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秋高气爽,沈宜慧爱上了秋千架,院中搭了一个又一个,她站在上面高高扬起又荡下,宁渝坐在她旁边的秋千上,和坐在石凳上没有差别,纹丝不动的。
    林毓彤笑着叫了声:“七表妹。”
    旋即拍了拍丫鬟手中的食盒说:“你还不快下来,我给你带了吃的。”
    林毓彤手艺好,简直比精研厨艺的厨娘都好,沈宜慧一听忙缓缓收停了秋千,跑过去急慌慌拆开食盒,拿起一个便塞进口中,便嚼边说:“好吃。”
    林毓彤陪着这两个小姑娘玩了一会,才说:“方才在姑祖母哪儿遇到了五表嫂,表嫂看起来有些不开心……”
    沈宜慧听了很是忧伤的叹口气说:“祖母……唉,祖母这次有些生气了,五嫂后面要难过了。”
    林毓彤“哦”了一声,装作不知的问道:“姑祖母是为何生气?”
    关于宁泽的事儿是嘉宁长公主透露给她的,嘉宁之所以说给她听,她自然明白是想让她做个出头鸟,但她却不是那么不慎重的人。
    沈宜慧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了,打起了马虎眼,笑呵呵的叫了宁渝喝茶吃糕点。
    林毓彤又叹口气说:“不知道五表哥是不是也在生表嫂的气,我今日早晨看到表嫂的形貌不太好,有些憔悴,像是没睡好。”
    宁渝正小口嘬着糕点,听到这里顿了顿,稍倾又端起茶,喝了一小口。
    沈宜慧却是连连摇头,一副看透了什么似的样子,拍拍林毓彤说:“怎么会,五哥连五嫂落个泪都心疼的不行……”
    她想起宁渝刚来那日,她在母亲四夫人院中看到的景象,那日在毓秀院,五哥抱住五嫂细声安慰着,她想起来还有些脸红。
    她简略的同林毓彤一说,林毓彤却是沉默了,她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学习了十几载似乎是学岔了。
    她手握了握,有些不知所措。
    ——
    小丫头绿意在猗竹院门口张望了半天,终于看到了宁泽的身影,忙着急迎上去,说道:“夫人,世子都等了您半天了。”
    宁泽饿的肚子咕咕叫,觉得这祖孙俩真能折腾人,她要是会个分|身术,一边一个是不是就好了?
    气还没生起来,转而又想绿意在这里这么急慌慌望着是不是代表沈大人也等的着急了?这是觉出她的重要性了吗?
    她这边美滋滋有些志得意满的进了院子,却见沈大人正躺在廊下的藤椅上似乎是睡着了,阳光洒在他身上,有些暖。
    宁泽弯腰轻手轻脚的靠近,想走到他身边吓他一吓,他却时机掐的正好,她刚到他就睁开了眼说:“走吧,是时候出门了。”
    宁泽忙拉住他的衣袖,手指缠了缠说:“我饿了……”
    说完低头踢了踢花盆中掉出来的小石子,然而之后很是静默了一会,稍倾,她恍然大悟一般抬起头,觉得沈大人不会是误会了什么吧?
    忙解释道:“我是真饿了,在祖母哪儿没吃饱,我们吃个饭再去猎场吧?”
    说完就见香柳端了饭食上来……
    宁泽眼睛睁了睁,又睁了睁,震惊了!这次似乎真的是她误会了!
    沈霑将饭食一样样摆好,才清清淡淡的道:“这才过去多大会儿,采阳补阴也不是这个补法,你这样也太禽|兽了。”
    “谁禽|兽了?”
    宁泽声音大了些,她以前不这样的,都是被这位沈大人带坏的,一句话都能品出九重意思了!
    第71章 目下
    宁泽话音落地时, 沈霑轻轻笑了,凤眼与麒麟冠都发出了一点辉光,是润泽之光, 像水一般浇熄了宁泽心里那点无名火。
    宁泽这才注意到他穿上了骑射服,一身艾草色的白泽五毒纹的罩甲, 头发高高束起,露出麒麟的两只脚冠住额发,银质的发饰衬的面如瑶华,让人望之有夺目之感。
    他嘴角还含着笑,不再是冷清如肃的样子。
    她围着他转了一圈, 心里不由赞叹,沈大人之风姿,便是丹青妙笔也不能构画一二。
    她有些可惜沈大人因为早早做了官,不曾出现在各种诗文交流会上,不然雅名定然要比陈嗣冉高出来许多。
    沈霑垂目看了她一眼, 见她摇头晃脑,和旁边的竹子一样东倒西歪,眼睛中带着亮莹莹的光彩,在上下打量他。
    “欣赏完了吗?”
