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轻松,倒让大长公主笑出声:“你知道这有多难吗?”
    池韫脸上未见笑意,点头:“知道。康王府根基已深,想拔除不容易。何况先帝已经没有亲生子嗣了,他们便是血脉最近的一支。”
    “那你还说……”
    大长公主心情复杂,她想报仇不是一天两天,可太难了啊!
    “难就慢慢来,”池韫说,“滴水穿石,这何尝不难?我们要心存希望。”
    大长公主失笑:“你这丫头,尽会说好听话。”
    不管如何,她心情变好了一些,仔细思索了一会儿,道:“阿韫,你上次说的对,嫡支血脉断绝,只剩下我和皇嫂两个寡妇,朝臣们怎么会帮我们呢?帮了我们,又由谁来上位?我想,我们还缺一个有分量的帮手。”
    池韫看着她:“义母的意思是……”
    大长公主问:“你觉得平王府怎么样?”
    池韫想了想,眉头不由蹙起。
    大长公主明白了:“觉得不好?”
    池韫直言不讳:“平王爷向来公正,平王世子也没听说有什么不好的,可平王世孙……”
    他们跟萧达的恩怨起始,还要算到平王世孙头上。
    当初在平王别院,就是因为平王世孙的挑拨,才会跟萧廉结仇。后来,他们跟萧家掐得要死要活,平王世孙反而置身事外。虽然没证据证明,平王世孙是故意的,可池韫本能地不喜欢他。
    大长公主头疼:“除了他家,也没有别人了。”
    池韫唏嘘。可不是吗?一个王朝延续了两百年,难免出现许多败家子。帝室嫡支已经很好了,无论先帝还是先太子,都是英才,可惜就这么绝嗣了。
    她这么一说,大长公主也觉得不可靠了,叹着气说:“再想想,本宫回去再想想……”
    回去后,池韫把这件事告诉楼晏,问他:“我觉得义母想的不无道理,你说呢?”
    楼晏瞅了她一眼,目光含笑。
    池韫怔了怔:“难道你早有准备?”
    楼晏说:“当然,能跟皇权对抗的,只有皇权。让一个臣子来做,就成谋朝篡位了。我也想过平王府,盯了好几年了,总觉得不太安心。”
    “为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直觉。”
    楼晏的直觉向来很准,池韫也跟着担忧起来。
    ……
    隔日,皇帝去清宁宫请安,太后看着他拭泪。
    皇帝忙问:“母后,您怎么了?是不是朕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
    “没有,你是个好孩子。”太后握着他的手说,“哀家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病得久了,总想起许多往事,昨夜还梦到了先帝和阿谨。”
    皇帝松了口气,柔声安慰:“母后别难过,父皇和哥哥在天之灵,必定希望您开开心心的。”
    “你说的是,可哀家……”太后又掩面哭了起来。
    皇帝向来口拙,除了将这些话翻来覆去地说,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最后,还是汪嬷嬷开口了:“说起来,先帝的忌日快到了,陛下今年可要祭祀皇陵?”
    皇帝如梦初醒,说道:“这是当然。父皇托梦,说不定就是想见见母后。不如今年的祭礼办得隆重一些,如何?”
    太后看着他:“这是不是太为难你了?”
    皇帝忙道:“怎么会为难?朕也很想念父皇和太子哥哥。等会儿朕就叫礼部的人来,我们去皇陵祭祀。”
    第468章 祭陵
    先帝祭辰属于四小祭之一,往年只要遣官行礼便可,今年皇帝要亲往,京中好一阵忙乱。
    皇帝太后都要去,宗室不能不去吧?百官也得陪祭吧?这一动,就不是小事了。
    政事堂里有人抱怨:“这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去祭祀?这几个月事情可太多了,好歹等秋后啊!”
    “听说太后病了,想念先帝,陛下就应允了。”
    “原来是这样,可这太耽误事了……”
    常庸恰巧出了值房,听到这些话,斥了一句:“休得胡言,你们这是指责陛下行事不妥吗?”
    官吏们立时住了口,喏喏称是。
    其实常庸也嫌烦,皇帝一年到头就忙那些事,政事堂可不一样,压着全国的政务,他都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
    如果只是皇帝异想天开,他早劝回去了。可是关系到太后,思来想去,到底没开这个口。
    说起来,太后才过半百,年纪不算太大。可经了四年前那一遭,老了十岁不止,还总是病病歪歪的,整个人都没了生气。
    常庸心一软就同意了。
    希望太后能够放下,安安生生度过晚年吧。
    康王那边得到消息,没说什么,只叫人准备。
    而康王世子,跟楼晏见面的时候,抱怨连连。
    “你说老六这是什么意思?如今才七月,就算亲去祭陵,也秋后去啊!我这伤才好,身子虚着,到时候一跪一整天,也太遭罪了。他该不会就打着这主意吧?”
