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站,船长室。”
    相无征对身后舞台上的一切没有一丝留恋,大踏步地掠过小山般的食物,走出了这间“恒星餐厅”。
    我随他回到甲板上——整艘船依旧在海上无依无靠地漂浮着,没有鸟叫、没有浪声,世界静悄悄。但自从知道这里是个灵域后,这一切便也没有那么诡异——毕竟大海的彼岸也只是一些没有加载出来的精神空地罢了。
    “我知道为什么咱俩被安排在一块儿了,”我说,“其中一个原因大概因为我们都是术体,无法在灵域里彼此配合。或者说,对方根据咱们过往的经验来看,他认为我们也不太可能会配合。”
    相无征点点头,我又说:“可没想到,我人见人爱……”
    “过了。”相无征冷冷打断我。
    我果断收声:“哦。”
    他在甲板上缓缓踱步:“你说这是个灵域对吧,这里看不见楚河汉界,难以分辨你方我方。但是,要找出灵域的主人也不是毫无头绪。”
    楚河汉界?我听到这个比喻之后,下意识明白他在说什么。可略一细想,才反应过来唯一可能有“楚河汉界”的灵域,不就是边尧那个性冷淡棋盘格世界吗。
    想到这里,我心情顿时有点微妙。
    “像这么复杂的灵域,一定有一个核心,是这个灵域第一次生成的时候就存在的区域,你可以把他当做一个破阵的阵眼。”他接着说,“按照一艘船而言,战略意义最重要的位置……要么是提供前进动力的燃油房,可是这艘船并没有在前行,而且燃油费也不符合那人装……浮夸的性格。”
    装x,你刚才是想说装x对吧。
    “这样一想,可能性最大的应该就是船长所在的主控室了吧。理论上,那里会有雷达装置、通讯系统和瞭望台,而灵域的主人也就是所谓的‘船长’。”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相无征略带怒意的声音在我脸前响起。
    “你站太近了大哥。”我脖子朝后仰了仰。
    他愣了一下,恼火道:“是你不专心听人说话,撞到我身上来了!”
    “我在听在听,就好像之前我们进过一个灵域,有一大堆花里胡哨的显示屏和广告牌满天乱飞,然后灵域主人就躲在一个监控室一样的地方里。”
    “知道就好。”相无征指着头顶,“就在那里。”
    我退了两步,随他的指示抬头望去,看见三四楼左右的高度,凸出来一个圆弧形的玻璃罩舱。不知是故意的设计还是阳光的反射,舱内的景象一星半点儿也看不见。
    “可以从这里直接上去。”我指着从甲板右侧延伸上去的一条露天旋转楼梯。
    相无征毫不犹豫,三步并作两步爬了上去。他抬起一脚踹开房门——船长室内部结构一目了然,空无一人。
    “打脸来得真快呢,亏你还煞有介事地分析了那么大一圈。”我走上前去盯着仪器板瞧了一会儿,发现里面的设备都是不能使用的道具,按键不能触发任何反应,屏幕上的雷达数据也毫无意义。
    “你能看懂?”相无征好奇地问。
    “嗯,”我说,“我爸妈经常到处旅游考察来着,小时候我就跟着他们满哪儿跑,卫星坐标和雷达数据能看懂个大概,这些都是假的。长大之后,他们觉得一直带着我不合适,我一直换环境交不到朋友,学习环境也不稳定,所以我从初二开始,大部分时间就一个人住了。”
    “初二太小了吧。”
    “还行吧。”
    我俩都没什么感想地结束了这段对话,相无征不太开心地拨弄着主控板上的遥感。我转了转方向盘——纹丝不动,嘲笑道:“呵呵,看来再精致的灵域也有顾不到的地方嘛,这个船长室看起来很劣质呢。”
    我支棱着脖子观察了片刻,然而我这劣质的激将法并没能刺激道灵域的主人,周遭没有任何反应。
    “或者是,他是刻意不让我们得到这艘船的主控权?”相无征随口道。
    “不对,”我说,“你自己说的,这艘船设计来就是没有要谁开走的。所以动力室也好、船长室也好,都只是一个摆设。”
    “啊,”相无征扬了扬单边眉毛,“那么只剩一个地方没有找了。”
    我稀奇地看着相无征走进观光电梯里,问:“咦?你怎么现在又坐电梯了。”
    “你傻么,如果我们现在真是在某个人的灵域里,那么我们的一举一动早就全都暴露在这个人的意识之下,根本无处躲藏。这种情况下,不管是电梯还是楼梯,都没有区别了。”他说,“20楼,你要想爬楼请自便。”
    “我看你就是不想爬楼吧。”我嘟嘟囔囔地站进电梯里。
    “不过边尧运气真是好啊,”他忽然又没头没尾地感叹了一句,“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恢复能力了呢,毕竟问过的所有人全都说没救,结果最后居然遇到了传说中的真龙。”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相无征微微扬着下巴,神色淡淡地看着落地玻璃罩外不断下降的景色。我心想,“问过的所有人”,是指他之前也为了寻找帮助边尧恢复能力的事找过很多方法吗?
