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床上躺了一天一夜,苏莺才突然醒过来。
    在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梦境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她终于觉得能够呼吸了。
    病床前守着她的苏宏远、宋蔷,以及穆棉,在她醒过来的那一瞬间就都凑了过来。
    “莺莺……”
    “莺莺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穆棉急忙按了铃,让医生进来给苏莺看看情况。
    苏莺茫然地望着他们,好像在看一群陌生人,而且不管他们几个人怎么问,她都说不出话来。
    就好像那晚被人往嘴里塞了什么可以让她失声的东西留下了后遗症。
    但其实她有开过口,她撕心裂肺地喊着让单羲衍别叫她。
    医生再次给她做了检查,说她的声带没有任何损伤,是心理作用。
    最让大家担心的是,苏莺好像看起来很麻木,没了什么情感,看谁都是一个眼神,表情平静,情绪掀不起一丝波动。
    辛素娴和单曦微听说苏莺醒了过来,就来到了她的病房看望她,结果就看到她坐在病床上,面无表情地垂着眼,明明还在活着,却死气沉沉。
    似乎再没有任何事能让她激起她的情绪。
    不管谁喊她谁叫她,她看向对方的目光都很陌生,仿佛从来不曾认识。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三天,苏莺才渐渐地认出他们各自是谁来。
    但她还是行为麻木,也不说话。
    请了专家过来看她的情况,被告知苏莺现在是应激反应的后遗症,创伤性应激障碍,属于情感隔离。
    就好像她把自己罩在了一个玻璃罩内,以为这样就再也不会感受到情感带来的痛苦,可也因为这样,她也无法感受到开心和快乐。
    “那这种情况,多久才能好?”苏宏远担忧地问医生。
    医生叹了口气,“说不好,有长有短,一般会持续一个月以上,甚至好几年的都有。”
    苏宏远听闻踉跄了下,被宋蔷扶住勉强稳住身子。
    对着苏莺的时候苏宏远一直都是乐呵呵的,净说些温馨开心的小事给她听,尽管她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但是一旦出了病房,苏宏远就忍不住抹眼泪。
    苏莺的情况每天都一样,不怎么见好,苏宏远就带她回了帝都。
    穆棉会找她一起做毕业设计,她有时候不知道会想到什么,会直接合上电脑不再进行毕设。
    一般时候苏莺的状态还算稳定,但一到下雨天整个人就会变的烦躁,尤其是晚上下雨的时候,情况会更严重一些。
    苏宏远几乎每周都会带她去医院做治疗,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一起进行。
    苏莺的情况穆棉找了导员说明,最后学校决定如果到时候她参加不了毕设答辩,就给她办休学,明年看她的情况再说。
    好在,苏莺在临近六月上旬毕业答辩的时候,治疗终于有了进展。
    她愿意说话了。
    也不再完全回避让她有了创伤的各种刺激。
    单羲衍在海城最好的医院里的重症监护病房呆了整整一个月,而且期间还再一次进了手术室。
    苏莺愿意面对创伤事件后见了单羲衍的大学舍友康耀。
    是康耀想见她,苏莺就见了。
    两个人约在一家咖啡店,康耀坐下后先问了问苏莺的情况,确定对她提单羲衍没有大问题,才开口往下说。
    “我先跟你道个歉,”康耀很诚恳地对苏莺说:“我知道他在用另一个身份接近你,却还是帮他骗了你,这件事我有错,真的对不起。”
    苏莺没什么感觉,只是问他:“你来找我,应该还有别的事。”
    “我觉得,单羲衍需要你,”康耀拧眉道:“他到现在都还在icu,情况不太稳定。”
    苏莺的眉心蹙起。
    没有一个人对她透露过,单羲衍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大家好像都很避讳在她面前谈起他来,哪怕她这两天已经在慢慢接受这些事情。
    而她也没有和微微还有阿姨她们联系,所以并不知道他的情况。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块女款的小黄莺手表。”康耀说:“那是单羲衍在海城出差的时候,去拍卖会无意间发现的一件拍卖品,这块表本来不怎么值钱,但为了跟别人争这块表,最终被他以几百万的价格拍卖了下来。他当时明明知道对方后来只是故意在抬价,让他多花钱,却还是心甘情愿上钩。”
    “他说你生日快到了,得送你个礼物,正好家里有一个,这下可以凑一对。”
    “你知道他在收到你消息的时候会不自觉的笑吗?”
