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兮在脑中将最近发生的事快速回忆了一遍。
    自从得知了自己是养女,她便一直在暗中打探消息,得知洛阳有线索,逃婚到了洛阳。路上解了一桩嫁祸案,和沈拓有了点小摩擦。到了洛阳城,于城门处,因宫澧偷袭被擒进大理寺,她从大理寺脱身后误入代王府,是宫澧助他脱了困,并将她带进国公府,两人达成合作共识。
    接触三公案让她结识了风离和扶风,也认识了药王谷传人白殷,也让她发现了武后的秘密。武后杀她不得,为了离间她与宫澧的关系,鼓动皇上赐婚宫澧。她略施小计,偷梁换柱,将崔璇衣送出城去,避免了娄家与宫澧结仇。
    再之后,西北军征兵完毕,她被武后遣去了城外训兵,密林演习,将士们发现了白情的尸骨,那是黑袍人第一次出现在视野里。而后,夏府后井,她被引入井中,井中涂鸦刺激她回忆起了被封记忆,却也差点困死了她。在井中,她拾得了白情的玉牌……
    玉牌……玉牌……君兮脑中突有灵光一闪。
    原来如此!
    君兮茅塞顿开,“我知道黑袍人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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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十一,天刚蒙蒙亮,孙长喜和魏公公便候在了国公府大门外,他们身后是两队全副武装的羽林军。
    早起的百姓看到这浩荡阵仗,只道皇上对这位新国公夫人重视非常,却不知实则来势汹汹。
    寅时三刻,一身宫装打扮的君兮上了轿。
    卯时一刻,金轿迎着晨光被抬进了宫门。
    凤鸾殿里,武后身着百鸟朝凤服,戴凤冠,将她母仪天下的霸气和雍容彰显的淋漓尽致,洋溢着一种锋利而尖锐的美。
    君兮进到殿内,果然不出所料,大殿里,没有李治的身影,只武后一人高坐在上,武后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她死了。
    “妾身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君兮福了福身,请了安。
    “爱卿免礼。”武后抬了抬手,慢声道。
    “今日是爱卿的册封之礼,理当由陛下宣封,但是卿家也知道,近些日子,朝上朝下出了不少事,陛下实在是忙不开,所以便让本宫代为封宣了。爱卿明事理,知轻重,不会怪陛下吧。”武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君兮,慢声斯语道。
    “陛下贵为天子,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妾身怎敢错怪。”君兮微微一笑,心中暗自绯腹,忙吗?到不封才好,她会怪?
    “娄姒言听封。”
    “妾身听旨。”君兮缓缓跪到地上,双手相搭,举过头顶。
    “娄氏姒言,淑慎性成,丽质轻灵。雍和粹纯,性行温良。聪慧敏捷,淑德含章,册靖国夫人。”武后声音威严,一字一字道。
    武后话音落下,候在一旁的婢女将圣旨和宝印交到君兮手上。
    “妾身谢陛下,娘娘。”君兮恭敬接过,才缓缓站起身来。
    “爱卿大才,陛下很看重你。”武后挥挥手,示意身边的侍从退下,用目光上下打量着君兮,“本宫也很欣赏你。”
    “陛下娘娘厚爱,妾身惶恐。”
    “你确实机敏过人,非一般之才。但是良才若不能为我所用,就是一大祸患。从三公案到西北军再到赴南赈灾,你一次又一次的让我对你刮目相看,可是你同样让我后悔,后悔那一次没有留下你。”武后的语调蓦然一转。
    “妾身不明白娘娘的意思。”君兮一脸茫然的看着武后。
    武后微微一笑,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反而有些惋惜的看着君兮,“你是难得的良才,本宫真的有点舍不得你。可惜,放虎归山的事,本宫做过一次,不会再做第二次了。”
    “所以呢?”君兮侧目。
    “看在你也为陛下分忧解难过,本宫可以允许你为自己选择一种死法。”武后的声音平静的听不出一点波澜,说着拍了拍手。
    三声拍掌声落,一名婢女端着托盘来到君兮身边,托盘上依次摆着鸩酒,白绫,和一把匕首。
    “皇后娘娘考虑的这么周到,我真是受宠若惊呢。”君兮看着摆在眼前的三样东西,轻轻一笑,“来都来了,死的事,不急。临死之前,我还有几句话要说给娘娘听,就是不知道娘娘有没有兴趣听我这个将死之人再唠叨几句。”
    “哦~你想说什么?”武后见君兮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虽然心中有些惊讶却并没有太在意。宫澧虽然有些势力,但还没到能翻天的地步。君兮已经进了宫中来,想出去,没那么容易。
    “皇后娘娘,我既然能活到现在,想来您应该已经知道昨夜李令月的行动失败了。您就没想过经过昨夜的事后,为何我今日还老老实实的进宫来受封吗?”君兮反问道。
    “你想说什么?”武后没想到君兮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皱。
    “我想说,我是个挺怕死的人,今天我既然敢来,就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君兮昂头挺胸道。
