重来。
    如此惊人捷报,陛下闻讯大喜过望,派特使捧着印信,到军中拜齐光为大将军,所有将领归他指挥。齐光是定国公世子,无法加封,增加定国公食邑两千户,赏金千金,道等齐光回京再加行封赏。
    这是齐光去西北的第二年,而在上一世,这场举足轻重的胜仗却应该发生在明年,也就是齐光去西北的第三年。
    徐子越记得当初谈起过这一仗,齐光笑谈说只不过是随意看了一场畜生间的角逐所以心生念想。
    是这几只畜生的角逐提前了一年,还是齐光本身与上一世有了什么不同。烛光照在徐子越冷玉一般的脸上,映出他看不见底的眼眸。
    回到厢房,苏文卿正在一旁的桌上临帖。
    她写的是欧阳询的帖子,与自己一样,字迹中有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成熟。因为她也想起了一些东西,所以她的字迹也是比同龄女子好上许多,他静静的看着,走上前去伸手握住她的手将这个字写完。
    遇。
    一字完毕,徐子越在她发顶沉沉开口,“文卿,你可曾想起什么?”
    苏文卿精致的眉头微蹙,“什么?”
    “无事”,徐子越伸手将人揽进怀里,“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西北。
    这场出兵冯博并不是很赞成,但是齐光下了军令状,立下血书不胜不回。
    军人最重誓言,齐光既然敢下如此重誓,冯博只能同意,最终拨给齐光两万精骑。那阵子西北暴雪不停,齐光带军出征后再无音讯,冯博由最开始的焦急也变得绝望。
    两万精骑,还有齐光,冯博已经可以想象待上了奏章后陛下龙颜大怒的模样。但是怎么都无法想到的是,三日后齐光大胜回归,带来的是一万余人的俘虏,千匹马匹,最重要的是大单于胡烈的首级。
    冯博与胡烈相斗将近十年,又怎会不知道此人的本事,但就是眼前这个还未弱冠的少年将军将他斩于马下。
    冯博也忍不住感叹一声,不愧是定国公的子孙。
    齐光一身玄衣铁甲自马背上跃下,身后是浴血归来冰冷的铁骑,雪花飘落在铁甲上也未曾融化。远远走来的身影似乎比以往更加气势逼人,俊眉飞扬,目中是从战场杀伐回来的血色。抖落手中被血染透的布包,胡烈的首级滚落出来,死不瞑目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恐惧。
    齐光稳步走来,有力的声音响彻峡谷,
    “幸不辱命。”
    冯博张了张嘴唇,他本想伸手拍拍少年人的肩膀,只是对上齐光嗜血的眸子下意识收了手,最后只是颤抖着连说几个“好”!他确实老了,齐光身后的万余士兵们,在经过这一战,在他们心中已经牢牢的刻上了齐光的名字。
    程晨走近齐光营帐时,齐光正定定的注视着桌上那颗血色一般的红色珠子,这是这次剿灭敌军时将军从单于脖颈间的项圈上取来的血石。擦净了鲜血是比鲜血更加炽热的颜色,价值连城,世上仅此一颗。
    齐光懒懒的转头看向程晨,这个当初在苏州偶尔遇见结缘,抛弃了家庭踏上战场的少年。两年征战,程晨比以前更加高壮,眉目坚毅,只是自眉尾至耳朵是一道去不掉的疤痕。
    齐光没有忽视程晨脸上的笑意,移开目光道,“这么高兴?”
    “是”,程度点头,当初他许了自己三年时间,如今才不到两年就能回京,怎能不高兴。能早一些回去见文锦,见念儿,又怎么能不高兴。
    “将军难道不高兴?”
    齐光拾起这枚血色的珠子,透亮的血石中似乎又看见了那人一身红衣的倩影,只是如今她身边却是另外一个人。有力的手指像是要将它捻成粉末,俊美无铸的脸上是程晨看不懂的神情,他说,
    “当然。”
    第97章
    西北打了胜仗, 又是临近新年, 整个京城里也是喜气洋洋。
    今年些冬季格外的冷, 苏文卿身子虚, 整日待在屋子里还是微微有些咳嗽。她披了厚厚的披风, 脖子间是一圈雪白色的绒毛, 平为妍丽的五官添了几分可爱。
    年底总是很忙,西北大胜诸事繁杂,又因为京城最近频出天花陛下下旨严格控制, 徐子越更是忙的难以见到一面。苏文卿只有在半夜醒来时才发现徐子越早已回来, 苏文卿伸手抚过他不掩疲惫的脸颊,不由心疼。
    但是徐子越只是淡淡的微笑,将她拉进怀里闷声道, “无妨,待过了这几天就能清闲一些, 天冷,我已经和老太太说过,请安便免了。”
    “嗯”,苏文卿叮嘱徐子越注意身子,徐子越除了疲惫没什么大碍,倒是苏文卿依然有些风寒。难得有一些喘息的时间,徐子越请了孟凡来替苏文卿诊脉。
    一回生二回熟,孟凡来的多了也和苏文卿熟络起来,诊了脉叹口气道,“你底子太薄, 如今若是没有什么大事最好不要出门,免得受冻或是沾上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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