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忻借口家中母亲思念女儿,想让颜惜回去看看。
    左右林黛玉也不怕他使什么花样,干脆就允颜惜回家几天。
    “姑娘,您怎么告诉她咱们是宁国府的人?”紫鹃对此有些疑惑。
    林黛玉看着二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摇头说道“在华府时,瑜二哥与那华家家主谈事时,我便听出来,别看贾家族大势大,但天子之令尚不能布施四海,更遑论国公府邸?”
    紫鹃听她这样说更是疑惑了。
    “就是这个理啊,县官不如现管,咱们直告诉了他咱们是林家不就更好?”
    林黛玉闻言哭笑不得。
    “你呀,遇事为何就不能再多想几分?你只想到说出林家能吓唬住他哥哥,却是忘了咱们家里那些腌臜事情?”
    “腌臜事?姑娘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林黛玉伸出纤细白皙如玉杆的手指戳了戳紫鹃的眉心,悄声说道“鸳鸯的事情才多久你便忘了?”
    “呀!姑娘的意思是……”紫鹃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一下子捂住了嘴。
    “瑜二哥以前跟我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却不可无,生当在世,没必要将他人视作无恶不作的坏人处处小心提防,但亦不可将对方视作不染尘埃心思干净之人,不然迟早要吹亏。”
    这番话简单通俗,似是家常俗语,然而紫鹃细细一品味却觉得里面真真是有大道理。
    “怪不得人常说瑜二爷有大本事,这话说得就不一样,家里那些夫子相公,说的话云里雾里,只让人摸不着头脑,以前还以为是自己笨参不透圣人的道理,现在才晓得怕是他们也不懂,所以才解释不通。”
    林黛玉叹了口气,她当初听这席话时,也觉得通俗,甚至可以说太过世俗功利,然而转过头去再一琢磨,这人情世故可不就是如此吗?
    世事通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是贾瑜最后告诉她的话,说是一个文生酒后所写的对联。
    当然对于这出处,林黛玉早就不当回事了,也懒得去追问,哪怕有一天贾瑜把天上的星星摘了下来,他也能编出一个故事推脱到别人身上。
    可这两句话,林黛玉却是感触颇多,细想自归家已有数十天,然而经历的人间百态却比自己在贾府几年还要多,到如今越觉得贾瑜这席话道出了人间真谛。
    然而她却很疑惑,贾瑜明明只比自己大了一岁多,可为何说话却如此老成,难不成真如府上人皆传说的那般,他真是谪仙下界?
    林黛玉是信神的,这不值得稀奇,在如今的大齐,众人礼佛至极。
    往大了说,武王时有禅缇长老引八百僧侣为归国将士灵柩诵经超度,如今甚至连紫禁王城中都有寺庙,供皇帝随时参拜。
    往小了讲,在贾府中每逢大节,除了要祭拜先祖,最重要的便是礼佛了,其中贾母与王夫人便是最忠诚的拥护者。
    然而林黛玉还是林黛玉,她从不会相信用几吊香火钱就能与上天产生共鸣,她不信只有天上才有神仙。
    万物皆主,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每一朵花都会有它的一缕花魂,都有它的一位花仙。
    此时此刻,林黛玉看着眼前这朵正绽放出妖娆姿态的花朵,笑着问道“花仙,你能不能告诉我,瑜二哥他到底是不是谪仙?”
    花儿自然回答不了她,依旧在风中轻轻地摇曳。
    然而林黛玉不知道的是,她此时此刻面对的不是花仙,它是能勾去人灵魂的魔鬼。
    魔鬼的名字叫做罂粟花。
    ……
    “你们怎么能让她出去乱跑呢?”
    车夫哭丧着脸,眼神中颇有些畏惧。
    “谁知道林姑娘怎么了?出来时脸色就不好看,二爷又不是不知道她脾气,这小的哪敢多嘴啊?”
    “所以你们就让她自个出去乱跑了?”
    车夫听闻赶忙摆了摆手“没,没自个,还有,还有紫鹃姑娘和二爷带进去的那个小姑娘,对了,还有个赶马车的小子。”
    “恩,然后呢?就这三个人,两个女的,一个半大小子,真出事靠得住谁?得亏你还在府上干了十几年,真没点眼力见。”贾瑜很好气地抱怨一声,却并没有真的责罚他。
    附近皆是山野,连人迹尚且鲜有,更别提车辙了。
    “顺着这车辙印,带着我去找人,事情都完了,咱们也赶紧回去的要紧,不然林老爷该担心了。”
    车夫答应了一声,待贾瑜坐上车去又顺口问道“二爷,咱不带倪管家跟王管家了?”
