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有狼子野心,可惜不中用,他不是老五的对手。”弘景帝浑浊的眼中,终于见了点光彩。
    李德全没敢说话,把今儿他听来的事给藏回肚里。五军营的人已经入城了,以晋王手中那点儿人,怎么可能是对手。可他不敢说,他怕说了陛下就垮了,本来陛下如今就是强弩之末。
    谁也没有想到常建安会背叛弘景帝,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那段时间弘景帝一直昏迷不醒,中间曾醒过来过一次,却是因为天性多疑,隐瞒了起来。本想暗中恢复同时并命人暗中查探背后究竟,却突然发现一夕之间,竟无可用之人。
    弘景帝一下子失去了耳目手足,又碍于被人发现惨遭毒手。无奈之下,突生一计,让他养了多年的替身替之,而真的弘景帝则是被李德全藏在密室之中。
    恰恰是弘景帝的多疑救了他自己,次日夜里就出事了。
    这几日弘景帝就一直困于这间密室,清醒的时候少,昏迷的时候居多。也不知他被人下了什么药,这药毒性厉害,竟是让他浑身疲软无力,很多时候根本控制不住,就睡过去了。
    “你别忘了陵卫。”
    弘景帝似乎洞悉了李德全的心思,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李德全惊疑道:“陛下说是皇陵的陵卫?”
    燕山乾帝陵,位于距离京城不远的昌平燕山。
    这帝陵中葬着大乾朝数代帝王,为保帝陵不被人恶意破坏,所以当地驻扎着数个卫所,又称陵卫。这些陵卫既不录属兵部,也不属于京卫之列,却是紧邻着京城一股隐在暗处的兵力。
    只是平时陵卫一直不在人前露脸,被许多人都忽略罢了。
    弘景帝嗯了一声,“你别忘了谁在那,当初朕说让老七去守陵,他一个字也没抱怨,朕就知道他肯定有所打算。他以为朕不知道他背地里干了什么,其实朕都知道。”
    李德全惊喜之余,又哭又笑道:“陛下该庆幸的,这下咱们可就有救了。”
    弘景帝感觉一片混沌又袭了上来,神智开始模糊不清,他努力想清醒了心神,却发现根本无能为力。
    他的眼睛慢慢开始浑浊,眼皮子也耷拉了下来,一个微弱的声音从他嗓子里传出:“李德全,景仁宫……的密道……”
    李德全一个激灵,整个人像是被冰水浸过也似,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凉感。
    “是,老奴知道了。”
    第198章
    李德全再去看, 却发现弘景帝已经睡着了。
    这种情形他不是第一次经历, 还是忍不住心慌,直至伸手去触摸鼻息, 才终于放下心来。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脑子里开始想着景仁宫密道的事。
    景仁宫一直有一条密道,这条密道通往乾清宫。
    密道是高宗皇帝在位时修的, 据说高宗皇帝有个妃子,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在后宫里也从来不拔尖, 却是高宗一生之中最宠爱的女子。
    这个妃子一生堪称传奇色彩, 诞下的皇嗣不是最多, 容貌在后宫里也不是拔尖。大乾朝三年一采选,每三年对后宫女子来说就是一场轮回,这期间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宠妃,将这位衬得黯淡无光。
    可若从长久去看才能发现, 几十年来那些宠妃们早就不知去哪儿了,唯独这一位才是常青树。几十载不变, 无论年老色衰,最后虽然没当成太后, 儿子却成了皇帝。
    这人就是先帝。
    孝懿德皇后是死后才被追封为太后,她本是可以作为圣母皇太后继续享受这人间极致的富贵, 却在高宗殡天后, 随着一同去了。
    这条密道就是当年高宗专门为去看孝懿德皇后修建而成,宫里人几乎没人知道。而李德全之所以知道, 还是因为弘景帝曾用过这条密道,那时候他才知道为何陛下刻意将德妃从钟粹宫挪到景仁宫。
    而方才弘景帝之所以会提起这条密道,不是因为他想起了德妃,而是这条密道还有一条分叉可以通往宫外。
    正确应该是说宫里一直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宫外,只有每一任的皇帝知晓,景仁宫的密道实际上是从这条密道上加的分支。
    李德全没有再多想,原路返回到外面。