    常理之下都会觉得,如果能有任何使得边尧恢复能力的方法,凭借月哥和边尧老爸的本事,肯定比他更早更快知道——精致的人群再怎么说也比螃蟹小人更有资源。饶是如此,他仍然去做了一些可谓是徒劳的努力,最后……
    我忽然想到刚才短剧中的一个片段——螃蟹小人儿拿着自己的珍珠去敲开了食人鱼的门,难不成,相无征最初加入lunatic的时候并非不知道对方是谁,而恰好是因为知道对方是谁?
    我心下瞬间转过很多念头,嘴上说:“啊,其实他遇到我的时候并不知道龙魂的事,我俩结契就是一场乌龙。不,其实最初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有龙魂的事。要说是什么时候……就是上次你暴打我的时候。”
    相无征轻轻地瞥了我一眼:“我和你无冤无仇,又不是冲着你来的,谁让你们要干涉组织的资源,还数次动到网站vip区用户头上。我要真想揍你,你会毫发无伤地回去?”
    我想了想——似乎那次战斗之后的确没有什么后遗症,反应了一下又觉得不对:“胡说八道,当时要不是师兄……就是那个火鸟来了,指不定你们怎么收拾我们呢。”
    相无征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都说了是上头的决定,你跟我说干什么,我对事不对人。”
    我不屑地“啧”了一声,又意识到我们是在别人灵域里,相无征也也不可能多说什么,只得满肚子狐疑地也朝窗外随意望去。不料这一眼出去,却看见了令我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一幕。
    观光电梯升起到足够的高度后,不但把整艘船的全貌饱览眼底,还能看见更宽广的海面。而此时此刻,一个巨大的、比这几十吨游艇还要更大的黑影,自船体下方缓缓移动而过。
    我睁大眼睛,一动不敢动,小声问:“你看见了吗?”
    “嗯。”相无征也轻声答道。
    “那那那是啥,”我说,“伟大的旧日之主克苏鲁吗。“
    我声音都哆嗦了:“完了我念出了邪神的名字,我要进行san值鉴定了。”
    相无征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他异常沉默地顺着走廊朝前走,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景象的影响,他脚步放慢也放轻了一些。我问:“这一侧就是你住的房间吗?”
    “我房间,”他指了指一扇门,又指着走廊尽头拐角处的房间:“景先生的房间。”
    景宵的房间和月哥他们规格应当完全一致,正好处于20层顶楼两翼的最两头。我问:“你觉得,景先生的精神体就在他自己的房间?”
    “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呢?”相无征说,“如果真是,那也算是可笑了。饶了这么大一圈,结果我出发地方的隔壁就是阵眼。”
    “我的意思是,灵域的主人真的就是景先生么,你确定?”
