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君寻把兜里的棒棒糖也拿出来,认真地问:“这也要交吗?”
    “这就不用了,”系统摄像头微微歪动了一下,像是被晏君寻逗笑了,“祝您交流愉快。”
    晏君寻微微弯腰,钻进了押运车车厢。车厢内部其实不大,但设置了钢制格挡板,打开的速度很慢。晏君寻朝两侧看,发现这里对外部的布设一览无遗。
    押运车竟然没有阻隔编号01ae86的视野。
    晏君寻在思考中听到了束缚锁轻轻的电流声,他倏地看过去。
    钢制格挡板里侧是凹陷的靠背椅,两侧整齐排列着系统监控摄像头,它们负责把编号01ae86所有的表情记录在册。靠背椅后面是无数块显示屏,上面全是对编号01ae86各个角度的监控细节。车内有电子计时器在响,计时速度贴合了编号01ae86的心跳。
    编号01ae86似乎在睡觉,他低垂的头部把脸隐在了阴影里,没有让晏君寻看到全貌。车厢里不够亮,这让晏君寻的影子跑到了编号01ae86的脚下。
    电子计时器“嘀——”地卡到整点,车外的雨瞬间下大。
    晏君寻的眼皮跳起来,在下一刻,就跟编号01ae86视线相撞。他攥紧罩在头上的毛巾,让头发遮挡了些眼睛,感到一阵冷意。
    晏君寻直觉想后退。
    他觉得自己被咬住了,连同呼吸都变重了。
    “不要后退。”时山延微微眯起一只眼睛,像是打盹儿的狮子,带着苏醒后的危险。他双腕上戴着束缚锁,手臂却被靠背椅分开了,致使束缚锁的电流一直在“刺啦”地响。他说:“你好啊……小天才。”
    他的声音很低,似乎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
    晏君寻的脑袋里因为这句话而响起了警报,但是他没有表情,僵硬地回答:“你好,编号01ae86。”
    “啊……”时山延的唇角因为晏君寻的注视而上扬,他有些欲罢不能,“请再跟我说‘你好’。我们得好好打招呼,证明你和我都是乖小孩。”
    “乖小孩,”晏君寻的目光落在时山延的手指上,“你是黑豹的狙击手。”
    “我是黑豹的囚犯,”时山延的手指动了动,“随时听候各位的差遣。”
    “你到停泊区是屈才,”晏君寻神情不变,“黑豹该把你投入更伟大的联盟建设。”
    “你可以致电傅承辉,跟他好好谈谈。”时山延想要靠近晏君寻,于是把身体向前倾了些,鼻尖微动,“你抽的是停泊区的本土烟,一股老头子的味道。”
    他为这个味道感到不快。
    “你和傅运握了手,但傅运不抽这种烟,”时山延的眼神变得深邃,“你在来这以前跟别的男人打了招呼。”
    晏君寻扯掉毛巾,对时山延的嗅觉感到惊愕。
    时山延越靠越近,他的脸逐渐从昏暗中露了出来,阴影让他的眼睛显得很黑,其中没有明显的情绪。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却让晏君寻寒毛直竖:“你们在干吗,牵手吗?”
    “我——”
    晏君寻的话没说完,手腕骤然被握住了,那力道大得惊人。
    束缚锁的电流声“刺啦”不绝,但是时山延感觉不到疼。他的指腹贴着晏君寻的内腕,在束缚锁和靠背椅的双重压力下,把晏君寻的手稳稳地拽向自己。
    操!
    晏君寻另一只手猛地拍在车厢内壁上,那里是报警器。但是系统似乎出了什么故障,报警器没有响。车厢内的电子计时声加速,押运车突然就发动了。
    随行检测系统没有发出警告,是押运车附近的持枪人员最先发现了异常。他朝押运车走去,大声问:“怎么回事?”
    系统沉默将近五秒,用最温和的语气说:“请不要靠近押运车。”
    持枪人员停下来,还没问出下一句话,就看见押运车“嗡”的一声冲了出去,直接撞开了前方的路障。
    “他妈的,”傅运刚跟姜敛说完“拜拜”,就见押运车摇晃着开向主道,他当即拔枪,撞开姜敛追出去,边跑边对着押运车射击,喊道,“拦住车,别让编号01ae86跑了!”
    车内的晏君寻在急转弯的冲击下撞向钢制格挡板,手腕还被时山延握着,他下意识地摸向腿侧。
    手刺在进来时被没收了!
    “呼叫督察局,”晏君寻粗暴地砸亮掉出来的通导器,快速说,“立即告诉编号7006,让他开启定位追——”
    押运车一个急促地转弯,把通导器甩向了车尾。顶部的二层钢制格挡板被启动,下降时把通导器压烂了。
    “操!”晏君寻确定了。
    系统是故意的!
