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每一天,他都给她发微信,尽量不打电话也不发语音,就给她发文字。
    她每次都会问两个问题。
    一个是:“你的腿现在怎么样?”
    一个是:“你还有多久能回来?”
    他每次都回答:“尽快,我会尽快回来。”
    术后第二十四天时,他开始练习曲腿,曲腿时的疼痛是直腿所不能比的,他在医生和母亲的硬掰下才能曲起一点点。
    他查遍资料,询问病友,尝试着用他们的办法让自己尽快复原。
    术后第三十七天,他的腿终于能弯曲到了九十度,此时他的腿部肌肉已经有了明显萎缩。
    每天高强度的练习之下,他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下来。
    术后第三十八天,她让他回去的第四十二天,他对母亲说:“我要回中国。”
    母亲道:“回什么中国?你腿还不能动呢,就算要回也是回英国。”
    他低头买机票。
    母亲劝他:“你再等等,啊?现在回国内也不方便,你自己的腿又这样,谁照顾你?难道让你外婆赶过来照顾你?你受伤的事你外婆还不知道呢。”
    他说:“我自己没问题。”
    “怎么可能没问题,你现在根本就没法下地。”
    他骨子里性格强势,真要做一件事,没人能左右他的决定,他提前收起了自己的护照,这天他买好了机票。
    母亲去他房里一顿翻找,连行李箱的布都快被她撕烂了都没能找出护照。
    他耐心等待着,等到起飞前夕,他收到短信通知,航班取消。
    他握着手机呆坐了一会儿,然后坐着轮椅,叫了一辆车,准备前往机场。
    母亲拦住他:“已经取消了,你还去机场干什么?”
    他说:“我再去确认一下。”
    “确认个屁!你现在就是在发疯!”母亲突然爆发,指着他嘶吼,“你当我不知道,啊?你不要命了你,你中邪了!喻见喻见,都是喻见,你满脑子都是这个喻见!”
    喻见,他满脑子都是喻见。
    他膝盖肿胀,刀伤丑陋,浑身青紫,他躺在病床上疼得冷汗直流,每晚每晚都不能入睡,他咬牙拼命练习直抬腿和曲腿,每次腿回落时都像濒死。
    这每一刻,他满脑子都是回去,都是她在等他,都是想见她,都是……
    喻见。
    孟冬盯着如今近在咫尺的人。
    她长发遮着耳朵,他看不见她从前的伤口。
    他喉咙紧绷,每一个字都像历经了漫长的岁月。
    “第一个四十二天,我没能回来。”他说。
    喻见泪眼朦胧,她微垂着头,视线在他的右膝盖上。
    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怎么还没到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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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这么多年, 她从来没见过他右膝盖伤后的样子。
    但她见过别人的。
    在她第一次听到“膝盖粉碎性骨折”这个词后,她上网查了资料。
    她看见有人打着石膏,有人膝盖肿胀, 有人刀疤像蜈蚣一样恐怖。
    那几天她已经在学着控制自己的情绪,大约是因为有过一次崩溃发泄, 所以后来几日, 只要她转移注意力, 心里就能保持平静。
    但那晚看着搜索出来的这几张形容恐怖的照片,她仿佛又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告诉自己别慌,她不去看图片, 专找医生回答、病友日记这些东西看, 看了一两个小时,结论是能治愈,但需要时间。
    时间……
    需要时间……
    但她心中还是轻松不少, 她想,只要等待就好。
    之后他们每一次联络, 她基本都会问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你的腿现在怎么样?”
    他每次都会忽略不答,她得不到答案。
    她再问第二个问题:“你还有多久能回来?”
