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白度眼角轻轻跳了两下。
    他怎么会听不出来,依兰是故意的。
    “就算你成为了我的信徒,”他说,“我还是愿意让你在一定程度上保留着自己独立的意志,你是个有意思的女孩。”
    依兰耸肩。
    “啧,”他扶了下额头,“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到有些扫兴。”
    依兰非常配合地鼓掌:“请说吧。我在听。”
    光明大主教抬了抬眉头,额头上浮起一行行抬头纹。
    这一刻,他居然诡异地觉得这个立场和自己相对的、毫不敬神的女孩子,有点……可爱。
    泽白度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圣碑面前。
    “我一直很敬佩我的弟弟。他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
    “光明圣战的时候,我主动请缨潜进法师塔,尽量用和平的手段解决争端,同时也是为了得到守护之心。直觉告诉我,守护之心的力量可以为我所用,帮助我和唐,实现我们伟大的梦想。可惜最后没能保住它,它毁掉了。”
    依兰果断插话,大声打断了泽白度的陈述:“所以你是不是承认,当年对法师塔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夺取守护之心?玛琳恩并不是巫妖王,对不对!”
    泽白度皱了下眉头:“是的。守护之心这样的东西流落在外,对世界的安全是一个巨大的隐患,我们必须消除这样的隐患。不过,给玛琳恩安上巫妖王罪名的人并不是我,我只负责做事。那些都是在圣战之后,由光明神殿那些历学家们重新撰写的最合理的历史。”
    “所以玛琳恩不是巫妖王!”依兰再一次大声强调。
    “是的,她不是。只不过她运气实在太糟糕,魔鬼出现在法师塔,抢夺毁灭之心的过程中引发了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所以历史就变成了大家看见的那个模样。”泽白度低着头笑了笑,“玛琳恩怎么会是巫妖王呢,我认识她,也欣赏她。”
    “我想她不需要你的欣赏,也不愿和你认识。不过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谢谢你这个圣骑士,在几千年之后替她洗刷了冤屈。”依兰压抑着情感,“身败名裂的该是你,而不是她。噢,对不住,我失态了,请继续——然后呢?”
    泽白度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缓声开口:“我在废墟中足足寻找了十年。十年后的那一天,唐在故乡,成功帮助伪神融合了那块神格碎片。也许是命运吧,我也恰好在那天找到了守护之心爆炸之后残留下来的核心部分。它比我想象中更加强大,吸收了它的力量之后,源于我和唐对世界的爱意,我的身体里,居然渐渐生成了神格——爱神的神格。虽然它残缺、弱小,但它却令我脱离了人类范畴,成为神明!”
    三位主教不禁整整齐齐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现在知道我和唐不是你们以为的卑鄙龌龊之辈了吗?我们象征着爱,无私的爱!”泽白度扬声。
    “我的梦想,比唐要更大一些。”他张开了双臂,“他虽然心中有大爱,但还是局限在了自己的家国。我想得更多,我想救全人类。我行走四方,发现这个世界太狭隘、太局限了。一年又一年,整个世界的生产力水平毫无进展,这是不对的。我想了很久很久,大概几百一千年吧,我找到了症结所在。”
    “是神权,干扰了社会发展。神的力量太强,君权神授,形成了太过稳固的社会模式,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推翻金字塔。所有的生产资源、技术力量都掌握在了少数人的手里,而这少部分的人,生活在堕落腐败的土壤里,根本不可能有决心促进生产力和社会的进步,他们要的是稳固自己的权力,这样就可以躺在坚不可摧的铁座椅里面享受人生。在这么落后的统治模式之下,人类怎么可能会有进步!”
    依兰愕然地看着他。
    这些都是她想过的,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邪恶的大坏蛋,居然在某些认识上和她保持完全一致?
    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这些话比较戳主教们的心窝子,他们是神权在世间的代言人,站在神权的巅峰。
    大主教当即反驳:“是神给予了世间安定和平。没有神的世界只会陷入一片混乱和黑暗!”
    泽白度微笑:“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你的想法是错误的。”
    “继续,接着说呀!”依兰真心实意地给泽白度鼓掌,“说一说,你打算怎么改变现状呢?”
    泽白度的眼睛里面闪烁起愉快的光芒:“噢!我就知道聪明的依兰一定会认同我的理想!”
    “我走过许多地方,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以及他们组成的各种社会形态。最终我彻悟了。饿着肚子的人,是没有能力去发展、去进步的,甚至连文艺都会消失,人们只有在生活无忧的情况下,才有余力去追逐梦想,而梦想,永远是推动着人类进步的最大的动力。”
    “我相信,当所有的人不用低头寻找食物,他们就会抬起头去看天空,就会渴望飞翔。如果有很多很多的人将热情投身于此,他们迟早会发明出能够把人载上天空的工具,让每一个人都像鸟儿一样飞翔。他们会把目光投向大海,发明出潜入深海的工具,像鱼儿一样遨游,还有更多、更多……我贫瘠的想象力无法想象出的成就,他们都可以达到!也许足不出户就可以远行千里,也许可以隔着时空与自己的恋人见面……也许……噢,我相信,他们的成就远不止于此!”