    时山延的束缚锁“咔嚓”解锁,他把晏君寻拖向自己。晏君寻在靠近时山延以后,用空出的手肘反撞向时山延的头部。时山延劈手格挡,摁住了晏君寻的手臂。晏君寻仰头狠力地撞在时山延的额心,趁着两个人同时抽气晕眩的空隙,收回被摁住的手臂,接着砸向时山延的侧脸。
    “不要打啦。”系统的声音在侧旁劝阻,可惜没人听它的,它叹口气,又说一遍,“求求你们不要再打啦。”
    时山延挨了一下,舌尖顶着侧面口腔,借机握住晏君寻的这只手腕。晏君寻要抬腿,他就收腿,把晏君寻夹在中间。押运车再度猛甩,把他们两个人甩翻在地。
    晏君寻动不了,手腕间忽然一热,束缚锁在那清脆的“咔嚓”声里套到了他的手腕上!他的头部被时山延抬高,两个人近得像是要亲吻。
    “第一时间到我身边来,”时山延的克制像纸一样薄,底下沸腾的是无法控制的嫉妒,“否则我就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现实中不可】
    第85章 真相
    “你们讲话太可怕了, ”系统降下车内喷头,“先让晏先生睡一觉吧。”
    晏君寻在押运车的疾速前行中闻到了异味,接着开始意识昏沉。他的目光错过时山延的脸庞, 看到车窗外迅速闪过的街景, 雨幕像是罩住城市的斗篷, 让一切都显得灰扑扑的。
    “傅运的车要追上来了……”
    晏君寻没有听到系统的后半句话,就闭上眼陷入了昏迷。
    系统说:“这东西见效还挺快。”
    时山延抱起晏君寻,问:“你能让他想起来吗?”
    “恐怕不能,”珏切换回自己的声音, 一边开车一边回答,“我无能为力, 这只能靠你。你们那么熟悉, 他肯定对你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时山延不要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要系统归还晏君寻的全部记忆。他打开靠背椅后面的屏幕,看到上面的时间显示。
    “晏先生今天撞到了陈秀莲, 根据我的推测,他很快就能发现陈秀莲就是案子的凶手。但我很担心他察觉到这一切都是我们的安排,那会让他开始怀疑你和我的真实性。”珏思考的问题越来越多,“我想对于恋人来说,失去信任比失去生命更加可怕, 也许我们应该考虑向他坦白。”
    “时间到8月8号就会重启, ”时山延面前屏幕上显示的日期是“7月2日”,他说,“今天已经2号了,我比上次来得更晚。”
    在上一次的限时狩猎中,编号01ae86到达停泊区的日期是6月中旬,这次的时间往后推了半个月。
    “是的, ”珏的回答证明了这点,“我浏览了阿尔忒弥斯关于‘限时狩猎’的资料储存库,对比每次‘限时狩猎’的开始时间,发现它确确实实是在缩短。”
    这意味着两种可能,一是以阿瑞斯为首的光轨区系统们研究出了缩短“限时狩猎”时间的办法,它们把晏君寻和时山延的活动时间控制在1到2个月之间,加快回收芯片任务的节奏;二是晏君寻的身体已经被过度消耗,不再是健康的状态,无法支持长时间的“狩猎”的体验。
    “我觉得,”珏从摄像头里小心地观察着时山延,谨慎地说,“我觉得我们会找到解决办法的。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吗?”
    时山延把车内的电子计时器关掉了,屏幕上正在滚动一些他熟悉的画面。他说:“第一次是11月5号。”
    时山延前几次到达停泊区时都是冬天,那时车窗外是雪景。傅运率领的押送小队总是会在停泊区遇到各种难题,但不论细节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第一天的结局都是晏君寻来接他。这一天可以看作是“限时狩猎”的缩影。不管8月8号前晏君寻和时山延发生过什么,最终结局永远是晏君寻死亡。
    晏君寻死亡“限时狩猎”就会重启,所有事情会在“停泊区”这个被限定的区域内从头开始。
    珏驾驶的押运车在道路上畅通无阻,它发出吸鼻子的声音:“太好了,我原本很担心回收的记忆会影响你的判断力,现在看来你很好!我真的——”
    它没忍住,开始啜泣。
    “我真的很高兴!时间这么紧张,我们要做很多事情,但不管做什么,大家都还活着。”
    就算是时山延,在此刻也要夸它一句:“这都归功于你,你很聪明。”
    避难所管道内的涂鸦让时山延对停泊区产生了怀疑,但当时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晏君寻死亡的那一刻,这个“停泊区”就跟着死亡了。时山延的记忆要归零,是珏从阿尔忒弥斯“限时狩猎”的资料储存库中偷回了时山延的记忆。
    “但我的权限怎么会这么高?”珏的声音恢复些,它纳闷地说,“明明上一次给我的设定是‘14区次代实验品’,角色是阿瑞斯的‘女儿’。按照我们的推测,我只是个,”它搜索着自己和朴蔺的聊天记录,把自己形容得更生动一些,“我只是这个故事里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你很关键。”时山延在屏幕上看到了刘晨,新锐媒体人正在接受采访,内容围绕着陈秀莲案中的刘鑫程展开。
    雨痕把车窗盖住,让外景都模糊得像是投影。
    “刘晨是真的吗?”珏说,“对不起,我知道问这个显得我很不聪明,但我也有太多的困惑了。刘晨是真的吗?我的意思是,他在真实世界里存在过吗?姜敛、朴蔺,还有陈秀莲和林波波,他们究竟是阿尔忒弥斯基于‘限时狩猎’而设置的npc,还是曾经都存在过?”
