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
    “何管带,您要的东西小的已经找到了。”兵卒抱着十几幅卷起来的画像,作揖道:“只是开平王与中山王毕竟已作古多年,小的担心画师有所差池,便着意多寻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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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立把画像接过来,却迟迟没敢打开。许久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把其中一幅卷轴平铺开来,却在看清画中人的面容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何立本以为梦中幻境当不得真,而他也确实是这般盼望的,哪怕五日前城里的老大夫已经明明白白地警告过他,可他心里还是存了几分希冀。可此时他却再没了旁的念想,因为画像中的两个人一个温和洒脱,一个锋芒毕露,与自己梦中所见几乎所差无几。
    他不死心,于是打开了所有的画卷,看得越多心便沉得越厉害。最后一幅画被打开时十几幅画像已然铺满了并不宽敞的舱室,他无力地瘫坐在地,只觉得浑身上下再无气力。
    两次于梦中虚无的会面,开国元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警戒,于是所有的一切都明明白白指向了一个结局:
    末世衰颓,大厦将倾。
    天命所归,回天无力。
    怎么会这样?何立觉得胸口翻涌着阵阵热血,满心所念只觉得大兴几百年太平基业决不会轻易断送,必定还有转寰的余地。他不想接受这样的事实,忽然之间他想到了杨青山的革新大业:想来这人当年也是存了和自己此时一样的心思。
    “听季浔说你最近在吃药?”杨青山斜倚着门框背光站着,舱室里瞬间暗了些许:“吃的什么药啊?为何不与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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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立实在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怔怔地望着他。杨青山想走进屋,却发觉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不由得皱起了眉:“你这是做什么?感怀先贤也不至于如此。”
    “没有。”何立想赶忙把画卷收拾干净,可他刚站起来却发觉自己竟在不住地微微颤抖,不过才收了几幅,一不留神间手一软,怀中的画像便悉数掉落在地。
    何立手忙脚乱地想重新收拾好,杨青山却看不下去了。他俯身把横在身前的几幅画推开,清出了个走路的空,而后大跨步走到何立身边,攥住了那人的手。
    杨青山牵着何立与他一同走出舱室,站到门口的甲板上晒太阳。此时正是午后,暖阳晒在身上实在舒服得很,何立也觉得缓和了不少。片刻之后,杨青山叹了口气:“你这身子究竟出了什么毛病?”
    何立一愣,这才发觉这人好像以为方才自己的失常是身上的病导致的,赶忙解释道:“没事,那老大夫给我开的都是滋补的药。”他怕杨青山不信,接着解释道:“要不我把药方拿来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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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青山却径直问道:“你方才摆了一地的画像,干什么呢?”
    何立实在不善说谎,斟酌了片刻还是如实道来:“前些时候我梦见过他二位,故而把画像寻来,看看梦中所见究竟是不是他们。”
    杨青山点点头:“那你如今看了,是他们吗?”
    “是。”何立垂下眼睑:“我也觉得奇怪得很。”
    杨青山不知道其中因果,以为何立只是被一场梦所困扰,于是轻轻揽住了他:“多思无益。”
    “你先前曾说,你从没放弃过革新大业,”何立望向他:“那现在呢?”
    杨青山赶忙四下望去,确定无人后也仍不放心:“你是不想活了吗?”他压低了声音:“谨防隔墙有耳。”
    何立定了定神:“对不起,我只是有些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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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纪也不小了,说话要有分寸。”杨青山低声劝他:“你得多休息才好,不能再这样下去。”
    何立点点头:“自然了,往后日子还长,我不好好养着如何照顾你?”
    “你照顾我?”杨青山觉得不可思议:“小孩,你要不要先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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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立望着他:“你别不信,我比你小了足足九岁,总有我照顾你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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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青山揉了揉何立的头发,觉得光阴实在不经过,自己印象里这人一直是个孩子,而如今却站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地说,我要对你好,我要照顾你。从容不迫却坚定无匹,掷地有声。
    何立望着他,满心疑虑:三军相合,上下同欲,这与杨青山的革新之事又有什么干系?革新大业既定,哪个不是像杨青山一般抱了必死的决心?还有谁能不与他同心同欲?
