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玄棠接过,就见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去京三千里,勿归勿念。
    “什么意思?”燕七问他,“远离京城,不要回去,也不要打听你的消息?”
    顾玄棠心下一紧,“你之前说,这是我临走前给你的,说一年内若是我没有来找你,你就拆开,按锦囊行事?”
    “对。”燕七拉了椅子在他身边坐下,“这是怎么回事?你当时到底在做什么?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我不知道,”顾玄棠摇头,“我的记忆虽说恢复了大部分,可偏偏这紧要的却是毫无印象。我本是打算直接进京的,可是愈靠近京城,我便愈是不安,尤其是在兰溪遇到上官辞以后。所以我才调转了方向,来了你这里。这世上,若还有人是我可以信任,并且会将线索留下的,那么只可能是你。”
    “可是,你当时并没有再说其他的,就只是给了我这么一个锦囊。不过,”他看了看他手里的纸条,“这已经足以说明很多事了,你当时必是知道了京中将有大事发生,也知道你可能因此而遭遇不测,所以,才留下这个锦囊,希望保我平安。”
    “然而我并不记得,这个大事是什么大事了。”
    “你再想想,是和什么有关的?朝堂还是皇家?能让你留下锦囊劝我离开京城,并且不去过问你的消息,那么和那件大事有关的人,必定不是常人,甚至应是位高权重之人。”
    顾玄棠轻笑了一下,他看着燕七,“你知道,我在半年前来你这里之前,去让地干组的暗卫做了什么吗?”
    “什么?”
    “我让他们去暗中保护几个人,确保这几个人不会死。”
    “是哪几个?”
    “郑峰、孙莫问、柳傅。”
    “全是开国重臣。”燕七道,“且是文臣。”
    “没错,郑峰和孙莫问善谋略,柳傅有识人之能,他们三个都在当年一起打天下的时候,起了重要作用。”
    “你怀疑有人想杀他们?”
    顾玄棠看着他,眉眼深沉。
    燕七一惊,“可是,以他们现在的地位,谁敢杀他们呢?”他刚说完,却突然一个激灵,不敢置信的看向顾玄棠,“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当时,莫不是怀疑新帝?”
    “我不知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当不是这样的人,可是,这些迹象,又偏偏在昭示着,我当时确实是这么怀疑。”
    “什么应当不是,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之前我还以为只是你与他人的私人恩怨,故此没往他身上想,如今看来,必是与这件事有关。你离京后没多久,新帝就直接贬了柳傅回乡,之后又分别邀了杜青双和司马行松进宫,杯酒释兵权,杜青双第二天就交出了兵权离了京。随后不久孙莫问和郑峰也先后告病回乡,可不就是与你当时的怀疑一模一样。”
    顾玄棠闻言,问道,“那司马行松呢?以他那混不吝的性格,想必是不会轻易交出兵权的。”
    “没错,司马行松在听完后,气得当场脱了衣服,像当年尉迟敬德质问太宗那样指着自己胸膛上的疤问新帝,‘陛下还记得臣这处伤疤吗?这是当年臣在千钧一发之际,替陛下挡下的,没有臣当时的护驾,陛下哪还能现在安然无忧的坐在龙椅之上!现今,陛下担心臣日后让其他人黄袍加身,陛下莫不是忘了,当年臣并没有想追随陛下,是顾相请了臣三次,请臣为天下苍生着想,是陛下您和顾相一起许了臣,若日后你周家称帝,绝不学齐文帝忌惮功臣,且封臣为兵马大元帅。现在臣这位子才刚刚坐下,陛下便急不可耐的想要收了臣兵权,除之而后快了吗?’新帝见他态度强硬,又顾虑到大楚刚刚建朝,根基未稳,这个时候得罪司马家,得不偿失,便说了几句话把这事带过去了。”
    “你倒是知道的清楚。”顾玄棠看他。
    燕七一笑,“我因为你的原因,与他们也算是旧识,自你离京后,他们找不到你,便来我这里打探你的行踪。司马行松在皇帝那里受了气,自然又想到了当年请他出山的你,所以又来找我,趁着吃饭之际,吐了一通苦水,连说带比划的,还要拍着桌子问我,是不是每个人,只要当了皇帝,就都会变,一起打天下的时候,大家都好好的,可等到这天下真的打下来了,大家该享福了,却调转矛头,刺向自己人。”
    燕七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才叹了口气,“我之前便说过,这打江山容易,享江山难,如何,被我说中了吧。”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说这种话。”
    燕七笑了一下,“我不是有心情说这种话,我只是想提醒你,海棠,你莫不是忘了,若是他连这些人都容不下,连郑峰、孙莫问、柳傅这等文臣都容不下,那么,他怎么会容得下你?你知道他那么多过去,你与司马行松交好,你一手提拔的孙莫问,甚至当年周将军死后,是你当机立断,设计让司马行松杀了当时周将军手下准备自立为王的钱照,将周以苛推了上去,才有了后来他登基为皇。他若是想要良弓藏,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你!”