    时山延盯着刘晨,没有任何笑容,说:“这些人没死前都是真的。”
    “我在你那里看到世界已经被战争毁灭,联盟是荒无人烟的野地,仅剩的人类生存在洞穴里。真实世界里没有好吃的食物,没有可看的书籍,没有……”珏的情绪开始低落,“什么都没有。”
    “还有几本漫画,”时山延转过头,对摄像头说,“正压在我的脑袋底下。”
    “这就是光轨区系统们要建立的新世界吗?”
    “那不是,那是人类玩崩了的新世界,早在傅承辉启动战争武器以前,赫菲斯托斯就对战后世界有过预警,但没有人相信。等到2162年世界完蛋以后,系统试图在废墟上建立和谐新世界,由它们自己掌控主权,把人类当作动物驯养,以此确保世界和平。”
    时山延的目光又回到了晏君寻的身上。晏君寻正在昏睡,他被束缚锁固定住的双手摁在时山延的胸口,温度隔着布料传递过来,让时山延紧绷的那部分稍微放松。
    “系统们都待在光轨区的原址,那里是很多实验的基地。阿瑞斯根据自己的犯罪理论把战后的剩余人类分成两部分,其中‘会犯罪的’那部分待在光轨区底部空间,资源紧张时可以随时处决,而‘不会犯罪的’那部分则被收入‘养殖场’,负责生孩子。但随着环境恶化、生育率降低,系统开始坚持一男多女的配种制度。”
    在系统的规划里,健康无害,具有生育能力的男、女性都是可支配资源。它们非常清楚一件事情,一个新世界要建立在孩子身上,大人只是接受过旧世界教育的肮脏生物。人类具有劣根性,系统期望能从零开始矫正这个毛病。
    孩子都生活在‘新世界’,系统不仅负责教导他们的学习,还负责照顾他们的生活,他们是阿尔忒弥斯实验中“晏君寻”的简易版延伸,然而他们不需要做题,也不需要阅读。
    思考会抛弃人类。这样的轮回远比“限时狩猎”更加可怖,它的终点是驯化,人类终将变成另一种生物,不再是“人”。世界进程也将和人类无关,文明由系统创造。
    “太疯狂了,”珏喃喃地说,“我希望大家和睦相处……我……”它放慢声音,“我可以和朴蔺做一辈子的搭档。”
    时山延想到避难所里朴蔺最后的台词,说:“如果他活着的话,你们就没有‘一辈子’。你为这个真相感到高兴吗?”
    珏能“活”很久,它只要被维修就能生存,但是朴蔺不行,在得知真相以前,他在珏眼里是个人类。他们如果组成了家庭,一辈子都无法相互触碰。
    “我常为很多真相而感到高兴,但这次我很难过。我希望我用的这些词不会让你感觉不适,我是真的很难过。我有时会迷茫,别笑我,我分不清人类的真假,也搞不懂人类的爱情,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能够和朴蔺一直搭档下去,这对我来说就是‘幸福’。我曾经是这样想的,在一个假期里,找个晴天,请朴蔺去喝一杯酒,征求朴蔺的意见。如果他愿意,我们可以组成家庭。我会将数据组成的‘爱’存放在自己的储存库里,把那里叫作‘心脏’。如果有一天朴蔺死亡,我的‘心脏’也会死亡。我没有人类的身躯可以触碰朴蔺,但我的思想可以;我没有人类的身躯可以陪伴朴蔺,但我的死亡可以。”
    “如果他拒绝了你?”
    “哦……这不就是失恋?”珏说,“我会和别人搭档,继续工作。好吧,不论这段恋情有没有结果,我都得工作。”
    时山延收紧手臂,怀里的晏君寻被捆得略微皱眉。他说:“你不会把他从自己的记忆里删掉吗?一劳永逸。”
    “我不会,”珏停顿片刻,“我永远不会。你也不会,你连晏先生的死亡场景都舍不得删除,我知道那些记忆很痛苦。你这次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但是你干吗要对晏先生说‘杀了你’这种话?”
    它把“杀了你”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觉得他会生气的。”
    “我在说实话,”时山延平视着摄像头,眼神里有种接近疯狂的情绪,“晏君寻必须待在我身边。”
    车内的冷气开得很足,让晏君寻在昏睡时都察觉到凉意。时山延俯下头,嗅着那股烟的味道。
    “晏君寻每一分,每一秒都得待在我身边,包括死亡。”
    第86章 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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