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极大典都准备妥当了?”
    她不知第几次这样问,石辟邪盯着何皇后那张藏不住笑的脸,心中默默地想,如今二人之间似乎已经没有其他话题可谈。
    “是。只常欢和华阳公主的下落,还没查到。”
    何皇后不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个,神色中显露出一丝不耐,自饮了一口酒,埋怨道:“常欢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你总揪着他不放?华阳……让她逃掉了倒是可惜,不过也不影响,毕竟明面上长公主早就死了,逃走的只是先帝不听话的妃子。”
    何皇后笑出一个梨涡:“你啊,习惯了操心,大功告成也闲不下来。有空不如好好想想,到底想要个什么位子,大将军,还是太傅?”
    石辟邪不言语,眉头渐渐皱起,眼中的白翳看着格外吓人。
    何皇后也不再多说,饮尽了杯中酒,劝石辟邪:“说是请你单独吃个晚饭庆祝,怎么也不见你动酒菜,倒是本宫一直喝个没完。来,这次的大功臣,本宫先敬你一杯。”
    石辟邪长出了口气,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喝完也不说话,拿起酒壶又给自己满上。
    何皇后见他终于喝了酒,神情稍缓,动手夹了几筷子菜蔬给石辟邪:“今日不讲那些虚礼——”
    “这酒不错。”石辟邪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何皇后身子一震。
    石辟邪却好像没注意到,又抿了一口,自顾自说道:“庐陵醇醪,年轻的时候常喝,来建康后,已经许久没喝过了。”
    何皇后一愣,这酒来自她家乡,却不知石辟邪也熟悉。
    石辟邪仿似已经醉了,铅白的脸色染上红光,更加丑陋不堪,他注视着何皇后:“中秋那天,狗皇帝也准备了一壶酒……”
    何皇后要去夹菜的筷子便抖了抖。
    “从前我看不懂,费尽心思修了一条通向宫外的密道,却又叫人备上最烈的毒药,究竟是想死还是想活呢。如今却好像明白他了,一个人,当再也无法得到想要的东西,临死前最想做的便是毁了那件东西,让它陪着他去地底下。这样一想,好像死也不是什么难面对的事情了,反倒让人期待,得好好选个地方去死……”
    他鼻孔中流出两条污血,滑过嘴角,滴落在食案上,可他却不可抑止地笑了起来。
    何皇后猛地向后退去,脸色变得煞白:“你笑什么?呃……呃……咳!咳咳!”
    她讲话忽然变得困难,好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惊惧地用双手捂住脖子:“你,你也给我下了毒!?”
    石辟邪也忍不住咳出一摊血,双眼暴胀,几乎盈出眼眶,可他嘴角的笑意不改,他用古井不波的声音说:“是啊,咱们想到一处去了啊,蕙娘。”
    蕙娘?那是她多年不用的乳名,他怎么会知道?
    不,她不该想这些,来人,快来人,常欢!常欢!何皇后拼命想要保持冷静,可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如此艰难,更别提开口喊人。
    “呃——呃呜——”
    终于,何皇后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动物一样的哀叫,瞪着眼睛倒了下去。
    石辟邪静静看着她的身体倒下,心中泛起怪异的感觉,这个愚蠢的女人,总是自作聪明,而他偏偏喜欢她这样子,傻女人总是更可爱一点。
    石辟邪认识何皇后比她以为的要早得多。他们都来自庐陵,那时她还年幼,在父母的酒坊里帮忙,他也住在那条街上,是酒坊的常客。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识起来,他心里产生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可她年纪尚小,石辟邪又家徒四壁,提亲的事想也不敢想。石辟邪是个内敛深沉的人,心中暗自有了打算,不辞而别,决心创出一番事业来再回去娶她。
    等他在内卫站稳了脚跟,终于抽空回去的时候,却得知她的父母几年内双双过世,何蕙娘只身到建康投奔族亲。石辟邪那时刚好有份紧急的差事,等忙完了赶回建康,却发现她已经选秀入了宫。
    再次见面,她已经是皇子生母,距离皇后的位子只有一步之遥,石辟邪也成了内卫大统领。被皇帝引见给她的时候,他恭敬地行礼,她笑意盈盈地接受,顶着一张假脸和一个假名字。
    后来,她半是为了报复皇帝,半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半推半就接受了石辟邪。他当然不会拒绝享用本该属于他的女人,有时候他也隐隐期望她能明白,甚至用本来面目去见她,可她并没认出来,也许对她而言,他始终只是个熟客而已,所有的笑语嫣然不过都是生意。
    她以为他贪恋的是这具身体,他也乐得她误解,可这一切,在那个贱奴到来之后都变了。石辟邪从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这次却急切地想要除掉皇帝,将权力握在手心里,否则再继续下去,他是真的要失去了。
    “本就无缘啊……”石辟邪喃喃道。
    他眼前已经一片血红,怀里还揣着给她的解药,他以为最后一刻自己会心软放弃,可是并没有。毒酒也不难喝,这强行续上的缘分,就这么断了吧。
    “这辈子睡了皇帝的女人、皇帝的娘,值了。”
    石辟邪咧嘴一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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