    贾瑜想了想,现在这俩人八成连一里地都没跑完,便摆了摆手说“他们还有要事,就先不等了。”
    那边车夫一摇缰绳正要走时,就听华府院门处传来一声叫喊。
    “贾公子要走,怎地不叫我一声?这酒肉才刚摆上桌呢。”
    贾瑜撩开车帘看去,来人却是华成。
    “今日来府甚是叨扰,林公子现已离开,某也就不多留了。”
    跟这种老狐狸越多说话,被他抓住漏洞的机会就越多,再说贾瑜此行的两个目的都已达到,更没必要在这里待了。
    “贾公子且慢,在下还有一句话要说。”
    华成此时眯着眼睛,脸上的笑容若影若现。
    如今明明天光正亮,贾瑜却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华成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曾经看的恐怖片里,那吱吱怪笑的鬼魅。
    “不知华员外有何要讲?”
    华成慢慢地走上车前,车夫觉得他这样有些无礼,正要出言阻拦,却见华成瞥了自己一眼,顿时车夫只觉手脚冰凉,双腿发软,站在一旁诺诺不敢言。
    狗急跳墙?贾瑜不信,他笃定即使华成已经怀疑自己此行是为探查鸦片而来,也不敢在这里在这时对他动手。
    随着华成逐渐靠近车窗边,贾瑜甚至都能看见他脸上的褶皱。
    “咕噜。”贾瑜暗暗地咽了咽口水,长袖中握着火枪的手以及渗出了汗水。
    “贾公子,这扬州可要比京城有意思多了。”
    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华成便转身离去。
    贾瑜却是愣了神,连车帘都忘了放下,直到听见旁边车夫喊叫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杀气?煞气?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他只在小说里听过,而且当时只以为这不过是胆小之人的托词罢了,现如今仅仅只是一个曾经闯荡江湖的走贩便让他感受到了如此的压力。
    挥手让车夫依旧赶路,贾瑜一转身靠在了车壁上,却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贾瑜今天算是明白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原因,只是一瞬间的对峙,贾瑜便差点失去了思考能力。
    怪不得当初荆轲刺秦王时,神武的嬴政,满朝的大臣却都如同失了智一般,眼睁睁看着荆轲在大殿上肆意妄为。
    恐惧确实会让人丧失理智,贾瑜暗暗念了几遍清心咒安定心神,开始思考起华成的那句话暗示何事?
    ……
    “就让他走了?”
    刚刚还杀气逼人的华成,此刻脸上却露出了谄媚之情。
    “不然怎么办?在这杀了他?他要是一个平常的侯爵也就罢了,偏偏是贾家宁国府的公爷,杀了他,四大家族的报复,就算是我甄家也承受不起。”
    来人原是甄家的二公子甄珂,也难怪华成会如此作态,在南直隶这边,甄家就如同另一个皇室一般,甚至对于南人而言,他们比北边的皇帝更值得依靠。
    “可这样下去,咱们这生意可做不成了,眼下听说那钦差的船队离扬州不过十日的水程了。”
    甄珂皱了皱眉。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既然他想查这鸦片,让他查去就好,整个江南十八姓都在其中,莫说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儿勋贵,就是他有能耐把四大家族都聚到一起,又能怎样?皇帝如今想动江南的十八姓,还得小心翼翼。”
    看着甄珂口若悬河的说着,华成的嘴角抽了抽。
    “可我听说那钦差可是杀了不少人,只怕……”
    “呵。”甄珂嗤笑一声。“岭南之地都是些山野乱民,莫说钦差了,当初除倭时,连带着杀的人还少么?可江南之地,三步一小户,五步一大户,他就是算是天使,岂敢乱杀?”
    一番慷慨激昂过后,甄珂却觉得跟华成这样的走贩匹夫说这些无异对牛弹琴,简单吩咐了几句便带着随从离开了。
    华成看着甄珂离去的背影,狞笑了一声。
    “你甄家是氏族大姓,当年连皇帝都敢得罪。可我华成在你们这些人眼里连狗都不如,杀我还会有顾忌?嘿嘿,你不仁,就莫怪我不义了。”
    ……
    “二公子,区区一个走贩,你又何必亲自来呢?”
    甄珂笑了笑,对着身后的随从说“区区一个走贩,我自是不屑来,可是今儿来这却不是为了他。”
    “那公子是为了……?”
    甄珂闻言突然大笑出声,却不回答,一众随从面面相觑颇为奇怪。
    “林家大女果如许莫宁所说真是天仙之姿,连男装都如此动人,若是能……”甄珂如此想着,手上的缰绳却又勒紧了几分,胯下神俊的马儿不由得晃了晃脑袋。
    “都准备好了吗?”
    “按公子的吩咐都准备好了。”
    “好,这事要是办好了,爷挨个赏你们。”说到这里,甄珂马鞭一甩,骏马向前飞驰而去,方位正是车辙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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