    杨青山不知道眼前这人正在疑惑什么,以为他只是在出神,便轻轻笑了起来:“走吧,咱们四处闲逛一会儿,你也该多晒晒太阳。”
    回了威海卫,安顿下来后一切如常,平淡到何立有时甚至会怀疑当初浩浩荡荡的出访到底有没有发生过。毕竟事实就摆在眼前,曾经号称世界第八的舰队如今雄风不再愈发松散,只剩了一个空壳。水兵们训练时偷懒成风,骨子里满是掩不住的富贵享乐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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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事情碍于有程轩在,何立并不想插手,更何况他也实在没这个精力:他不住地回想着梦中夏端与崔翊程的几句话,几个月来一直如此,以至于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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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宏光十七年十二月初,朝廷下旨命北洋水师舰队五日后启程进京。
    “看这情势今年过年得在京城了。”季浔站在乾安舰上望着远海,砸吧了几下嘴:“不过驴打滚是真好吃。”
    “今年不同往年,”何立站在他身边,望向西北方向:“出访事大,朝廷召见也是寻常。”
    “不过说句实话,咱们水师着实今不如昔。”季浔望着不远处停泊的军舰:“你杨老师虽说有总教习的职务,可朝廷也没放给他多少实权,林总兵和邓提督又是极好说话的,如今舰队里说了算的还是程小爵爷。”他忽而压低了声音:“前阵子杨教习和小爵爷还吵了一架呢。”
    “是吗?”何立满目狐疑地打量着他:“我怎么没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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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他这么说季浔更来了兴致:“过来,我给你讲讲。杨教习其实对程总兵早就心有不满,那天实在忍无可忍便多说了他两句,其实也无非是规劝他要严明军纪,多花些心思整治水师风气,可程总兵却很气不过,觉得杨教习是在对他指手画脚。一开始两人还客客气气的,后来就直接吵起来了。”季浔越说越来劲:“你想那程总兵哪里是能花心思管这些事的人?光是如何与提督大人争权夺利便已够他劳碌的。这些年他也没做过别的,真是白费了他去西洋学来的一身本事与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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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浔本以为说完之后何立会感谢他,没想到这人却只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也是一片好心啊。”季浔很不服气。
    “季帮带,心思要用在正地方。”何立冷哼一声:“程总兵我是管不了,至于你,我倒还是能管一管的。”
    “不过说实话,自从朗大人走后,水师的军纪确实一天不如一天了。”季浔无奈道:“乾安舰还好,你看别的军舰上,多少水兵都不在海上待了,全都跑到城里去添产置地寻快活。”
    何立冷冷地望着他:“听季帮带这口气,是有些羡慕了吧?”
    “岂敢岂敢,”季浔笑了:“天地良心,我季浔如有此念,家里小妹一辈子嫁不出去啊。”
    何立觉得季浔的小妹也是可怜,整日被亲哥挂在嘴边调侃,也不知是不是小时候不懂事弄坏了她哥哥的宝贝弹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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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爵爷此番做法的确让人失望,”何立叹了口气:“总归是本末倒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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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可不说呢。”季浔道:“我还记得小爵爷刚从西洋回来时在中堂大人面前一派慷慨进言,好一副济世救国的做派。”
    “咱们还是少说些旁人的闲话为好。”冬日寒凉,海上更如是,何立拢了拢衣领,把披风裹紧了些:“我最小的弟弟何荃今年也十七了,姨娘前些天给我写信,说想让他来水师当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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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敢情好啊,”季浔笑眯眯地望向他:“你不娶我妹妹,你弟弟来娶也一样。”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才提前警告你,”何立推了他一把:“别想打他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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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宏光十七年十二月中旬,京城。
    “此番进京,何管带可有什么话想与中堂大人说?”暖室里炭火正旺,林彦宁捧着一杯热茶问道。
    “想说的话倒是不少,只是,”何立抿了抿嘴:“下官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彦宁笑道:“什么话还能让何管带这般为难?不如先说与我听听。”
    何立摇摇头:“有程总兵在呢,在下信得过他,不便多说。”
    二人正说着,齐星楠忽而推门进屋。外面凉风飒飒,这人周身好似结了冰,不过面上却仍旧笑意浓重,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在笑意的映衬下愈发灵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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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总兵也在啊。”齐星楠作揖道:“二位,小爵爷有事正要跟咱们商量呢。”
    “好,”见他这般模样,何立忽而觉得心里暖得很,于是也忍不住笑了:“这就走。”(<a href="" target="_blan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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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节上课也就罢了,老师打代码的手速还那么快,卑微到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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