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梧叶一声秋,金叶潇潇,素秋如此短暂,转眼上海迎来了清冬。
    汪匿匿自那天想透彻后,就毅然结束了旅程。但她没急着找问烃,而是飞去上海,她想在拥抱问烃之前,先学会爱自己。汪匿匿拾起了自己儿时长达8年的理想——成为一名合格的教师,并给CAA的人事部发了一封辞职信。
    她在Airbnb上租了叁个月的老洋房,位于静安区老弄堂内,汪匿匿入住,颇为舒心,仿佛回到了儿时。忧来无方,窗外细雨,伏在案上写字,背书,心情轻而易举好起来,这真是个好地方,汪匿匿心想。
    房东太太优雅知性,是上海本地人,见汪匿匿会说上海方言,又长得讨喜,每逢在周末便会邀请她共度晚餐,汪匿匿屡屡婉拒。
    今晚也是,房东太太不馁,向她发出了邀约。汪匿匿看了眼手头上整理的资料,已经差不多准备齐了,她想了想,应允了。出门前她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个丝绒小方盒,揣进包里。
    打车去目的地,一路上,窗外从静谧的街景徐徐变幻成璀璨闪耀的比邻建筑,汪匿匿暗叹,上海,处处皆存令人着迷的魔力。
    房东太太住在寸土寸金的外滩江景房,汪匿匿由佣人一路从1楼物业中心引至21楼,进了房,她换上绵软的拖鞋,把手中的花束递给了笑着迎来的房东太太。佣人把她脱下的外套挂了起来。
    “哦哟,作撒客气,人来就好了呀。”话虽如此,房东太太显然对鲜花爱不释手,噙着笑细细嗅了嗅,才让佣人去插瓶。
    汪匿匿笑吟吟地解释,“见您朋友圈常发花艺,我就猜您喜花。现在鹤望兰长得正好,便买了一束。”
    “有心了,快坐,吃茶还是吃咖啡?”
    “温水就好。”汪匿匿在大客厅中央的环形皮质沙发上坐下,发出了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汪匿匿瞬间绷直。
    偌大的房子,一年到头来不了几个客人。闵馨坐在汪匿匿侧方,心口真是越来越欢喜,眼儿都弯成月牙,眼角的细纹微露。她身子前倾,“囡囡啊,你上次说来上海工作的,现在找到了没呀?”
    “还没。”汪匿匿摇摇头。又对端来花茶和温水的佣人笑了笑。
    闵馨兴致盎然,“那你有什么求职意向伐?”
    汪匿匿如实回答,“我准备应聘复大的教师。”
    “当老师啊…”闵馨有些失望,拢了拢披肩,但她转念一想,大儿子没希望,还有小儿子。没事,囡囡在静安区,她小儿子在华山医院,近水楼台,巧妙的。
    汪匿匿自然猜不到房东太太的内心,她抿了两口温水,从包包里取出丝绒小方盒递给房东太太,“一点心意。”
    闵馨接过,打开,是一枚孔雀羽冠造型的钻石胸针,点缀了一颗白润珍珠,美得不可夺目。上海女人爱珠宝,爱香水,闵馨也不例外,她的收藏足以开小型展览,因此她一眼就知道这枚古董胸针价值不菲。
    她轻轻摩挲了一下,抬眸笑道:“这可不是‘一点’心意。”
    汪匿匿见房东太太没有推却,松了口气,眼眸的光亮就闪烁起来,衬得眉目婉转灵动,“您喜欢就好。”
    “交关欢喜。”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开夜饭了。许是照顾到汪匿匿的口味,菜品咸淡适中,并没有本帮菜的浓油赤酱,汪匿匿静静用餐。
    闵馨年过四十,晚餐是不用主食的,因此早早搁下碗筷,眼投向汪匿匿。汪匿匿有些拘谨,闵馨笑,“不打紧,慢点吃。”
    汪匿匿用餐清爽,碗筷几乎不碰出响动,夹菜不挑,筷头不粘,嘴角不漏,显然教养极好。闵馨心忖真是遇到宝了,细细回想过去一个月,没接到过汪匿匿电话,想必是没带过人去洋房,上海查的严,暂住人口也需要登记身份证的…
    胡乱美想着,闵馨留意到汪匿匿放下了碗筷。
    两人又吃了会儿茶,聊了一会儿香水,闵馨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聊到男香时,问道:“囡囡可有小男友?”