    “呵~自信是好事,盲目自信就是自大了。”武后听了君兮的话,轻蔑一笑。还以为她能说出什么来,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在做梦。
    昨夜一直没等到李令月回来,她就知道行动失败了。虽然她戴了两层面具,但也难保不会被君兮识破。
    她知道让李令月去的风险有多大,但是那条暗道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只能铤而走险。若成了,也便成了,若是不成,顺着李令月这条线,君兮定能猜到她头上来,有所防备。
    可是过了新婚之夜,君兮就要进宫受封。这是必走的流程。他们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今天一早,她特地调了两队羽林军随去国公府接人,就是怕君兮会抗旨不从,没想到她竟然乖乖的来了。
    只要君兮进了宫,任宫澧有通天的本事,也难回天。
    君兮一死,西北军群龙无首,自然可收归她用。一旦收了西北军,区区一个宫澧,根本翻不起风浪。
    “自大嘛?”君兮浅笑,“皇后娘娘还是不够了解我,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那本宫倒是想听听,你怎么个全身而退法了?”
    “昨夜丑时,我秘密派人召了四万西北军到城下。曹政借机调离巡防营,打开城门,放西北军秘密入城。”
    “托娘娘您的福,我们得到了兵部尚书孟霍的全力支持。昨夜,孟霍连夜将蒙大统领连带一万禁军调往侗城平乱,之后又将三万禁军调到城外‘监视’西北军。他们的位置则由西北军接管。刚刚随着接我的轿子进宫的两队羽林军,其中十人已经被替换成了国公府的隐卫,他们足以打开大明宫的大门放国公府隐卫进宫。现在,整个大明宫都已经被控制住了。”
    “你们敢造反?”武后手掌豁然攥紧,护甲狠狠扣进肉里,努力克制让自己保持平静。
    “这不都是您逼的吗?”君兮冷笑,“害死宫德,毒杀白情,火烧国公府,宫澧回朝后又赐婚杀妻。限时破案,逼我训兵,赴南赈灾,再逼我放权。这样还不够,为了收军心,你不顾我亡亲尸骨未寒便逼我嫁人,新婚之夜派人暗杀,暗杀不成又在册封之礼上做手脚。武则天,是你逼我们反的。”
    “你太自信了。”武后冷笑,“你以为大明宫是想进就能进的吗?”
    “不是我骄傲,禁军便是一对一的对阵西北军,都没有胜算,更何况现在禁军只有一万人,而西北军有四万之众,还有国公府隐卫相助。”
    “那又怎样,三万禁军到了城外,发现西北军有异动,会立刻赶回来救驾,到时候……”
    “回来?您以为我留下六万西北军是干什么的?”君兮讥笑。
    “你……”
    “我说了,我怕死的很,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来的。”
    “来人,来人!”武后仍然不信君兮的话,冷声唤道。
    声落,半晌无人应。
    “来人!”武后又喊了一声。
    “看来凤鸾殿也已经被控制了。”君兮笑了笑。
    “不可能!”武后黛眉一蹙。
    “怎么不可能?”深沉男声响起,武后波澜不惊的脸终于变了色。
    门外。宫澧步态稳健,阔步走到君兮身边。
    “我来晚了。”宫澧一脸担忧的看着君兮,一旁摆着的匕首白绫刺痛了他的眼。
    “没有,刚刚好。”君兮微微一笑,示意他放心。
    她之所以和武后说那么多,其实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事先他们已经预计算好了彻底控制住大明宫的大概时间,但是怕会出什么意外耽搁了时间,所以与宫澧约定好一切就绪后,在殿外轻拍三下手示意。
    事实证明计划实施起来比预料的晚了一刻钟的时间,方才她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听到那三声拍手声,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宫澧转头看向武后,目光森冷,如看死人,“今天的局面,是你一手造成的。”
    “本宫真是小瞧了你们了。”武后突然冷笑一声,“我以为不过就一个晚上的时间而已,你们掀不起风浪的。没想到你早就有了反心,中书令林峰,兵部尚书孟霍,军候曹政,半个朝堂都是你的人,再加上城外的十万西北军,你随时都可以覆了这天下,好~好~”
    “你错了,没人稀罕你的天下。”君兮摇了摇头,“我们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自保。若是没有这些准备,今天,面对这些东西,我会毫无还手之力。”君兮看了看身前摆着的三样东西,嘴角一牵。人啊,只有自己掌握了主动,才有谈判的权利。
    “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结果还不都是一样的。”武后露出讽刺的笑。
    “你们控制了大明宫又如何,这个天下是姓李的,你们坐上龙椅,乱臣贼子的帽子就永远都摘不掉了。”
    “你想多了。”宫澧摇了摇头,“我想你可能没听清,兮儿刚才已经说过了,没人稀罕你的天下。今天我们之所以会走出这一步,只是想和你进行一场公平的谈判。”
    “谈判?”