    “……”楼晏道,“听说是太后梦见了先帝,陛下一片孝心,才要去祭陵。”
    康王世子不以为然:“他就是爱装样子,太后为什么会病,他心里难道不清楚?若真是一片孝心,干脆退位不就好了?”
    这话惹得楼晏一笑。
    倒也是这个理。
    “世子忍忍吧,这些话万万不要漏出去。王爷现下对陛下很满意,您说多了,反而不好。”
    康王世子心里明白,只是不甘心。
    “他什么也不会,听说连奏折都是别人代批的,真不知道父王哪里满意。”
    楼晏意味深长:“陛下有这一项长处,就很好了。”
    长处?听话?康王世子陷入沉思。
    楼晏不打扰他,慢慢地饮了一会儿茶,直到他恨恨地捶了下桌子,才道:“今时不同往日,当初不在其位,王爷需要帮手,当然希望您越能干越好。可眼下,您做得越多,王爷越是不喜,世子千万记住。”
    康王世子阴着脸,心情很不好:“知道了。”
    楼晏起身:“我先走了,世子爷稍坐。”
    “嗯。”
    康王世子一个人越想越气,冷笑不止。
    说穿了,不就是父王权欲重,想找个听话的傀儡吗?所以老六越是不会,他越是满意,对他反而处处看不顺眼。
    以前的自己,可太天真了,以为自己会是父王的接替者。呵呵,哪个大权在握的帝王,不是一直掌权到老死?父王虽不是帝王,可他如今的心态,想来与帝王无异。
    他得靠自己,只能靠自己。
    康王世子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回府去了。
    ……
    祭陵那日,楼晏随驾。
    池韫本可以不用去的,但大长公主要去,她便跟去照顾。
    临近陵山,大长公主心绪复杂:“这四年来,我是一次也没去祭拜过皇兄。不是不想念他,实在是心亏啊!”
    池韫安慰:“先帝在天之灵,定能明白义母的一片心。”
    想起故去的兄长、侄儿,还有被连累的驸马,大长公主默默流泪。
    眼见快到了,才重新梳洗过,下车安顿。
    陵寝附近的行宫不大,只能住下太后皇帝与众妃。大长公主地位高,也分了一个小院子。那些宗室、朝臣,都只能睡帐篷。
    安顿好,池韫跟着大长公主先去祭拜驸马。
    等大长公主百年,便会和驸马合葬于陪陵。
    大概许久没想起往事了,大长公主今天有些恍惚,领着池韫给驸马上了香,说道:“驸马,我知道你担心我老来无依,你看,这是我给自己找的女儿,又能干又孝顺。有她在,你就放心吧。”
    池韫恭恭敬敬叩了头:“义父安心,只要阿韫活着,就会服侍义母直到百年。”
    大长公主呆呆坐了会儿,又开始抹泪:“驸马死得冤啊!他说出去一会儿,马上回来,哪知道就是永诀。阿韫,他连句话都没给我留下啊!”
    池韫默默抱住她,听她哭得凄凉。
    听说驸马与大长公主感情深厚,不过中年便阴阳永隔,怎么会不伤心呢?
    “我恨!”大长公主断断续续地说,“这些年,我在朝芳宫闭门不出,不过是在麻痹自己。皇兄的仇报不了,阿谨的仇也报不了,驸马的仇更报不了。枉我生来天潢贵胄,什么帝国最尊贵的公主,却是个只能关起门来伤心的可怜虫!”
    池韫替她擦泪,柔声道:“义母别埋怨自己,您也是无可奈何。皇权纷争,岂是您一个公主能够左右的?恨只恨您不是男儿身,不然哪有他们折腾的余地。”
    “是啊!我若是个男儿,早就掀了桌子自己上了!”大长公主咬牙切齿,“哪会像现在这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外头,梅姑姑忽然示警:“有人来了。”
    大长公主收了泪,起身等在门口。
    片刻后,太后在皇帝的陪同下过来了。
    “皇嫂!”大长公主一张口,眼泪又流下来了。
    太后握住她的手,面露哀怜:“哀家就知道你在这里,驸马一去四年,苦了你了……”
    姑嫂二人抱头痛哭。
    皇帝在旁,局促不安。
    驸马怎么死的,他心里很清楚。
    池韫和皇后分别上前,好一阵安慰。
    祭殿里哭声一片,而等在外头的楼晏,正好跟俞慎之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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