    顾玄棠没有说话。
    “如此一来,不就什么都很好解释了,你看出了他有诛杀你们的心,所以派了暗卫去保护那些文臣,给我留下锦囊,让我离开,不要回京也不要打听你的事情。然后,他派人杀你,你受了伤,遇到了左姑娘,与此同时,那些稍微有些权力的,为他登基出过力的人,大部分都被迫离开京都,一切全对得上了。”
    顾玄棠还是没有说话。
    燕七看着他沉默,轻笑了一下,“你早就想到了吧,你这么聪明,即使没有看到我的锦囊,光是知道你让顾甲去做了什么,也就该猜到了吧。你只是不想承认,所以,来我这里求个肯定,对吧?”
    顾玄棠叹了口气,“我虽然忘了一些事情,却偏偏还记得当年的大家一起打天下时的情景,那个时候,司马行松不愿趟这摊浑水,与他而言,齐朝也好,周家起兵也好,他都可以随心所欲的活着。我请了他三次,第三次的时候,是我与新帝一同过去的,他当着新帝的面问我说,‘你如此聪明,又不喜拘束,何必趟这趟浑水,你读了那么多年书,难道不知道历朝历代皇帝登基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吗?’”
    “那时候新帝就在我身边,他当场表示,若是他父亲周将军登基,定不会如此,他们周家,正是因为圣上不信任,三番五次,不顾外族虎视眈眈,意欲除之而后快,这才无奈起兵,他们定不会重蹈覆辙。他说,他也好他父亲也罢,都十分崇尚贞观之治,若是有一天他或者他父亲登基,定会效仿太宗皇帝‘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司马行松不信,新帝便道,那你可以看着,若是到时候,当真是这样,你再来投奔我也不迟。”
    “后来,司马行松问我,你信吗?我说我信。因为我了解他,我知道他心有苍生,也知道,他是真的想建立一个太平安定的朝代。燕七,我相信我的眼睛,我当然知道权力会使人产生变化,可是我不愿意相信,能变的如此之多。所以我想知道,在这一切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促使他变成这样?”
    “即便你知道又能如何,你还能改变他的想法不成?”燕七厉声道,“顾玄棠,我告诉你,你现在就是感情用事,事实都已经摆在你面前了,你还要替他狡辩!同甘共苦?多少人都熬过了共苦,熬不过同甘。今日,你不与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这也就罢了,现今我既然已经知道他有心杀你,那么,你就别想离开柳州!你听见没有?”
    “你不必如此担心。”顾玄棠劝道,“我这一路走来,遇到了三五次的追杀,可是来的人一次比一次弱,便是他有心杀我,以此来看,那次杏花村一战,也是折损了他不少高手。更何况,是不是他有心杀我,这事还未盖棺论定。”
    燕七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还未盖棺论定?往日里怎么不见你如此天真?你也说了,你这一路都有人追杀,你是谁啊,当朝丞相,你离京这么久,若是此事与他无关,他早该满天下的找你了?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这一路走来,也是费了时间的,他难道还能一直不知道你的行踪,不派人接你回去,他迟迟没有动静,不就是不想要你回京,不敢让你回京吗!”
    “燕七,”顾玄棠看他,他轻轻笑了一下,语调温和,“该休息了。”
    “少来这套。”燕七瞪他,“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那个纪姑娘是什么人?左菱舟是你表妹,这个我知道了,那那个纪姑娘呢,她是什么人?你之前说杏花村一战,你为何会去那里?你失忆受伤,就是在这一战中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的时候,有些沉重。从这章开始,逐渐收线,之前表哥表妹去莫城看表妹的姑姑时,听到有书生说,郑大人告老还乡,说的就是郑峰,说杯酒释兵权,说的是杜青双。
    关于司马行松质问新帝那块,是参考了尉迟恭质问李世民,所以,你们不用怀疑,这样的胆大包天是真的真实存在过的[捂脸]。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格,也有不同的家族背景,所以杜青双交权,司马行松不交权,都正常,都是根据人物性格行事。
    最后,感谢独祈长安小天使的地雷,谢谢你呀,么么(づ ̄3 ̄)づ,爱你~~~
    第六十六章
    顾玄棠无奈颔首, “她是新帝的妹妹,之前因为一些原因, 流落在外, 如今新帝登基,便想着是时候可以寻她回来了。”
    “周以苛还有妹妹?”
