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恩赏茫然之时,张守仁又道:“华夏和大明至如此地步,实在是弊端很多,我们只能慢慢扫除,荡涤,其中最紧要一条,就是兴亡周期,大家抢来杀去,无非是那张椅子最重,这一次,我们就破除这一条吧。”
    这些话,其中含有的大智慧令朱恩赏一时也难以理解,见他茫然,张守仁哈哈大笑,只道:“你只当我尊重高皇帝吧,千古之下,他以黔首抗暴政,驱除鞑虏,得国最正,这个国,他的子孙可以享下去,只是宗室坐享渔利之政,一定革除,除此之外,我不会问鼎的……这鼎太重,不止是大明,也是我华夏之鼎,自我之后,任何人也不能够,也不配!”
    虽然朱恩赏不大明白,却也相信张守仁的决心,当下深深一揖,然后飘然而去,不再复一语。
    这样的对白,张守仁却是严禁外传,这个时候,不是传扬此事的时候。
    此后的历史进程,也正是如他知道的和设计的那般运行。
    多尔衮返回争位,未能成功,但豪格也未能登位,最终仍然便宜了四岁小儿福临。
    清国未能在崇祯十五年入关,但国力损失不大,除了防患浮山水师登陆之外,更是开始疯狂的铸炮。
    而大明,李自成往襄阳去,果然打败了左良玉,占据了襄阳和武昌诸府,然后南下湖广,战略上没有目标,又折返回来。
    崇祯十六年时,孙传庭和历史上一样带着秦军余烬与闯军决战,最终惨败。
    在这一年,李自成诛除曹操和贺一龙,获得了农民军的无上大权。
    在这一年,西营的残余在李定国等人的率领下,从四川往云贵两省去。
    到十七年,一切事情均与历史记录的一样,崇祯尽失文官武将之心,连剿贼的总督文官都挑不出来了。然后李自成据关中,过黄河,打下米脂和延安等地,再下固原,榆林,进入山西,下大同,一路势如破竹。
    甲申年,一切仍然没有丝毫的变化。
    在崇祯的最后关头,与历史不同的是他没有往关宁兵身上设法,而是接连派出使者往山东,前脚使者刚至,后脚又有新使赶来,无非就是哀请张守仁出兵到京师,替他打走闯贼。
    但山东方向,没有丝毫回音。
    不知道崇祯在吊死的最后时刻,对张守仁是何观感?总之,一切烟消云散的时刻,张守仁也唯有在自己的府邸奠酒一杯,祭奠这位一生悲剧的君王。
    从私情上来说,崇祯待他不薄,而张守仁能回敬给他的,也唯有私宅的这些。
    从公理来说,皇帝死的不亏。他的治下,那么多无辜战死的将士,那么多死于东虏刀下的百姓,那么多死于灾荒的灾民,哪一个不是他治下的子民?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哪怕就从这一点,皇帝殉国,也是理得其所。
    再下来,清兵入关,李自成节节败退,而清军一路追击到潼关,入关中,那是阿济格一路。
    多铎一路在潼关会合之后,折向河南,过淮泗之地,渡淮河,往宿迁,再打下扬州,过江。
    仍然是降者无数,多铎到南京时,仍然是雨天,降官几百人跪下在城门处迎他,手本丢的一地都是,这副丑态,仍无丝毫变化。
    清国虽然被张守仁偷袭成功,但仍然是幅员万里的大国,举族入关,降将如云,在天下人看来,仍然是最有气运的。
    三百年一转气运说,在中国已经是无可颠覆的真理了。
    这个时候,没有人太多执着于华夷大防,无非又是一个新的蒙元王朝,朝代更迭,与百姓无关。而士大夫和武将们,只要给他们原有的利益就可以了。
    只有山东,只有山东在诡异的平静之中。
    在原本的历史上,阿巴泰率淮塔等人打下山东,剿灭几股农民军,然后淮塔打下徐州,淮安,是清军三路兵中的偏师。
    但在这个时空,恐怕杀了阿巴泰这位饶余贝勒也不敢下山东了。
    清军各旗之下,愿意到山东和张守仁硬碰的也是寥寥无已。
    没有人领路,大势上清国一方也是两眼一抹黑,他们只觉得,能打下多少地方先打下来,然后再理会张守仁之事。
    或者,在明国灭亡之后,以收买的办法来解决山东。
    一省之地,毕竟不能对抗全国。但八旗也不想拼个鱼死网破,最好就是用忽必烈当年收买山东军阀之法,许给张守仁世侯之位便是。
    顺治元年,便是这样过去。
    弘光之后,潞王投降,鲁监国昙花一现,隆武帝被杀,广州伪帝被杀。
    一年之内,除了云贵之外,整个大明,已经尽落于八旗之手。
    这样的速度,当然令八旗上下十分骄狂。顺治元年下半年,剃发令颁布,原本稳定的局面,顿时就反转过来了!