    “不确定,我从来没有进过他的灵域,我们没有合作过。不,应该说以他的级别,我根本够不上和他所谓合不合作。”相无征说,“但是这种规模和复杂程度的灵域,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别人可以做到。”
    “我记得,之前月哥也说过,他是操控灵域的专家来着。”月哥那壮阔深邃的雪山森林灵域我依旧记忆犹新,让月哥都说出这样的评价,能够轻松控制着超过2000房间的船体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我第一次见景宵的时候,他就曾说过他对这艘船非常非常熟悉——那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是这么个熟悉法。
    换言之,如果他是海洋游轮系列的大股东之一,若说我们所乘坐的海洋性称号就是比对他灵域建造的,也不是不无可能。
    “景先生……应该是某种海洋生物吧?你不是鸟吗,你不吃鱼吗,你为什么这么怕他。”
    相无征转过脸来,拧着眉毛瞪我:“我多大一只鸟,我是鲲鹏吗?我能吃下一条鲸鱼?”
    “鲸……鲸鱼!?”我惊呆了,“什,什么鲸?”
    相无征脸抽搐了一下:“你的重点……?”他叹了口气,说,“长须鲸。”
    “好大!”我叫唤道,“不过你不是和他一伙的吗,都是同个组织的人,他为什么要整你。”
    “我怎么知道,虽说是同个组织,但lunatic那么大,里面分管的事情各不相同,各系派别的理念和方向也不同。我和景先生之前根本没有太多交集。他是大股东,根本不怎么参与网站这边的事,等等,你该不会以为我们的全部就是围绕着那个小破网站在打转吧。”
    还知道你们有各种不人道的药物试验,我心想。不过原来lunatic内部也有理念的分歧吗?
    嘴上尊称着“景先生”,相无征动作却毫不含糊,又是一脚飞踹踢开了门——我俩熟练地进去分头搜找了一圈,依旧什么人都没有。
    我叹了一口气,往沙发上一坐,问:“又猜错了呢,那么下一站是哪里?”
    “没有下一站了。”
    “嘎?”我抬头看他。
    “妈的,烦死了,到底有什么话要说,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他似乎从看完短剧后就满肚子火,一脚上前蹬翻了茶几,“这次景先生出来非要带上我就觉得奇怪,妈的,到底在搞什么。”
    “我觉得必须要考虑最后一个可能了……”我说,“也许灵域的主人并不在船上,而是在船外……”
    更准确地说——是在船下,刚才自船体底部游走而过的巨物让我心理阴影面积不是一般的大,如果可以,我很是不想见到那家伙的真身。
    如果景宵只是想要满足某种恶趣味还好,真要打起来,面对一头长须鲸,又没有金蛟剪在手,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相无征大概也想到了同样的事,他烦躁不已,开始进一步暴走,但并非精神层面的——他物理迁怒周围的各类房间物品和酒店设施,东踢西踹的。虽然观感不太好,但想到都是灵域里面的东西也不值钱,砸了就砸了吧。
    我默默看着他横冲直撞,开始觉得有点累了——早上本就没吃饭,之前看见那么一大屋子的东西的时候相当反胃,现在冷静下来又觉得饿了。在这么大一个灵域里毫无头绪地转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原点,什么也没弄明白。
    我是不是真的太依赖边尧了,感觉他不在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根本解不了题。要是边尧在的话,说不定早就发现线索,带我们走出去了。
    哎,好想小蛇,小蛇在哪里呢?在干什么呢?有没有背着我吃早饭?
    边尧小时候脾气也这么暴躁么?我又想,可是完全想象不出来他情绪外露的样子。
    啊,除了喝过酒之后,哎,酒后的边尧真是宝藏啊。我思绪完全飘飞了——但自从上次喝酒过后遭遇袭击,边尧似乎就警惕了很多,以后再要骗他喝酒就难了。
    这还是第一次在别人灵域里呆着但边尧不在我脑子里,正当我神游天外的时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围墙壁似乎波动了一下。
    “等下。”定睛一瞧,墙壁依旧是平整坚实的——我看错了吗?
    相无征转过来看着我。
    “没事,你接着砸。”
    相无征没脾气了:“不砸了,没意思。”
    “不不不,有意思,你接着砸,找大件,怎么破坏力大怎么来。”我说。
    相无征一脸纳闷,我也站起来加入他。我举起一个巨大的花瓶,松手砸在地毯上……花瓶发出“砰咚”两声,囫囵个滚走了。
    我:“……尴尬。”
    相无征挥挥手:“我来我来。”
    于是我们两个人开始在景宵的房间里大肆地疯狂搞破坏。
    当我们把电视机和玻璃门全都祸害了一遍之后,我拉住他袖子:“你感觉到没?地板晃动了一下,墙壁也……蠕动了一下。”
    相无征瞪着眼睛:“感觉到了,很明显。怎么回事?”