    “对, 当年齐文帝忌惮周将军功高震主, 故此给将军府安排了细作。后来外族进攻鹿城, 齐文帝明面上派周将军去守鹿城,击退外族,实则背地里与外族商量好, 他愿意将鹿城让出去,前提是, 周将军必须死。那场战役打的很是惨烈, 周将军率领将士拼死守城, 可是在紧要关头,后方粮草却断了。齐文帝下了决心要他死, 不仅是他, 还有他的家人,尤其是他的后人。那时候周以苛已经十一二岁了, 周将军有意锻炼他, 所以让他跟着军队一起, 后宅就只留了他的夫人和年仅两岁的小女儿。出事的那晚,周夫人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便将自己贴身的蝶恋花玉佩交给了自己身边侍卫, 让他带着自己和周将军的女儿离开。并叮嘱道,除非自己派人去寻,否则不要带着小小姐回将军府。等到周将军终于守住了鹿城,击退了外族回京后,才发现自己的夫人已死,女儿不知去向。齐文帝假惺惺的慰问了几句,说是自己照顾不周,为此给了他诸多封赏,可是周将军哪里能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那时他受伤严重,故此忍了下来,后来,齐文帝寻了借口,把他贬到了楚州,周将军在楚州韬光养晦了十年,眼瞅着战火不断,外族愈发猖狂,而齐文帝则束手无策。这才起兵造反,决定自立为王。”
    “原来是这样,那么,那个纪姑娘便是周以苛的妹妹,大楚的公主。”
    “是这样。”
    燕七冷笑一声,“他明知你与他妹妹一道,还一路追杀,可真是毫无人性。他父母均已不在,就剩下这么一个血亲,他都尚且不管不顾,更何况你们这些人呢。”
    顾玄棠见他又说回来了,不禁叹道,“夜深了,休息罢。”
    燕七看着他,见他面色有些疲倦,也不愿为难他,“好,我不说了,你自己想想吧。”
    顾玄棠颔首。
    燕七站起身,离开了他的房间。
    顾玄棠低头看着手上的字条,许久,才是低低地又叹了口气,内心不免有些悲凉。
    左菱舟和纪连幽本以为他们很快就会离开,可是却并没有。一连三天,顾玄棠也不说离开之事,也不做什么,只是和燕七一起带着她们在柳州游玩。
    左菱舟有些不解,问他,“表哥,我们整日这么玩乐,会不会耽误你的事情啊?”
    顾玄棠摇了摇头,“不会。”
    她这才放心,“不会便好。”
    她正说着,有小孩从她身边跑过,撞了她一下,左菱舟不觉向后退了几步,顾玄棠连忙扶了她一把,“小心。”
    左菱舟这才站定,不自觉抬头看他,顾玄棠看着她的眼睛,不知为何,就想起那天燕七说的话。他真的是因为被自己现在表哥这个身份所束,所以才误以为自己只把她当妹妹吗?
