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子校听着话筒里轻浅的呼吸声,保持着通话拾步往校门口走,越近步伐越快。
    基地大门完全打开时,余之遇把大灯换成了行车灯。
    夜幕下,大g驾驶位上的女人一脸的风尘仆仆。
    她居然一个人开了近八个小时的车来了临水。
    肖子校有些恍惚,他站在车前,微眯眼与她对视。
    通话还持续着,余之遇隔着挡风玻璃看他:“我来查岗,看看你床上有没有睡别的女人。”
    肖子校单手撑胯默了几秒,沉声:“余之遇,我看你是欠教育了!”
    余之遇挂了电话,挂挡。
    肖子校给她让路,等她把大g开进去,他关了基地大门,穿过操场,走向宿舍楼后。
    余之遇把车开到楼后的空地上,和肖子校的大g停在一起,她没急着下来,倦极地趴在方向盘上。片刻,副驾一侧车门打开,肖子校坐上来时,车门被用力甩上。
    肖子校的视线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斥责的话分明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她总能轻易激怒他,又有本事瞬间让他心软。
    一如现在。
    她分分钟没了先前说查岗的气势,疲惫的模样让他连脾气都发不出。
    余之遇缓了两分钟,坐起来,把车上仅剩的小半瓶矿泉水一口气喝完,说:“我知道一个女人晚上开长途不安全,尤其还是山路。可等我找回理智时,人已经在半路了,你说我是原路返回,还是继续往前走,往你身边走?”
    她本是在陈述事实,“原路返回”和“往你身边走”的话,又似一语双关。而她说话时并不看他,目光投向了车窗外:“这一路我都在想,我来干什么,是馋你身子了?是想再听你叫我一声‘宝贝儿’?还是心情不好要寻求你安慰?”
    “开到路况最差那段,我油门没给好熄了两次火,忽然想明白了,我是要用事实证明,我早不是当年那个只想坐他副驾的小女生了,我现在是可以握着方向盘,想去哪儿便能去哪儿的余之遇。”
    肖子校沉默地看着她倔强的侧脸。
    “原本我并不认为自己开始新生活,接纳新的爱人有任何不妥,不对。可五年前的虚假利好消息曝光,让中新集团变成了中新医药,五年后的今天,连中新医药都因为百创问题药的牵累遭遇了资金困境。他被逼得出国,又被逼回来,都和我有关。祁南似乎也认定我对不起她,对不起陆沉,对不起中新。我既不想争辩,又觉得委屈。”
    “今天专访,听他说早有涉足中医药领域的想法,并因此做了许多准备。你知道吗,他居然很认真地研究过你的履历,想通过你的导师搭桥请你做他的顾问,却发现你是万阳总裁的弟弟,是我男朋友,才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杜涛。我突然很难过。难过于,因为我,让他举步维艰。”
    话至此,她哽咽难言,仰头靠在座椅里缓了片刻,继续:“我心情有点不好,换作以前,我可能会选择去不三不四喝两杯,可现在我不敢,怕被你骂。你人是在临水,但你就是有那种本事,恨不得隔着千里的距离都能闻到我身上的酒味儿。”
    “我确实是因为他有这样的情绪波动,但我真的不是留恋过去,我就是觉得相比他的难,我却如此幸福,心里像有愧一样。如果可以选择,我倒宁愿是他先获得幸福。我不会打扰,只会祝福。”
    余之遇揉了下眼睛,侧身看向他:“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样会让你不高兴。可怎么办,我藏不住,我不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跟你视频,向你撒娇。你可以生气,骂我也行,只要别误会,别和我冷战。”
    她眼睛湿漉漉的泛着红,是泪意,也是熬夜开车后的疲劳,肖子校看在眼里,心口微疼。他一直都懂她对陆沉的恻隐之心,她太善良,因为先走出失恋的阴霾,看不得陆沉的原地徘徊。可她不能再回报以爱情,更没有办法帮中新度过难关,偏祁南还视她为敌,处处针对。
    肖子校懂她的左右为难,所以他让校谨行给陆沉让出一条路。只有陆沉扭转了中新的局面,让中新重新在医药领域绽放光彩,她心中的负罪感才会削减。
    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可从中新受百创牵累遭遇资金危机时,她一个字都没多问,他就知道,她又把一切过错归究到了自己身上。然而,事涉问题药,但凡是有良知的记者,都会选择曝光,根本不是她的错。