    “谈判。”
    “谈什么?”武后斜睨着宫澧,说是谈,他们重兵在握,她那里有还口的本钱。
    “首先,我们对你的天下没有一点兴趣。其次,宫家的事我也没兴趣再追查下去。我们不会对你造成威胁,只希望你能让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可以承诺再也不出现在你的面前,但是你也必须承诺不会事后派人追杀我们。”宫澧说的一本正经。
    “就这样?”武后的眉头高高皱起,难以置信的看着宫澧和君兮。她以为他们会提出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条件,却万万没想到她们竟然想要离开。
    “就这样。”
    “本宫答应你们。只要你们退兵,本宫权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是当作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是一切都没发生过。”君兮纠正道,“包括您进宫之前以及进宫之后的所有事。”
    “好,我答应你们。”半晌,武后缓缓开口道,一句话,费了她好大的力气。
    “那么,给点东西做抵押吧。”君兮伸出手去,“让我们看到您的诚意。”
    “这里面装的是金牌令箭,见令如见君,诚意可足?”武后从手旁的格子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放到了身旁的几案上。
    “成交。”君兮利落应道。
    “听说皇后娘娘身边有一支由各国能人异士组成的影密卫,为了我们的谈判结果能顺利实施,您还是把金牌扔过来吧。”宫澧在一旁淡淡开口。
    听到宫澧的话,武后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们不信她,连唾手可得的江山他们都不要,自己还有什么理由难为他们。
    武后缓缓拿起装着金牌的锦盒,扔向宫澧。
    锦盒在空中翻转,划出一道弧,宫澧扬手去接,与此同时,一道冷光自宫澧身后飞射而出,直射向武后心口。君兮瞳孔一缩,手掌一翻,将手中金印抛出,直撞向飞镖,与此同时,君兮身子横掠而起,大袖一卷,飞镖被卷,失了力道,坠落在地。君兮落地,右手一抬,稳稳接住金印。而宫澧也已经接住了装有金牌的锦盒。
    “铿~”飞镖坠地发出清脆之声。
    武后只觉得眼前一花,君兮突然飞跃而起,再然后,地上便多了那枚飞镖。
    “乒乒乓乓……”外面突然起了打斗声。
    “怎么回事?”武后侧目发问。
    君兮和宫澧却没有理她,双双奔向外面。武后诧异的看着二人的背影,也跟了出去,看到外面的景象不禁吃了一惊。
    “砰砰砰……”
    房顶上,三道人影撕缠在一起,刀光剑影无形见。
    “砰~”黑袍人与风离缠斗之时,扶风趁机一脚将她踢落下来。
    黑袍人失了重心,在地上一个翻滚半跪在地,风离和扶风则立于房上,抱臂看着,没有下来的意思。
    黑袍人微微抬起头,看到四周,黑白无常已将她包围。在密林里,她与他们交过手,十个人心意相通,配合无间,很难缠。
    “嗦~”几乎没给她喘息的机会,十个人同时向她掷出飞刃,所向方向各不相同,飞刃如麻瞬间斩碎虚空,避无可避。黑袍人当即伏地一个鱼跃避开多数飞刃。
    “嗤嗤嗤~”三枚飞刃射中了她的肩井,腰窝和手臂。
    飞刃呈三棱状,嵌在伤处,每动一下,飞刃就嵌的更深一分,伤处鲜血直流。