    寝殿中一如他方才离开之时的情形,依旧让人静得心中发渗。
    不过李德全却是处之泰然,他在想如何利用那条密道出宫一趟。
    这一场大战整整持续了一个下午,因为有燕山陵卫从后方进行夹击,五军营的人被打得溃不成军。
    他们死的死,伤的伤,有的被俘,还有一部分则往皇宫的方向逃窜而去。燕山陵卫和晋王的人趁胜追击,直到追至皇宫,才不得不停下。
    庆王一身甲胄,满脸风沙之色,他的甲胄和兵器上还带着血,明摆着是鏖战已久。他驱马来到一身黑色铠甲的晋王跟前,拱手道:“五哥,幸不辱命。”
    晋王一身黑色,显得他的脸越发的白,却是十分冷硬,宛如千年不化的冰山。他目光沉暗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宫门,面色带着霜尘,微微颔首:“辛苦了。”
    庆王无语凝噎,可明摆着现在不是时候,只能将千言万语咽进嗓子里。
    “弟弟不辛苦。”
    叛军逃窜入皇宫,这一仗虽是剿叛之军赢了,却是赢得并不彻。
    终归究底,晋王的目的不是打赢叛军,而是攻入皇城,捉拿庆王,救回被困朝臣,弄清楚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才是正经,可很显然皇城高耸的宫墙阻挡了这一切。
    紫禁城当年建造,本就是按照城池而建的,哪个皇帝不怕死,自己的老巢当然要见建得无坚不摧。
    攻城战晋王不是没有打过,可彼时手下兵力充足,多的是人可以用。而如今手中就这么点兵力,除了要肃清叛军滞留在外面的残余,还要提防叛军还有其他动作,显然是不能全部投入攻城战之中。
    已经有人开始对着皇城喊话了,可里面丝毫没有动静,宫门的门楼上守着不少甲胄铮亮的将士,却是宛如石头人一般,并没有人理会外面的喊话。
    “五哥,还打吗?”
    晋王沉吟了一下,道:“命人在几处宫门外把守,别让里面的人出来。”
    “五哥是想用困敌之计?”
    “为了节省兵力,暂时也只能如此。他们困守皇宫,宫里除了这些叛军外,还有数以万计的宫女太监,以宫里的粮食储备,并不足以他们支撑多久。”
    “五哥睿智。”
    这不是晋王睿智,而是都能想到的问题。皇宫里的人实在太多了,虽是也建有不少米仓粮仓,可耗大于存。以晋王对宫里的粮食估计,顶多也就只够他们坚持十天。
    而这十天足够他做许多事了,足够关门打狗。
    晋王并没有因此懈怠,需要他做的事还有许多许多。
    例如肃清城中叛军残余,例如安抚民众,例如整顿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以及京卫指挥使司,并联合众朝臣恢复衙署办事,同时从京畿之外召集援军兵力。
    连着多日他都忙得不见人影,而瑶娘也很忙,在经过一场彻底的休息之后,她开始忙着将之前暂住晋王府的各府家眷都送离。
    尤其所谓贵人之间的礼多,人家特意道谢,你也不能不露面。瑶娘每天都累得不轻,自然也没功夫去想晋王了。
    这一场大乱京城损失惨重,且不提各家各府的损伤,平民老百姓家里也有不少遭难的。
    死的人太多了,京城一片素白。因为叛军还未彻底肃清,所以京中还暂时还无法恢复往日的繁荣景象,街面上行走的人极少,都是心有余悸。
    晋王并未遗忘罪魁祸首,当天就命人去了魏国公府。
    除了魏国公及其长子不在府中,魏家所有人都在。大抵他们也没有想到,大事会不成,其实有些人也是挺无辜的,家主做了什么他们根本不知晓,可因为姓魏,这就是原罪。
    按理说晋王没有资格处置一个国公府,可事从紧急,他也没有多余的兵力去围守魏国公府,只能将魏家所有人全部下狱。不光是魏家,但凡在这次反叛军中露面的一个没逃过。
    从龙之功让人忘乎所以,可一旦事败,就是牵连全家老小。
    京城之中再次笼罩在一片哭声之中,这次却换了对象,不得不说人生真是充满了奇迹,反转之事太多太多。
    与外面不同,宫里则是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
    惨败的战事,有限的粮食,还有全家老小都在宫外的担忧。能在这种情况还能高兴起来的,大抵没有几个。
    代王每日都处于暴怒之中,却犹如困兽之斗。
    这两天乾清宫的宫女太监比以往死的多很多,可当代王再想拿这些奴才泄气却被人劝住了。对方说得很现实,这宫里最多的就是宫女太监,真把这些人逼到绝处,暴动起来,恐怕连代王都要吃不住兜着走。
    那怎么办?