    “我还不太确定,有没有什么更加激烈的方式,我想想……你是术体对吧,但是你可以化形武器吗?”
    相无征摇摇头:“没试过,而且我已经有灵契了。我是精神控制系的,即使能够化形武器,也不会是什么刀啊剑啊这种物理破坏性强的锋利兵器。”
    “那行,精神控制也行,我想想……上次你的精神攻击是通过鼓皮的共振和鼓声传递出来的对吧。”我眯起眼睛打量他,“你看龙也挺喜欢你的,我有个主意。”
    相无征的精神攻击本就是掉san神器,此刻通过龙吟咆哮出来,效果放大了何止百倍。一声绵长但恢弘的清啸悍然穿透四壁和整个船体,地板震颤,我甚至看见广阔的海面都被掀起波涛!我俩在龙魂庇护之下没有受到影响,但几乎是立刻,船体所有结构开始抽搐扭曲,地板波动起伏。
    “有用!”我欣喜道,“灵域要崩溃了!”
    可下一刻,四周的墙壁忽然抽搐着紧缩,直朝着我们挤压而来!
    “跑!”相无征下意识大喊一声,拽起我胳膊就往房门外冲。
    走出房门的一刹那,我们便看见整条长长的走廊已经完全扭曲变形了,地板扭到了天花板,墙壁还在越收越紧!
    我们才朝前跑了两步,一旁相无征房间的房门就被悍然挤裂——那可是一大块实木!此刻却像积木碎片一般被墙体吞噬,连金属的门把手都不剩。我看着自己的胳膊大腿,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你想的什么好办法!我们要被墙壁挤死了!”相无征大叫道:“快跑出去,跑到空旷的室外!”
    “没有用的!整艘船都是一个空间!”我叫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为什么找不到景先生,因为这整艘船都是他——我们在他肚子里!”
    相无征愣了一下,但是四周扭曲的墙壁已经将我们挤作一团——我脚尖不受控制地离地,整个人天旋地转,狂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
    我胳膊上抓着的手松开了,我看见相无征就在我不远处的地方,整个人也被压缩得四肢扭曲。狭长的甬’道里,我的四肢百骸都被无情地挤压着,肋骨生疼,内脏翻涌。
    旋转越来越快,我眼前的世界已经变形到完全看不清楚,我好像被吸入了一个滚筒洗衣机,整个人都要被甩得灵魂出窍了。
    “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刻,周围的压力忽然一下全部消失,我重重地摔在地上,浑身沾满了黏糊糊的液体,连手肘都撑不住的滑腻。抬头一看,相无征就在不远处的地板上,也浑身狼狈地看着我。
    我俩同时抬眼一看——景宵捂着肚子,面有菜色,嘴边还残留着些许清液,我们俩竟然是被他吐了出来。
    再往他身边一看,站着无比愕然的数人——大家穿着周正礼服,端着酒杯,满脸震惊地俯视着我们——这显然是一个相当正式的社交场合。
    人群被推开一条路,边尧挤了进来,着急道:“找了你半天!”
    “还说跟你没有关系吗?”月哥冷冷地将杯子往地上一摔,玻璃渣和酒液飞溅了一地。周围的人见状立刻退开了几步,然后小声窸窣着彼此互看了看,在犹豫是不是该要离开。
    “景宵,”月哥沉声说,“我之前和你怎么说来着,让你离我的人远点。范。”
    范无救闻声也把手中的杯子搁在桌沿,两步走上来站在我面前。景宵用手背擦了擦嘴角,露出一个阴沉的笑意:“哎呀,看来这一架是逃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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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苏鲁:嗯?谁叫我,我的副本不是已经过了吗? 之前猜在景先生肚子里的怎么那么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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