    “我等的当然就是这个。”
    在这之前,张守仁的隐忍令人十分难解。山东的军伍建设到十七年时经历了整整七年,金矿,海外贸易,铁矿收益,屯田庄园,几大块的收益加起来已经超过三千万两,虽然全国大乱导致商业萎靡,但之前的积储也足够打一两年的战争了。
    六十万陆军和五万人的水师并陆战队,超过两千门的火炮储备,二十五万支的火铳储备,过亿斤的火药储备,数十万支长枪和铁戟的储备。
    光是军官的腰刀便有数万把,全部精铁打造,十分犀利。
    而更叫人振奋的是骑兵的建设。
    在倭国虾夷,张守仁打下一块极大的养马地,买来的好马就养在那里,几年之间,已经有数千匹上等好马,身高远高出普通的蒙古马,体重在一千斤以上,负重自然大为增加,哪怕是浑身重甲的突骑兵也可以乘骑这样的战马进行冲刺,甚至能短途行军。
    到这种兵强马壮,放眼天下无人能敌的时候,张守仁却是隐忍不发。
    借着改朝换代之际,他却是将境内的多家亲王和郡王,还有那些不法的镇国将军在内的宗室,全部赶出山东境内。
    这个举动,叫人长出一口恶气,也是叫不少人觉得,张守仁可能是要自己称帝了。
    以他的威望来说,当然叫人不会说什么,甚至将士们都十分高兴。当然,文人和不少百姓也心存疑虑,整个山东,也有隐藏的不安情绪显露出来。
    对大明宗法的认同,对未来的不确定,还有对清国席卷全国的惊惧……谁也不明白,张守仁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直到剃发令下,整个天下骚然之时,众人才明白过来。
    “我并不是不知道以山东一地之力,足以对抗东虏,然而,不到这个时候,又怎么叫人明白,那些官员的丑态,宗室的丑态,还有平素忠孝仁义的读书人和士大夫的丑态呢?”
    自清军入关后,读书人降,官员降,宗室降,武将降,种种行径,山东的报纸长篇累牍的报道,张守仁此时一说,众人无不切齿痛恨。
    “我懂大将军的意思了。”倪宠这个巡抚已经是张守仁的铁杆支持者了,此时他欣然道:“一则要暴露众人之丑,使后人警醒。二则,是要等东虏志骄意满出错。三则,剃发令下,我大明只要还是个人,就不会愿再与丑虏一起,有此三条,大将军可以出手了。”
    “是的,正是如此。”张守仁微笑点头,在他身边的王云峰却是昂然而出,高声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我们山东出兵,亦需名实相当。”
    此时在场的不仅是浮山官兵,亦有文吏,还有山东的地方官员,士绅中的代表人物。
    听到此语,从皆默然。
    只有浮山中人,跃跃欲试的不少。
    张守仁微笑着按了按双手,止住那些想劝进的人们,对着所有人高声道:“宗室朱恩赏吾素知之,恭谨仁爱,意态恢宏,今帝室蒙难,南方所立诸王都无能为立,恩赏亦为高皇帝子孙,当立为皇帝!”
    他环顾左右,又是厉声道:“皇帝垂拱于宫中,但为天下表率,号召人心,而我,则为摄政,统合全力,讨伐丑虏,将其举族一朝族灭!”
    立朱恩赏,倒有人曾经想过,张守仁为摄政,更是理所应当。
    倪宠最早反应过来,曾经为保定总督的张秉文紧随其后,陈子龙,吴应箕,顾炎武等名士相随,再就是浮山诸将,都是一起拜倒,山呼道:“臣等,拜见摄政殿下!”
    虽未称王,但张守仁为摄政,掌握军政大权,称王爵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就以现在的局面来说,朱恩赏肯定只是一个弱势皇帝,真正的大权,尽在张守仁的幕府之手,所拜之人,当然也是心知肚明。
    “本摄政在此立誓!”
    在众人揣度张守仁何时自立之时,张守仁却又厉声道:“高皇帝驱除鞑虏,得国最正,其子孙得享大国,亦是理所应当。今皇帝虽不理国政,乃天子垂拱之意,我等将在此立誓,终我等一生,不得有篡逆之心,违者,天厌之,天诛之!”
    “天厌之,天诛之!”
    这一次的立誓声,显然是比刚刚大出来不少。
    张秉文等明朝大臣,都是热泪盈眶,刘子政这样的浮山中人,也是有松了一口气之感。
    “也罢,大人愿为魏武王,我等追随便是。”
    孙良栋的话,浮山众将亦是赞同,虽然与其余众人心思各异,却也是一同拜倒下去。
    “多铎已经率主力北返,阿济格也从武昌北返,此辈不耐南方酷热,只留少量满洲兵和大量汉军走狗,当然,他们也是害怕我们山东。”
    摄政之事已经定下来,张守仁环顾众将,厉声道:“誓师北伐的时机已经到来,诸君,一定鼎定胜局,安我华夏社稷,祖宗和衣冠,不再为人所辱,文明不再更迭,天下之事,尽在于吾等之手,诸君,勉励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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