    当时他已经在和校谨行商量,不得已时,万阳要不要注资中新。可中新的资金缺口太大,一旦万阳施以援手,必然要绝对控股。毕竟,投入巨资后,不可能将中新的掌控权还放在老陆总和商女士手里。那就等同于收购,在陆家人眼中,万阳反倒成了落井下石。
    最好的结局无异于就是现在,陆沉自己带回了资金,且保住了控股股东的身份,对于中新有绝对控制权。
    正是因为这一波操作,肖子校和校谨行才没小看陆沉。他看似没有攻击性,实则是有攻击力的。他或许更喜欢做科研,但他不是完全不擅长管理和经营。只要他开疆拓土的初期,别有同业刻意夹击,他势必可以为中新杀出一条路。
    只不过,余之遇对他的认知,还停留在五年前,学生时期的陆沉身上。
    现在却不是给她讲这些的时候,责备的话也不想再说了。
    肖子校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推开车门下去。
    余之遇微怔,以为他是生气走了,她眼泪刷地掉下来。
    肖子校从外拉开驾驶位一侧车门时,就见女朋友在抹眼泪,他边以训诫的口吻说:“这是最后一次为他掉眼泪,再有下次,我绝不原谅。”边横抱起她。
    余之遇用手臂环住他脖颈,泣声辩解:“……我不是。”
    “不是就憋回去。”肖子校斥责了句,抱她回宿舍,随后又出去一趟,把她的电脑包和行李箱取回来,打开后一看,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服,足见她确实是临时起意,匆忙之下收拾的。
    见眼泪还没干利索的小女人在啃桌案上的牛肉干,他微拧眉:“晚饭没吃?”
    余之遇鼻音很重地说:“没来得及。”
    天越来越黑,她为了赶时间,一路都没怎么休息。
    肖子校把找出来给她当睡衣的t恤放在床上,说:“等着,我去给你煮碗面。”
    “不用了,我好困,只想睡觉。”余之遇拉住他的手,“我包里有一小袋薏米糊,你帮我泡了吧。有开水吗?”
    等她把一小碗薏米糊喝光,又洗了个战斗澡,已是凌晨。
    关了灯,肖子校平躺在外侧,余之遇侧身向他,想了想,用小手轻轻碰了碰他。
    “嗯?”
    “你生完气了吗?”
    “……生完了。”
    “你原谅我了吗?”
    “……”
    “我们和好了吗?”
    黑暗中闭着眼的肖子校忍了忍,翻过身背对她:“睡觉!”
    想到他明天还要上课,余之遇没再多话,只低低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怯怯地往他身边凑了凑,把胳膊搭在他腰上。
    肖子校没有躲,也没有拿开她的手。
    余之遇才放心了。她一路从南城开到临水,确实累坏了,没几分钟便睡着了,还打起了小呼噜。
    肖子校在不惊醒她的情况下转过来,把她搂进怀里。
    余之遇很自然地贴在他胸口,低低呓语了声:“教授……”
    这不是她第一次在睡梦中唤他。肖子校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她很快睡实。
    余之遇睡到将近十一点才起来,和李嫂一起吃午饭时,李嫂悄悄问:“是不是有了?”
    “啊?”余之遇的反应慢了半拍,随即红着脸否认:“没有没有。”
    李嫂有点不信:“真没有?”
    余之遇失笑:“真没有。要是有,我还敢自己开车来,不被他训死。”
    李嫂啧了声,像是有点失望,说:“早上小肖给你蒸鸡蛋羹,熬小米粥,我还以为你怀孕了。”
    早上肖子校带学生出门上课前把她哄起来,看着她吃完才让她继续睡的。
    余之遇笑着对李嫂解释:“我昨天为了赶路没吃晚饭,他怕我饿久了胃疼。”
    “早上听他说你来了,我吓一跳,那么远的路,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敢自己开车,还是夜里。”李嫂担心地问:“和小肖吵架了?你要体谅他,你这大老远的跑来,他就算和你生气,也是因为担心你路上出事。”
    余之遇低声:“没吵。是我不太让他省心。”
    李嫂闻言拍拍她的手安慰:“他不省心,心里才更挂着你。”
    下午余之遇把陆沉的专访稿写完,连同剪辑的视频一同发到祁南邮箱,随后拨通了祁南的电话。
    祁南还不知道她在临水,正好有事找她,抢先说:“一会儿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关于中新……”
    或许校谨行说得没错,祁南确实是要借职务之便将所有可用资源倾斜向中新,而她,也是资源之一。
    余之遇截断了祁南的话,说:“祁总,我手上的工作截止到中新陆总的专访,已全部完成。接下来,我不会做任何新的选题。我的辞呈请你尽快上呈总部签批,我等你的交接通知,在此之前,我不去公司了。”