    汪匿匿一愣,语气倒是笃定,“有。”
    闵馨不免又失望,“结婚了伐?”
    “没有。”汪匿匿悄然捏了捏手。
    好,没结婚就有机会,上海小资前卫,贯彻落实“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闵馨有了打算,辰光勿早,也不再多留汪匿匿,让司机送她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汪匿匿似有些疲惫,轻轻靠在椅背上假寐。如果当时她答应了问烃的求婚…她无意识地动了动无名指,问烃现在在做什么呢?
    *
    汪匿匿上网投递的简历被刷下来了,所幸她事先有过心理准备,才没有消沉。很正常,她一没有教师资格证,二不是本地户口,唯有履历还能看,可这完全不够。汪匿匿浏览了叁遍邮件,不得已去找了舅舅。
    舅舅至今未娶,常住复大的教师公寓,岁月的沉淀使他更儒雅了。汪匿匿唤了声“舅舅”就回避了他的视线,慢吞吞地跟着他跺去书房。
    书房狭小,满满叁面墙的丛书,一踏入,有一种置身于图书馆的错觉。
    严景驰让汪匿匿在唯一的小沙发上坐下,自个搬了办公椅坐在她面前,眼神探究,“怎么突然来上海了?汪家对你不好?”
    汪匿匿嘴甜甜的,“想舅舅你了。”
    严景驰不为所动,依旧严肃,“为什么突然想做老师?”
    汪匿匿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低垂了头,这个舅舅见过她最荒唐的样子,她有些怕他了。
    见她不知声,严景驰缓了语调,朗朗如说书,“小匿,工作不是儿戏,你该对自己负责。”
    汪匿匿闻言抬头,眉宇坚定,“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严景驰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倏然回想起自己当年跟母亲坦诚自己性取向时,母亲担忧的神色和姐姐鼓舞的眼神…他们严家的小辈,看似好脾气,实则拿定了主意,都倔驴一头。他是,他姐姐是,这个被他们疼爱的小女孩也是。
    严景驰眼神柔和下来,他摸了摸汪匿匿的头,笑了笑,“下周一早8点,我去接你。”
    汪匿匿捂嘴笑。
    *
    有了严景驰的引荐和担保,汪匿匿成功当上了文学院的助教。不过除了几位校长,其余师生皆不知严景驰是汪匿匿的舅舅,自然也就不知道她是荣誉校长严羚的外孙女、曾经盛名校内外“民国教师”的女儿。
    汪匿匿觉得这样很好,因为她现在完全不够比肩优秀的舅舅妈妈和外婆,但总有一天,她可以。
    试讲很顺利。
    不久,文学院就传出了有个美女新老师的消息。有人进办公室时偷拍到了汪匿匿,发在贴吧上,传来传去,高清图变为座机图,汪匿匿的名气也越来越响。
    跟严家驰同个办公室的一位女教师调侃她,“小匿,我看你干脆别教书了,坐教室听课当学生,还更合适。”
    汪匿匿脸红,见舅舅没解围,抿了抿唇讷讷笑,“您快别打趣我。”
    严景驰笑笑,并不搭腔。如果汪匿匿之后要在这儿扎根,少不得跟无数个师生打交道,基本社交得如鱼得水。学校是学生们的象牙塔,可不是教职工的。
    ……
    汪匿匿身为严景驰助教,是没资格开课的,但严景驰存了私心,很快帮她调到一节法语课。
    汪匿匿准备充裕,也不怯场,看着原本半班的学生中途逐渐增多,愈发自信,侃侃而谈。没想到一堂课结束,班里已座无虚席,汪匿匿笑着说下课,满堂学生才纷纷鼓掌。汪匿匿莞尔,望向坐在最后的舅舅,舅舅竖起大拇指,虽看不清神色,汪匿匿也欣喜地红了脸蛋。
    不忙的时候汪匿匿会去校图书馆当义工,时光荏苒但充实。想起问烃的时候,心头闷闷难以疏解,她就在日记本上写一句:好想你。叁个字日见增多,汪匿匿的思念亦是。
    这天下班,汪匿匿坐着校车回租屋,合同快到期了,房东太太说随便她住到什么时候,且不收她租费,汪匿匿怎么好意思?想着申请学校教师公寓看看…
    贴在腿边的包包震动起来,汪匿匿回神,掏出手机,是个陌生电话,她接听,“您好,哪位?”
    “您好,我是闵筠,家母闵馨。”对面自报家门,声线戛玉敲冰,如一削匕轻击珐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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