    他每次都会回答:“尽快, 我会尽快回来”。
    于是她就知道——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他的腿很不好。
    她想, 其实不止他对她的性格一清二楚,她对他也同样。
    她又开始计时, 那本在他离开之后, 怎样都翻不过第一页的日历本,已经翻到了第二页,第三页, 第四页。
    这期间她独自跑遍了这座城市叫得上名的大小医院,但因为突如其来的疫情,医院形势紧张,她的右耳没有任何进展。
    她每天最恐惧的时刻就是上网课的时候。
    新学期无法入校,她周一至周五早晨八点半得准时坐在电脑前听课。
    老师教学认真,滔滔不绝,她右耳无法倾听,难以平衡的声音让她几次感到莫名晕眩。
    父母在疫情形势稍稍缓和后就返回了老家,每次他们给她打电话或发微信语音,她还是习惯性地用右手接通,接通之后才慢半拍地改回左手。
    她强颜欢笑,说自己一切都好,父母无忧无虑,在老家安心生活。
    就这样,第二个四十二天过去,他还没有回来。
    因为他回不来,无论如何,他都回不来。
    孟冬看着面前的人,手轻轻按住自己的右膝盖。
    客房里空调在制热,他觉得这热气有些闷人,就像六年前,柬埔寨的炎热。
    起初是机票不断被退,后来是买不到机票,再后来,他亲自去了一趟机场,看见机场大厅空荡荡,显示屏上没有了所有去往各地的航班。
    那段时间,他没有一天放松过练习。
    他的膝盖在能弯曲到达九十度后开始瓶颈,无论他怎样硬掰,痛得满头大汗,牙齿咬出血,都无法再前进一度。
    他每天给自己热敷和按摩,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回医院复查,每天强迫自己负重和弯腿,膝盖就这样又肿了起来。
    医生让他循序渐进,不要着急,可他眼看时间流逝,他的耐心一点点耗尽,他无法再忍受,他把他一向固有的理智抛到脑后,他开始一意孤行。
    在他从空荡荡的机场返回家中后,他母亲终于再难抑制,歇斯底里。
    “你看看你这副鬼样子,你要死就死在外面,别回来了,你今天就给我搬去机场,你滚,你给我马上滚!”
    母亲嘶喊着把他的行李箱扔下楼梯,然后是他的衣服,母亲捧起一堆往门外摔。
    “我跟你爸就当没生过你,你吃我们的喝我们的,为了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那好,你现在就把命还给我,你是我生的,你把命还给我!”
    母亲冲他面前,揪起他的衣领,疯狂地抽打他。
    突然她手一松,抓起他边上的手机,对他喊:“你给她打电话,现在就给她打电话!”
    他伸手去夺:“你干什么?!”
    手机在混乱中瞬间解锁,母亲快速翻出号码,通话记录一打开就是喻见的名字。
    母亲对着电话喊道:“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放过我儿子!”
    “妈——”他大声喝止。
    “我知道你出了事,你出了事要紧,孟冬出事就不要紧吗,啊?我不让他回去看你了吗?是我不让他回去吗?他养好伤他想上天下地我都不管他,难道是我不让他现在回去吗?他腿好了再回能怎么样,你是不是没他就死了?!你没他就活不成了吗?!”母亲声嘶力竭,“我告诉你喻见,他腿要是废了,我跟你拼命——”
    “妈——”
    他腿不能动,从床上摔下地,撑起来单腿拖行,他怒喊:“你闭嘴!”
    母亲狠狠把手机砸向他:“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还像不像个人!”
    屏幕着地碎裂,他迅速捞起,指头被锋利的碎屏划破,他浑不在意,对着话筒叫她的名字:“见见?见见?”
    她当时在干什么呢?
    喻见想,她当时好像没在做事。
    电脑开着,网课还在继续,她没听课,正抱着吉他发呆。
    这把吉他原先一直放在老家,去年她把吉他带了过来。
    她现在有很多乐器,但她最爱的还是这一把,质地没有多高级,音质也没有多好,可大约是她第一次拥有,所以她眼中总是只有它。
    吉他是需要调音的,她今天试着调了调,调到现在,总觉得音不太准。
    但她自己也不能确定究竟是准还是不准,因为右耳在不断干扰着她。
    她调得有些累,所以抱着吉他发起呆,一动也不想动。
    接起那通电话时,她心神还在恍惚。她听见了喝骂,听见了爱子心切,听见了那个人焦灼地叫她“见见”。
    她握拳,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指,然后平静地说:“我在,我听见了,我没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耳朵这几天恢复了不少,医生说过段时间就能自动痊愈了。”
    她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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