    祁南默了几秒,说:“因为我让你做阿沉的专访?余之遇,中新走到这一步和你脱不了关系,哪怕是弥补,你不应该为他做点什么吗?我都还没说什么!况且,你作为记者,做的不过是份内之事。”
    余之遇无意再和她争辩什么,她难得心平气和地说:“祁南,我们之间说再多都绕不开过去和陆沉,而这二者,我都已经告别。我认为,我们还是没有交集最好。你说我怂,认为我不堪压力,不足以胜任部长之职都无所谓,总之,若三天之内总部那边没有收到我的辞职信,我直接发给许总。”
    祁南还欲再说什么,余之遇挂了电话。
    肖子校从山里回来时,余之遇正带着临水的孩子们和草药玩老鹰捉小鸡,她是鸡妈妈,草药是老鹰,孩子们躲在她身后叽叽喳喳地笑着喊着,她眉眼之间全是笑意。
    肖子校勾了勾唇。
    晚饭两人是一起在食堂吃的,之后肖子校带她去后山散步,走出众人视线,走在前面的男人朝后伸出了手。
    余之遇快走两步递出自己的手。
    肖子校五指一收,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
    余之遇说:“我决定辞职了。”
    祁南对她的敌意比想象的大,现在这份敌意中又夹杂着利用,余之遇再在大阳网待下去,确实艰难。尤其,她和祁南共事一天,便摆脱不了陆沉的影子。
    肖子校问:“对于未来的工作有什么规划?”
    余之遇瞥他:“言情小说里遇到这种情节,男主都会说:没事,我养你。”
    肖子校只拿她的小娇情当乐趣,他笑了下:“余哥是甘心让人养的?”
    自然是不甘。无论是否遇见肖子校,余之遇都要做独立的自己。
    她说:“上次打辞职报告时确实是不甘心的,所以后来又反悔和祁南正面刚了刚。昨晚忽然想通了,人生注定是不能万事如意的,谁还没点不甘?相比我,祁南的不甘或许更多。况且,她没有资格定义我的职业生涯是好是坏,我不必和她一较高下。赢了她,我并不会觉得骄傲,她不是我想要的对手。那不如退一步,对大家都好。”
    上次她说辞职,多少有逃避的意思,肖子校是意外的。这一次,他知道她想好了,尽管也有被迫选择之意,却是冷静思考后的选择。他似感慨:“希望她得到的,值得她为此失去你这个好朋友。”
    余之遇像孩子似地晃他的手:“我想休息一段时间,再重新启程。”
    “你的路很宽,仅仅是一个公益板块的成功,已足够你在行业内做选择。”肖子校握了握她的手:“或者不想被束缚,做个独立经营的自由记者,对你而言是不错的方向。”
    余之遇偏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他。
    肖子校停步,回视她:“在我面前什么都不必藏,你的眼睛早告诉我一切了。”
    这份懂得太过难得,余之遇在他眼中看到小小的自己:“所以,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
    肖子校双手捏住她肩膀:“不是所有真挚的情感都能用恋人的方式实现。陆沉注定会有遗憾,但他比谁都清楚,这是你们改写不了的结局。女人可以为爱放弃一切包括原生家庭。男人不会,男人更趋于理智,权衡利弊之后,会做出现实的选择。我没有诋毁他的意思,这是天性使然。换成是我,也不能保证比他做得更好。我只庆幸,自己不必做那样的抉择,这是我比他幸运之处。”
    “之遇,你要相信,自己喜欢过的男人足够优秀,不久后,他便能够掌控自己的人生和爱情了。只不过,前面的路,不是你陪他走。鉴于是他间接促成了我们,在我不能把你还给他的情况下,若他有需要,我愿以专业作为回礼。”
    余之遇看着他,说不出话。
    “早上没经你同意,我听了你专访他的录音,他的‘新医学新药学’理念很有见地,抛开你和他的……”他故意顿了下,见她嘟嘴,肖了校笑了:“我和他或许是可以就医药的发展做些交流的,顾问做不了不代表不能切磋。”
    他专注于道地药材研究,在中医药领域有同龄人望尘莫及的成就,陆沉若能得他点拨一二,必能有所收获。
    余之遇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崇拜:“他昨天还说你大气呢,果然。”
    “分事。”肖子校与她交颈相拥:“对于你,我是小心眼的。这次算你聪明,知道心情不好来找我,如果你真的跑去喝闷酒,我不敢保证自己会怎么想。念在你开了八个小时的车,我不计较。但是余之遇,我不允许你再为别的男人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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