    他的声音非常有煽动力,依兰感到心情十分激荡。
    虽然她不认可他的所做所为,但她知道他现在说的话是对的!如果每个人都摆脱了生存危机,开始追逐梦想的话,世界肯定会变得不一样的!
    “荒谬!”巴什龙冷笑,“你这是异想天开,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实现,就凭那些目光短浅、心胸狭隘的底层人民吗?噢,我更相信,如果没有了强权压制,他们只会像野兽一样抢夺金银珠宝!底层之人,就如洪水猛兽,必须牢牢约束!”
    “噢,请收起你愚昧固执的偏见!”依兰冲巴什龙皱起眼睛,“闭嘴,安静!正是你们这些金字塔顶端的家伙,数千年来层层盘剥,才造就了今天的局面!底层的人们吃不饱穿不暖,每天都在为生存而发愁,当然会渴求财富!难道饿着肚子还要每天追求高雅精神吗?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这是何不食肉靡!你给我闭上嘴巴,好好听你的顶头上司说话!”
    泽白度被极大地取悦了。
    “小依兰果然是明理的人,”他微笑着,向依兰伸出了一只手,“现在,你愿意和我一同见证真正的光明了吗?”
    依兰知道现在把手递给他,就可以获得很大的信任,但她果断拒绝了。
    “很抱歉,我说过我已经有了未婚夫,无法再牵别人的手。”
    “好吧,”他收回了手,“忠贞是一种良好的品质,值得保持。”
    依兰盯了他一会儿:“我的脑子里时不时就会出现你的样子,是因为你的神格影响吗?就像恶爱领主的光环那样。”
    他笑得温柔慈悲:“世人对神明,油然生起思慕,这是正常的现象。”
    依兰点点头:“明白了,继续说正事吧。”
    “噢,好的!”泽白度露出了由衷的微笑,“一个愿意与我携手共进的同伴,价值是要远超一名床伴的!让我们继续。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们不要用‘吸血鬼’这个带着偏见的名称来称呼自己,你们都是新人类。拥有永恒的生命、强大的力量、没有疾病困扰、不必为生存烦忧的新人类!只需要五至十年的时间,我们将把大陆上每一个人都转化为新人类,从此开始实现我刚才所说的梦想!”
    依兰非常真诚地问:“可是吸血……哦,新人类,这样的新人类依赖血液,而且不能见到阳光。”
    “血瘾是可以戒掉的。”泽白度说,“等到所有的人都成功转化之后,我会帮助全体新人类戒除血瘾——当然,到那个时候大陆上已经没有可供吸食的新鲜人血了,不想戒也得戒。再过十几年或者几十年,身体会自动调节,对血食不会再有任何执念,到那个时候,就是我们开拓梦想的时候!至于阳光嘛,因为我们一直生活在地表,所以觉得太阳是什么不可或缺的东西,其实不是的。地底和深海同样生活着生物,在哪里生活并没有高低贵贱的区别。”
    “当所有人都不再生活在阳光之下,那么不能见到阳光就不再是任何问题。就像如今,没有人能生活在地底或者海里,谁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吗?退一万步说,就算非要沐浴阳光,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他抬起头,目光好像要穿透圣金之墓,落到无垠的星空中去。
    “永生的我们,总有一天会飞出这里,探索最神秘的宇宙。而阳光,只是暂时性的困难而已。初期,所有的新人类会居住在地底或者海底,对于拥有夜视能力和超强体魄的新人类来说,开拓一个地下王国根本不是什么问题,深海的压力和危机,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随着技术不断进步,我们会发明出隔离阳光的衣服,这很容易实现,到那时想要重回地表的人,完全可以回来。”
    “荒……谬!”大主教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被药剂转化的几个人,已经开始感觉到对新鲜血液的渴求。
    “不要试图攻击我,”泽白度友好地建议,“为了伟大的理想能够顺利实现,为了人类共同的美好新世界,我用了一点强制的手段,背叛我会死——不用瞪眼睛,这个思路源自光明女神对背叛者的‘净化’,你们都是认可的。什么是正统?千百年之后,我现在所说的一切,就是正统,是真理,是所有人共同维护的最高准则。”
    他望向依兰:“小依兰,你觉得我的理想怎么样?”
    依兰点了点头:“你说的一切,听起来好像非常有道理。”
    “啊!”他幸福地感慨,“你果然能理解!真是太棒了!那么你一定愿意真心跟随我了?”