    他问的很自然,仿佛别人欣赏他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他说完落了座, 宁泽撇撇嘴也跟着坐了,紧跟着又仰起脸说:“我也不差的!”
    沈霑如她所愿上下扫了她一眼,她忙凑过去说:“大人觉得我怎样?”
    “勉强……”他刚说出两个字,宁泽用手抓着一只蒸饺塞进了他口中。
    桌上摆着五色的水晶蒸饺, 还有清淡熬成靡靡的素粥,宁泽吃了几只蒸饺,喝了粥,沈霑也陪着她用了些。
    就这样在猗竹院的长廊下,疏影横斜中吃着饭,宁泽心里突然就涌出来许多满足感,饭食吃到口中都有了些甜蜜蜜的感觉,此时无比感叹自己比旁人多了些一往无前的勇气,也感叹上辈子曾经无所求的给他取过药造就了机缘,这才觉得一路或无奈或被迫走到今日值得了。
    除了沈大人口中的那句“勉强”,别的都很完美。
    在她的猗竹院中终于不用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她放下勺子问:“大人,你的身体怎么样了,李暄可有妥协?”
    “不曾。”沈霑淡声回道,他觉得宁泽太磨蹭了,又拉着她起来,说:“吃好了吧,吃好了就快去换衣服。”
    她却扭扭捏捏的不肯走,又是一幅非要听到答案的样子,沈霑想了想也不能总是拒绝她,便道:“李暄和沈宜鸳沆瀣一气害人,让他妥协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宁泽点了点头,李暄又要害她,她也是生气的,自然不希望他好:“但是,总是要先取到半味莲才是。”
    她因为问不出沈大人上辈子是怎么离世的,就更怀疑沈大人是被毒死的,不然问什么不说?
    沈霑这才道:“前世那些事儿,他被挂上墙头也算抵消了,今生他又做坏事自然也要让他走投无路,总不能辜负了你的药。”
    宁泽还想再问,他却不说了,只道:“你再等两日便有结果了。”
    她进屋换衣服时走动间身体还是有些不舒服,她毕竟才刚刚十五岁!宁泽认真觉得沈大人是故意要折腾她,估计还是为了那朵小白花在生气。
    换好衣服她却不急着出去,而是让采苹研墨,画了一幅画。
    宁泽从堂屋中走出来,扒着门问:“大人,为什么一定要带我去打猎?”
    沈霑面色平静的说道:“早就告诉你了我弓马娴熟,让你去见识见识,顺便打几只野兔子,给你补补身体。”
    她手伸出去,将画轴递给他:“大人,你看看这个——”
    沈霑看她眼角眉梢藏不住的笑意,知道她又生出了鬼主意,接过画轴刚打开,宁泽又道:“大人,我生肖属虎。”
    沈霑低头瞧了瞧,批评她:“画技太差了!”
    那画中画的是一只叼着海棠花的小老虎,花的样子还好,老虎画的有些像猫……
    虽然画技很差,管用就成,不用骑马就好,宁泽躺在马车中心满意足,哄人嘛,她还是会的。
    ——
    远心堂中。
    魏国公在让他抓来的小崽子们表演五禽戏。
    远远的看到魏老夫人面色淡淡的,脸上连个笑模样都没有,他走上前,劝道:“霑儿都不计较,你何苦自己和自己较劲。”
    这是在说宁泽的事了。
    魏老夫人睨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国公爷一辈子都活的心宽,便是沈焕的尸体被抬回来的时候,他也一副天命如此不可违拗的样子。
    两厢事在心里一撞,她冷冷的看着魏国公道:“这口气怎么咽的下!她若是真的韩仪清也就罢了,谁承想她是宁泽,而且竟然和阿呈那个混小子私奔过,这种事你让我怎么不计较!”