    黑袍人避过飞刃,甩手拔出身上的飞刃。黑白无常射出飞刃后,四只飞爪从魑魅魍魉手中袭来,黑袍人感受到飞爪来袭,却因拔飞刃而耽搁了一瞬,飞爪勾向她的手足,黑袍人身子贴地,足尖点地,游鱼一般滑掠而出。
    魑魅魍魉甩出飞爪同时,琴瑟琵琶四人执剑已掠至黑袍人身边。
    黑袍人一个弹身站起,黑袍之下隐隐露着的长剑泛着乌光。
    琴瑟琵琶手中长剑挥舞,只见漫天剑影重叠,分不清那里是剑,那里是影,生生织出一张剑网当头罩下。
    黑袍人知道硬撼不得,身子突然转了个诡异的角度,避了开去,身子转扭瞬间,大袖一拂,一把毒粉撒出。
    琴瑟琵琶看到毒粉,面色一变,禀息暴退。
    琴瑟琵琶退下之时,魑魅魍魉已至,四人从四个方向奔来,魑攻上身灵冥穴,魅直挑下盘。魍魉手中各执一根软鞭,如银蛇出洞,蜿蜒缠向她的脚腕。此时此刻,琴瑟琵琶已再至近前,长剑编织,上下齐创。
    八方攻击配合默契无间,几乎同时出手直袭命门。
    黑袍人目光一凛,霍然扭身转了个奇怪的角度。只听骨骼咔咔声响,黑袍人整个儿缩成了一团,看上去不过一个人头大小。
    又来这招,一直注视着他们打斗的君兮嘴角微翘。上一次在密林里,她就是用这招从黑白无常手底下逃脱的。
    黑球点地,倏忽飞射,擦着剑锋滑出。不知是何功夫,剑刃入肉,却不过刚破了皮肉,留了残血。
    一记合击,八人向八个方向分掠开去,却没有再发动攻击,只围成一圈,执剑看着她。
    黑袍人脱困,在地上滚了两滚,半跪在地。
    “你受了很重的内伤,跑不了的。”君兮看着黑袍人,冷冷开口,“他们的刀剑上都涂了软筋散,打斗那么久,药效应该起了。”
    黑袍人跪在地上,没有应声。
    “你不该杀了空心大师的。”君兮道。
    听到空心大师的名字,黑袍人身子动了一动,还是没发出声音。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白煞?”君兮又道。
    黑袍人听到君兮说出白煞二字,身子一颤,猛然抬头。
    “怎么,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的身份的?”君兮看着黑袍人那被黑布遮着的脸,嘴角微微勾起,“你丢了一样本不属于你的东西,被我捡到了。”说着,君兮从怀中掏出她从夏府枯井中捡到的那块玉佩。
    “这是你掉在夏府枯井中的。它是白情与宫德的定情信物,这块玉佩属于白情,可是白情已经死了。她不翼而飞的尸骨和你一起被发现在城郊密林里。是你盗走了白情的尸体,你拿走了她那块与宫德成对的玉牌,并且,夺了她的眼睛。所以,你才要将眼睛都用黑纱罩上。因为那双眼睛不是你的,见不得光。”君兮死死盯着白煞的脸。
    “你以为你隐藏的很好,可是你忘了很重要的一点,知道我身世的人,很少很少,夏府枯井里的那四幅涂鸦,只有知道我身世的人才画的出。你以为我会被困死在那里,可惜,我不仅没有死,还将被封锁的记忆都想了起来。知道我身世的人,除了夏家的人,就只有白殷和你。你几次想要杀了我,杀了宫澧,空心大师临终前告诉我们,你还要对武后动手。”
    “一个能拿走白情玉牌的人,一个既恨武后又仇宫澧的人,一个深爱着宫德的女人,一个不敢见人却擅长用毒的女人,一个知道我身世的女人,只能是你——白煞。”君兮看着白煞,声音冷冽若霜,“我早该想到是你的,只是我一直误以为白情的骸骨是你的,所以才走了这么多弯路。”君兮长叹一声。若是她早点猜到她的身份,或许,娄家血案可以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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