    依兰退开了几步:“但是有一个问题,所有的人都是你的信徒,都失去了自由的意志,这样的人,还能称为人吗?还有,一个从杀戮、阴谋、鲜血开始的计划,它的根基就是腐烂的。我能预见的,不是什么星辰与大海,而是无止尽的内斗、地盘和资源的争夺、以及在你这个绝对唯一的‘真神’面前竞相争宠。”
    泽白度脸色微变:“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依兰语气激烈,“吸血鬼不会再生育后代,人类社会变成了一滩死水,因为本能地嗜血,所以很快会根据实力的差距而分成三六九等,并且等级永远固化不变,欺压、奴役只会愈演愈烈。泽白度,你想象中的美好世界不会到来!”
    “不可能!”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我可以从思想上禁止一切内斗!”
    依兰耸耸肩:“噢,那样的话,你将会收获一大群每天匍匐在你神座之下的奴仆。没有思想,没有行动,什么也没有,你指东,所有人一起往东,你指西,所有人一起往西。因为你要知道,人类只要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么他们之间无论是观念还是行事,总是会有冲突和碰撞!你要消灭这些棱角,那就必须抹除人们的思想和自由意志!”
    她爬到了一具金棺上,叉着腰,当头棒喝。
    “泽白度,一群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还能称为人吗!”
    她看到那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额头上滚下了一滴汗珠。
    他眼睛下方的肌肉微微抽搐抖动,瞳仁不自觉地一下一下缩紧。
    “不会的。”他的声音染上了一丝沙哑,“我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无能之辈,我会实现自己的理想,打破你荒谬无稽的虚伪预言。我有大把的时间,在无尽的时间长河中,我会找到最适合人类的社会模式!”
    “那你问过所有的人,他们愿意跟着你,建立你所谓的理想新世界吗?他们愿意失去自由的意志,从此不见天日吗?”
    “不需要。我只需要把人们带上正确的道路。”泽白度收敛了表情,“计划的第一步已经完成了,从现在开始,盲从我,跟随我!”
    依兰轻轻呼了一口气。
    “好啦!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贤者白德,也就是老不死的圣骑士泽白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吧!”她放下了一件最沉重的心事。
    路易女神像手心光芒微微一闪,撤掉了对最高警戒的控制,不再向整个神殿播音。
    泽白度眯着眼睛看依兰:“什么意思?你在对谁说话。”
    “对三位主教呀。”依兰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们统一一下认识,虽然不认同你的想法,但是因为中了毒,不得不听命于你。那么现在,我们是不是该离开圣墓了?哦对了,你不是要拿走光明女神的神格吗?这种事当然不需要真神亲自动手,就让我们来代劳吧!三位主教,过来帮我一把。”
    三位光明主教对视一眼,走上前来。
    “来,帮我推开棺盖。”依兰敲了敲和她身高差不多的巨大金色圣棺。
    他们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依兰摆摆手:“嘿,圣墓主人都把我们变成吸血鬼了,还需要计较这些吗?”
    巴什龙阴沉着脸,单手掀开了棺盖。
    依兰抓着棺材侧板,正要往棺材里面蹦,泽白度忽然冷冰冰地开口:“别动,谁动谁死。”
    “噢!”依兰叹息,“你担心我们几个人之中藏着光明女神的化身吗?”
    她看了看大主教、巴什龙和地中海。
    她非常诚恳地说:“我觉得,至少地中海一定不是光明女神。”
    地中海郁闷地开口:“我叫海勒,不叫地中海。我当然不是吾神!噢,这真是一场信仰之灾!”
    继喜爱煎蛋、当众爬墙之后,伟大的光明女神又有了秃头的嫌疑。依兰觉得自己和光明女神真是天生的冤家。
    光明大主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几个人相互对视,从彼此的目光中都能看出来,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拼尽全力抵御毒液。三位主教毕竟是在神权巅峰屹立多年的人,即使身体已经无可避免地向吸血鬼转化,但仍然奋力顽抗,不被泽白度侵蚀意志。
    依兰的情况倒是比谁都要好。那些用魔神血肉为原料制造的毒药,就像在和她玩闹一样。
    泽白度抬了抬手。
    只见圣棺缓缓浮了起来,悬在一片圣光之中。它开始拆解。
    圣金棺板分开,依兰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熟悉的那张脸。
    魔神的脑袋果然就在圣棺里面,它懒洋洋地半睁着眼睛,整个脑袋都像是玉石雕刻的,被封印在纯金色的神格中,看起来就像一颗琥珀。
    泽白度冷淡地说:“虽然我并不认为光明女神会为任何事情忏悔,但以防万一,神格只能在我的控制之中。”
    趁着泽白度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半空的神格上时,依兰转过头,看向站在圣碑边上的路易女神像。
    路易点点头。
    目击女神像活动的三位主教:“……”
    “噢!”依兰很夸张地开口,“我们的爱神泽白度是一位圣骑士,让他沐浴在圣光之中,肯定不能算作是对他的背叛吧?”
    泽白度:“?”
    依兰大喊一声:“跑!”
    她带头冲向门口。
    三位主教愣了一下,直觉让他们信任依兰,对视一眼之后,紧随她身后,拔脚开始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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