    没人能回答他!
    每日都有人想打开宫门逃跑的,却都被人诛杀,守着几处宫门的人都是常建安的人,之前劝住的代王的也是常建安。
    必胜之局,却被此人弄得一团糟,常建安对代王心中满是鄙夷。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败局已定,为今之计只有保命。
    到了此时,常建安和代王之间终于有了分歧。
    常建安的意思是利用手中的朝臣,交换出一条逃生之路,可代王对此却似乎并无兴趣。终归究底代王是皇子出身,有着自己的骄傲和自尊,逃出去又能怎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要落草为寇,一辈子活在躲躲藏藏之中。
    魏国公和魏国公世子对此也并无什么兴趣,魏国公当夜就病倒了,上了年纪的人,几番惊怒,人就垮了。而世子也不可能丢下老父和一家子逃亡,他们不像常建安,孤身一人,了无牵挂。
    眼见这两人都一副窝囊废的模样,常建安就不再理会二人,自己去办这事,可还未等他向对方提出要求,宫里突然就乱了。
    没人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攻进来的,城门又是怎么开的,似乎不过一眨眼之间,那些人就攻进来了。
    乾清宫,正殿的龙座上,坐着一个人。
    此人一身明黄色龙袍,却是满脸颓唐之态。
    正是代王。
    之前他还有所顾忌一二,后来撕破脸皮他索性也就不遮掩了。他肖想这皇位已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黄袍加身,先逞一把威风。
    远远的,似乎传来宛如排山倒海的呼喊声:“放弃抵抗,既往不咎,试图顽抗,定斩不赦!”
    “保家卫国,匡扶社稷!诛清奸佞,天佑大乾!”
    这是晋王一系人马每逢叛军必喊的口号,因为诸如此类这般妖言惑众,代王的人马吃了多少亏且不提。直到现在代王都想不通,怎么他就要输了。
    明明他占了先机,明明他的人马比晋王的多,怎么就要输了。
    他耳边突然响起多日前陈阁老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冒天下之大不韪,终究立身不稳,是时史书记载,将遗臭万年。”
    代王并不相信这种说辞,众观史书,无外乎成王败寇。
    什么叫做冒天下之大不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也是父皇的亲儿子,正正经经的中宫嫡子,凭什么皇位不该是他的,本就该是他的!
    吱呀一声响,紧闭的殿门从外被推开了,一个形容狼狈的武将跌跌撞撞跑进来,声嘶力竭喊道:“殿下,攻进来了,攻进来了……”
    代王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连头都没抬。
    殿门突然大开,有大量的阳光从门外散射进来,代王迎面而坐,被照得有些睁不开眼。有许多人涌了进来,为首的一人高大从容,身姿挺拔,犹如天神下凡。
    “三哥,别来无恙。”
    坤宁宫里,魏皇后端坐在正殿的凤座之上。
    她一身明黄色燕居常服,妆容体面,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梳着髻,头上戴着六龙三凤冠。
    本来安静的坤宁宫,突然一下子吵嚷起来。
    脚步声凌乱,有宫女的惊叫声,很快半敞的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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