    “虽然他那会儿并不承认他是看到你发给他的微信才这么开心的,但我看得出来,你在他心里的位置,跟别人不一样。”
    “后来你俩分手,就是在餐厅我把他拉走那次,那天晚上他在我家,捧着手机一直在给你打电话,他自责自己不了解你,哭着对着一部没有打通你电话的手机说求你回来。”
    康耀沉沉地叹了口气,对苏莺说:“可能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爱你,才总是这样幼稚又笨拙,但苏莺,你能不能相信他,这次他用另一个身份接近你,真的没有恶意,也不是耍你玩,他只是用错了方法。”
    “他真的只是因为爱你,单纯地想要把你追回来。”
    康耀说完后顿了顿,又道:“我知道我说这么多以前的事可能你并不想听,或许会让你觉得没必要,但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我是来求你跟我去趟海城的,也许你见了他,被他感知到你在他身边,会让他多一些生下去的动力。”
    苏莺依旧没有说话,康耀吐出一口浊气来,“当然,最后决定权在你手上,你就是不想去的话,我也不会执意勉强。”
    “不然你考虑考虑吧,我先走了。”
    康耀站起来,往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苏莺平静的声音:“我跟你去。”
    ……
    苏莺没有和父亲说,直接就跟着康耀去了海城。
    时隔一个月,再来这边,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她之所以答应康耀来这里,当然不是因为康耀说的那些单羲衍过往做的事。
    她只是因为,他救了她。
    在那个当下,她完全没了理智,强烈的绝望和痛苦让她有了自杀的念头,所以才会行为不受控制地跑向马路。
    但现在经过治疗,她庆幸她还活着。
    而让她平安活下来的,是他。
    她已经记起了那晚发生的一切。
    如果不是至亲至爱,人是不会在那样的危险下挣脱掉身体的防御,不顾一切地奔向生死边缘。
    有句话说,爱情在人性面前,不堪一击。
    更何况,还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说法。
    而他能推开她,让自己去面对死神。
    只这一点,她就该来这里,为他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
    如果像康耀所说,她能让他有活下去的动力,再好不过。
    还有一句话,她要告诉他。
    苏莺和康耀下了飞机后就被来接康耀的私家车一起带去了医院。
    这段时间辛素娴和单曦微都留在了这边,谢景臣帮她们在医院附近租了个房子,就连谢景臣也经常往这边跑。
    苏莺到医院的时候,辛素娴和单曦微还坐在icu外面的长椅上,这样能透过玻璃就看到他。
    苏莺跟着康耀走过来,轻声喊:“阿姨,微微。”
    相互依靠着的辛素娴和单曦微齐齐抬起头来,目光惊讶又错愕地看向苏莺。
    单曦微率先站起来,她急忙拉住苏莺的手,关切地问:“莺莺你好了?你可以说话了?”
    苏莺抿唇,轻微地扯了个笑,“嗯。”
    “对不起,”苏莺向单曦微和辛素娴道歉:“我来晚了。”
    “不晚,”辛素娴撑着墙壁站起来,眼里含着泪光,哽咽道:“不晚。”
    “谢谢你还肯过来。”辛素娴掉着眼泪唉声叹气:“我这儿子太让人操心,总是让我提心吊胆。”
    苏莺和单羲衍之间的事,外人无法去定论和评判,两个人都有不理智的地方,可感情中的对和错,不能按照常理来了断。
    辛素娴心想这一切都怪谁啊,谁也怪不得。
    命里有这一劫,就是他们活在这个世上该经历该遭遇的。
    躲不掉。
    苏莺跟辛素娴已经好久没见了,但他记忆里的辛素娴虽然瘦削,可没这么弱不禁风,看起来瘦弱的不堪一击,还有夹杂在黑丝里的白发,原来没这么明显。
    重症监护病房并不是随意就能进的。
    苏莺在外面陪着单曦微和辛素娴等到可以探望的时候,才在护士的帮助下换好衣服带好口罩走进去。
    这次探望的机会辛素娴和单曦微都没跟着苏莺进来,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她一个人。
    苏莺走到他的病床边,单羲衍就安静地躺在那里,男人的脸颊瘦削,每一块棱角都显露的特别明显,他的额头上还缠着绷带,嘴巴和鼻子上戴着呼吸罩,这一个月来一直在用呼吸机。
    旁边的中心监护仪和心电图机等等设备都开着。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稍微干涩,也没什么血色。
    苏莺在病床边坐下来,没有立刻就说话。
    她就安静地望着他,看着这个她很熟悉很熟悉的男人,想到几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让她止不住心动的感觉。
    这几年他们走过来的点点滴滴,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统统事无巨细地在她望着他的时候从她的脑海中划过,就像是在播放一幕幕的电影。
    苏莺的眼眶酸胀泛红,却并没有哭。
    良久,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而后才开口,嗓音轻哑涩然,带着一种接受所有事实后的平静和无谓。
    “你想听我说什么?”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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