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梁明月一直沉默,坐在床上的时候,才忽然开口:“外公说,我外婆就是九几年那场洪水冲走的。”
    王南嵊:“嗯。”
    “你知道我外公怎么死的吗?高二开学的第一个周末,我和外公说好要回去的。梁薇不准,因为沈继华他妈妈七十大寿,她一定要绑着我去给一个从没见过面的老太太祝寿,去做她表演的工具。我不肯,到了沈家就跑出来。可等我回砚山,却发现外公摔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梁明月哽咽着,“如果不是知道我要回来,外公不会喝酒的。如果我能早一点到家,外公也不会在冰冷的地上躺了那么久,如果及时一点,又怎么会……”她捂住眼睛,满面泪痕,“我都快吓呆了。都是我的错。活该失去外公,活该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根本不配做他外孙女。”
    王南嵊将她拥进怀中,抚摸着她的背,柔声道:“不是的,不是的,外公在看着你呢,你哭得这么伤心,他也要难过的。”
    梁明月摇头,“不,我再也见不着他了,我没有外公了……”
    他吻去她的泪水,“别哭了,明月,宝贝,我的心都要碎了。”
    梁明月开始絮絮叨叨地和他说外公。说外公小时候家里特别穷,读书都只能去一期休一期,可哪怕一学期不去学校,照样考第一,聪明的不得了。说他这么好的人,却中年丧子,继而丧妻,郁郁一生。她也不够乖巧听话,尽惹他生气。
    她苦笑着说:“我家啊,就没有一个人是好好过完一生的。”
    “瞎说。我们可以啊。”王南嵊温柔道:“我们一起好好过完这一生。明月,我爱你。”
    梁明月看着他,眼睛比星星还要亮,“我也爱你。阿嵊,我永远爱你。”
    周琪儿结束一言难尽的旅游回来,去楼上伯伯家派发礼物。
    听见她的声音,侄子欢呼着从房间出来,抢下玩具捣鼓一番后又丢在一旁,缠着她问东问西。
    她没什么耐心哄这个小魔王,正要找借口开溜,嫂嫂先发话了:“差不多可以了啊,快回房间去,别让吴老师等久了。”又跟周琪儿解释:“给他请了个家教。”
    周琪儿跟着去看热闹,结果看见一个完全意料不到的熟人坐在里边。
    “哎呀——”周琪儿乐了,“这世界可真小啊,吴靖文。”
    吴靖文早就认出她的声音,因此并不显得多意外,只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好巧。周琪儿。”
    嫂嫂问:“你们认识?”
    “认识啊。大学霸。”周琪儿走进去,坐在侄子旁边,“我来听听吴老师课上得怎么样塞。”
    吴靖文当她不存在,有条有理地讲自己的题,周琪儿却坐不住,非要捣点乱,她一会儿捏捏侄子的脸,一会儿挠他的痒,甚至在旁边玩贪吃蛇。
    终于在她又一次将手探向侄子的胳肢窝时,吴靖文不耐烦了,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拽过来,语气冷硬:“你无不无聊?”
    小侄子紧紧趴在桌面上,以避免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他被整过几次,知道这个小吴老师还是很凶的嘞。
    周琪儿也吓了一跳,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吴靖文的脸,硬撑着嘴犟:“无聊啊。不然能坐在这?”
    吴靖文甩开她,“随便你。反正两个小时我就走人。”
    周琪儿撇嘴,想这人真是长了副惹人讨厌的嘴脸。
    偏偏她还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天天雷打不动来伯伯家报道,就想看有的人有没有变得更讨厌一点。
    填报志愿那天,几个人都去了吴靖文做兼职的咖啡店。
    吴靖文端了果茶和甜点上来,趁他在摆的时候,周琪儿问:“你不能休息一会吗?”
    吴靖文看了她一眼,在旁边坐了下来,“可以啊。”
    “哦。”周琪儿移开眼,问梁明月:“你们都报雁大吗?”
    “对。我报自动化,阿嵊学建筑,靖文报法学。你呢?”
    “我想报传媒学院。可是我爸不肯。他想让我报师范,以后当老师或者考公务员什么的。当然我是不可能听他话滴。不过,明月,你为什么要报自动化?听起来好奇怪的专业。”
    “挺好玩的啊。阿嵊说的。”
    “吴靖文,你又为什么要学法律?你以后要做法官吗?”