    魏国公却是叹了口气,说道:“焕儿的事你计较到现在,不过是两边怄气,于事无补,你可不要再重蹈覆辙。”
    魏国公虽然也不喜欢大长公主,但是当年沈焕要出征他也是支持的,像他们这种武人谁还没点热血。
    七八个少年人在翻跟斗打圈儿,魏老夫人看见这些朝气的年轻人更觉得眼涩,怒道:“什么重蹈覆辙!别说她活着,便是她死了我也绝不与许她同焕儿合葬,这是覆辙吗?”
    又语声严厉的说:“我就是要她是个外人,我就是要让霑儿不认她这个母亲!”
    她虽然在发怒,声音却还是压的很低,不愿意被这群小崽子们听到。
    魏国公见她想歪了,忙解释道:“我是怕你拉了毓彤丫头出来,最后闹的和霑儿离心,到时候你可找谁哭去!”
    又说:“你纵然心中有气,也不要拎出毓彤丫头来折腾五孙媳妇儿,平白的给毓彤丫头希望,这不是害了她吗?”
    魏老夫人听了却是沉默了,只能说时机都太凑巧了。
    三年前她就想着把林毓彤嫁给沈霑,然而林毓彤的祖母,也就是她的大嫂却病故了,这事便搁下了。
    她原想着等林毓彤守孝完便把她定下来,谁承想,前些日子沈霑突然想起了他早年定下的韩仪清,这亲事是沈霑私自定下的,她都不记得还有这门亲事。
    魏国公见她还是不松口,便把宁泽同徐呈、李暄、沈宜鸳之间的事说了一遍,魏老夫人一听果然满脸讶然之色。
    魏老夫人是个掌家的好手,但在这些事上却向来不敏锐。
    魏国公道:“老四媳妇都知道这件事了,只有你还蒙在鼓里。要我说五孙媳妇儿虽然做了错事,却也是被人骗了,而且知错能改,她性子又活泼,最适合霑儿不过。”
    沈宜鸳的心思魏老夫人也不是一无所觉,光是七丫头沈宜慧都明里暗里说起过几次了。只是私奔这件事竟然是这么个起因,却是她没有想到的。
    如今这么一听,更是觉得大长公主教导出来的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糊涂
    良久,魏老夫人才说:“国公爷的意思我清楚了,我不再难为她便是了。”
    其实她何曾难为过她?不过是让她脸对脸的和林毓彤吃了两回饭。
    ——
    韩仪琲穿着小厮的衣服,整个人灰扑扑的,衣服有些薄,秋风瑟瑟吹的她有些冷,她已经在信国公府门口蹲了一整天了,都没有见到徐呈出来。
    据她了解,徐呈是个活泛的性子,极少待在公府内,每日都是要出门走动的。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一整天也没有看到人影。
    落日后,她才从信国公府门口离开,心里想着明日再过来守着。她因出来的急,身上并没有带银两,她又不能回去弓高侯府,怕回去了就出不来了,只好典当了腕上的一只手镯,而后住到了客栈里。
    第二日天蒙蒙亮时,她便又来到了信国公府门口,守到快午时,终于见一个清俊的少年走出了信国公府,韩仪琲忙高兴的追了上去。
    “阿呈哥哥,阿呈哥哥。”
    她叫了两声,徐呈才停住了步子。
    徐呈回过头,眉头微微皱着,看着她。
    韩仪琲扯了扯衣服,她典当了玉镯后又去成衣铺买了件鹅黄的罗衫,现在看徐呈这么看着她,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庆幸他昨日没有出门,不然让他看到自己穿着小厮衣服,委实不雅。
    徐呈记性好,满京城权贵家的姑娘只要见过一次,就能准确无误的称呼出来并和她打招呼。
    他出生好,又是少年人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有一两个仰慕者也不奇怪,他倒也耐心的说道:“韩四小姐,你我虽然见过几次,却也算是素昧平生,你这样称呼我恐怕不妥。”
    韩仪琲愕然的抬起头,眼中瞬间涌出浪花,这大半年他们书信往来都是这么称呼的,现在怎么成了素昧平生了?
    她哀哀怨怨的道:“我家出了事,大伯母罚我禁足,我收不到你的回信,只好逃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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