    他看着左菱舟,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便松了手,“走吧。”
    左菱舟点头,和他一起往回走。
    顾玄棠想着燕七给自己说的话,不自觉偷偷的用余光去瞟她。瞄着瞄着见左菱舟有所察觉的准备转头,立马又收了余光,一脸平淡的看着面前的街道。
    左菱舟看着他一副淡漠的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刚刚感觉顾玄棠似乎在看自己,可是看他这样,又似乎是没有,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看我做什么?”顾玄棠十分装模作样的问道。
    “你刚刚有没有偷看我啊?”左菱舟不确定的问道。
    顾玄棠轻笑了一下,转头看她,“表妹,这天还没黑呢,你怎么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左菱舟看着他,不知为何,总是觉得他这话不可信,可是她确实也想不到顾玄棠有什么理由需要偷看自己,遂没再计较,继续向前走去。
    顾玄棠见她收了目光,全然相信的样子,不由低头带了些笑意,还真是有时候傻乎乎的,顾玄棠想,也是十分惹人喜欢了。
    他们一路连逛带买的回到了燕府,顾玄棠正准备送左菱舟回她的院子,却见有小厮过来请他道,“顾公子,少爷说您若是回来,就随我去找他。”
    左菱舟见此,便道,“你快去吧,我回去了。”说完,就自己往回走去。
    顾玄棠看着她纤细的身影,许久,才收了目光,对面前的小厮道:“走罢。”
    他跟着小厮,进了燕七的院子,还未抬手敲门,就听到里面有洪亮的声音传来。顾玄棠听着这许久没有听到的声音,暗道难道燕七要让人叫自己过来,他伸手直接推开门,看着里面因为自己突然出现而面带惊讶的人。
    “别来无恙,司马行松。”
    司马行松看着他走进屋内,这才从他突然出现的惊讶中缓了过来,一拍桌子,“去你娘的别来无恙,燕七不都和你说了吗,这还无恙,怎么,非要等老子把兵权丢了,这才是有恙?”
    “这只是相见时的寒暄,你也是读过书的,怎么这会儿还不如三岁的稚子听的懂话。”
    司马行松冷笑一声,“少他娘的给老子说这些,你就说吧,当年你是怎么信誓旦旦和我说的,现在呢?我真是瞎了眼,信了你的鬼话。”
    “你怎么知道我在燕府?”顾玄棠问道。
    “我前几日在京城呆的闷,所以出来玩玩,快到兰溪的时候,听见有人高喊救命,我听着耳熟,过去一看,发现竟然是上官辞那个老家伙,我就顺手把他救了。他遭此一遭,心里害怕,便想让我陪他一同回京。我好不容易才出来,哪愿意回去,况且他这遇袭蹊跷,怕是有人不想让他回京,我就让手下送他先回兰溪去了。临走的时候,他和我说,你前几天刚从兰溪离开,问我路上可有遇见你。我见这一路走来,都没见着你,就想着你应该来燕七这里了,果然,你还真在。”
    “上官辞遇袭了?”顾玄棠没有接话,只是问道。
    司马行松颔首,“抓了个活口,在咬毒前卸了他的下巴,而后问他什么,他都不说,我没那个耐心,让手下的人去审了,目前还没问出来话。”
    “还真是忠诚。”
    “这种忠诚,一般的人可养不起。”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能猜不到?”司马行松看着她,讥诮一笑,“上官辞之前就被新帝贬回了兰溪,说什么不破此案,不得回京,他是那种会破案的人吗?这不就是明摆着的让他告老还乡,给他一个晚年。结果你倒好,三两下把案子破了,他又收拾了东西要回京,新帝能愿意吗?他不愿意,上官辞自然不能回去。”
    顾玄棠没有说话,只是脸色凝重了起来,“他大概是真的不愿意吧。”他道,“那日案件告破,我们在院子吃酒,酒过三巡,有人突然出现,准备行凶,若非顾一出现的及时,我们早就死了。那几人与之前袭击我的人进攻全然不同,我本以为是想杀我的人换了批人马,现在想来,或许那几人想杀的本就不是我,而是上官辞。只是恰巧,我正好在他府上而已。”
    司马行松沉默了,许久才“哼”出一声,“本以为他会是个明君,未曾想也是个昏君,晦气!”
    顾玄棠瞪他,“说话注意些。”
    “怎么,他做得,我说不得,这里就我们三个,我有何说不得。”
    “他到底是皇帝。”
    司马行松一笑,“齐文帝当年也是皇帝呢,还不是灰溜溜的被拉下了龙椅。若是没有我们当年相助,他周以苛能当上皇帝!”
    “话虽如此,可你不能说出来,你说出来,就莫怪他总是提防着你,怕你有异心。”
    司马行松全然不屑,“就你们这种人最虚伪。老子才不怕,他敢做我就敢说,他要是不想我说,就好好的做一个皇帝该做的,现今这个样子,周将军泉下有知,怕是要被气活过来。”
    顾玄棠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这个脾气啊……”他叹了口气,“唉”了一声。
    “你少在这里唉声叹气,要不是你当年巧言令色游说与我,我哪会上了这趟贼船。现在你说怎么办吧?说起来,你这大半年去哪里了?朝堂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想找你都找不到。”
    “新帝让我帮他去做一件事,把我支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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