    吴靖文:“你关心你自己就可以了。”
    周琪儿气道:“谁关心你了?”
    “你们聊吧。”吴靖文起身,“我先下去了,等会来收拾。”
    接下来,就基本成了周琪儿的单口相声,变着花样吐槽她苦不堪言的全家行,王南嵊偶尔捧哏,逗得她更加没完没了。
    终于说到她回家之后,发现吴靖文居然是她侄子的家教,周琪儿跺脚道:“一想到之后去雁城还要跟他相处四年,我就觉得脑袋疼。”
    梁明月:“我还觉得被你吵得脑袋疼呢。”
    “乱讲。”周琪儿滴溜溜的目光在两人间打转,“你们这几天一直住在一起?”她很想说点不健康的话题,又不敢乱开玩笑。
    “是啊。”王南嵊大方承认,“之后去雁城也会一起住。你有事没事别老来打扰我们。”
    “我就要来,不光要来,还要住进来,和明月一起睡。”
    “少做梦了。”
    梁明月:“干脆你们俩住吧,我不去了。”
    周琪儿一下被堵住,王南嵊掐她的脸,咬牙道:“你嘴巴里有点靠谱的吗?”
    几个人闹着闹着,天都快黑了,吴靖文上来收拾碗碟,梁明月帮了把手,又拿起特意留的一块雪媚娘喂到他嘴边。
    吴靖文张嘴吃了,嘴角沾了点粉末,梁明月顺便拿纸巾给他擦去。
    周琪儿去看王南嵊,王南嵊等在一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在吴靖文转身下楼时,将梁明月牵在手心里。
    等到了晚上,王南嵊开始新账老账一块儿清算了。
    他佯装生气地命令梁明月:你以后不许拿手喂别人吃东西。
    梁明月皱眉看着他,王南嵊心中到底没底,只好装可怜,他说:你不知道,之前我看你这么喂的别人,气得好几个晚上没睡着觉。
    梁明月叼着车厘子吻上去,她说:那这么喂呢?
    王南嵊把她压倒在床上:那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去了雁城后,几个人都没想到,吴靖文成了最忙的人。
    周琪儿担心的事完全没有发生。她还主动吵着要一块玩,被吴靖文接二连三的拒绝之后,也就不提这一茬,转身投入光怪陆离的大学生活中去了。
    王南嵊和梁明月在校外的公寓中度过了极其放纵的四年。他们在周末尽情欢爱,在假期四处写生,会一块儿赶作业到深夜,会对着大图纸规划未来。王南嵊对梁明月相当纵容,好到无以复加。程文远偶尔会鄙夷他,王南嵊一点不以为意,在他心里,梁明月比他高手多了,她从来不做掩藏,也不做铺垫,她直接干脆,爱他就是爱他,亲他就要亲个够,还很爱上床。王南嵊总会在毫无防备,毫无心理预设的时候,被她完全俘获,缴械投降。
    他知道梁明月无法割舍砚山,便花了很长时间去研究怎样在原有基础上,进行功能改建,会让她、他们回去时能过得更加舒适。后来比赛拿到一笔不菲奖金,王南嵊便带着人,花了一整个暑假,将砚山整饬一新。
    临近毕业,王南嵊突然接到高漫云的电话,说爷爷生病了,有点严重,让他回去看看。王南嵊没有买到机票,火车也没有合适的班次,又因为雁城到棠城不过几小时车程,他便自己开车回家。哪成想高速路上却出了重大车祸。
    梁明月过了很长一段魂不附体的日子,她依旧完全无法面对这样骤然的失去与悲伤,好像天上掉下来一个捶,把她的心给砸没了。她不知道要怎样处理空落落的心腔,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吹着穿堂风。
    吴靖文和周琪儿陪着她,哄着她,让她振作,说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好好吃饭睡觉,不能想太多,小孩子会知道的。
    她很不解,她有好好吃饭睡觉,为什么要这样劝她?她也没有想太多,她什么都不想了。
    还有,为什么为了孩子就要振作,孩子是个意外。是一个与他们无关、与所有在发生和已发生的事情无关的新生命罢了。为什么一出生、或者还没出生就要承载安抚的使命?阿嵊不在了。一个新生命就能安抚吗?她脑子里反驳了很多,却一个都没有说出口。她没有力气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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