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景昏沉不知睡去多久,朦胧又走在了那条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宫道上,朱红的宫墙在昏暗的月色下惨淡凄清,她在浓重的雾气里往前走,越走心情越是着急,最后又如已经重复了许多次一样慌乱地跑了起来,不过她这次跑起来不过几步,就手上一紧,被人猝不及防地拉出了梦境。
    房中晦暗无光,乔景睁开眼时犹有几分懵懂,手上传来被人握着的暖意,她睡眼惺忪地偏过头,这才注意到了趴在她床前,正闭眼睡着的裴舜钦。
    裴舜钦搬了张小登坐在乔景窗前,高大的身体委委屈屈地折着,模样看着有几分滑稽。乔景小心翼翼地从床上坐起,在最深的夜色里凝眸望着裴舜钦俊朗的脸,脸上渐渐漾起了抹温柔的笑意。
    裴舜钦的性子在这几月里被战事磨砺得沉稳了不少,连带着眉眼好像也变了番模样。
    以前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冬天书院敲早钟的时辰天还是黑的,裴舜钦贪睡,早上总得要乔景三催四请才肯起床。乔景总觉得裴舜钦睡着的时候比他醒着时好看,因为这时他神情天真如稚子,没了平素常带的那股混账劲儿。
    裴舜钦眼睛闭着,许是因为姿势别扭得难受而微微皱着眉头,乔景不忍他如此憋屈,便想叫他起来让他回房好好歇息。她手轻轻抚上裴舜钦的脸颊,正想出声唤她,心上忽而转过了一个狡黠的念头。
    她眼中清光一漾,随即就含着嘴角狡黠的笑意俯身凑向裴舜钦耳边,绵绵轻轻地吹了口气。
    裴舜钦无知无觉间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趴在床边睡了半夜身体僵硬不已,猛一抬头便觉得头晕眼花。他甩甩脑袋醒过神,看到乔景坐在床上安静笑着看着他,神情里还带着几分得逞的得意,心里会意过来刚才是她的捉弄,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
    乔景忍住笑,故意问裴舜钦道:“在这儿睡得舒服吗?”
    乔景素来体贴温柔,裴舜钦少见她这般揶揄,一愣之后忍不住抬手捏住了她柔腻的脸。
    “没良心。”他不满地低声斥。
    裴舜钦清俊的声音在这暗夜里荡出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乔景无赖笑着看着裴舜钦,看到他习惯性地一挑眉头,一颗心忽而就响亮的砰砰跳了起来。她眼神一闪,不自在地移眸避开了与裴舜钦直视。
    裴舜钦见乔景两汪清澈泠然如泉水的眼睛变得柔媚羞赧,一下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刚才又做那个梦了吗?”
    裴舜钦边问边放开了捏着乔景脸颊的手,他本想将手收回,可目光在乔景脸上游移时,又鬼使神差地不自觉用指尖勾勒了下她的轮廓。
    气氛陡然变得无比暧昧,乔景脸面发烫,又不好意思又庆幸夜色过浓,裴舜钦看不到她无措的神情。
    “没关系。”她强作镇定地回答,全不知她想要藏起的羞意在微颤细弱地语气里已经一览无余。
    裴舜钦听乔景的话听得心痒痒,他想继续留下来,但又怕留下来会头脑发热地做些混账事,便趁着自己还能忍住从小凳上站起了身。
    他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轻声说道:“我不好在你呆到太晚,就先回去了。”
    乔景心下明了裴舜钦是担心她才会留下来,她垂眸一笑,歪头反问裴舜钦道:“现在难道不算晚吗?”
    乔景似是话里有话,裴舜钦对上她好看的眼睛,难得地打起了结巴。
    “我……我不从门走,我走窗户,不会……不会被人发现的。”
    裴舜钦向来利落机灵,乔景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她的手在宽大的袖中拢了一瞬,即便抬起牵住裴舜钦的衣袖,朝他笑道:“你也是世家子弟,说什么走窗户这种话,你就不觉得不好意思?”
    乔景这动作着实出乎裴舜钦意料,他愣愣看着乔景的手,硬着头皮道:“这有什么,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裴舜钦话至此处,乔景便想起了离别那夜裴舜钦潜入她闺阁的场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乔景眼神一黯,默默牵紧了裴舜钦的衣袖。
    “今夜你别走了。”
    乔景的声音低但清晰,裴舜钦心头猛然一震,竟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
    乔景的心在话出口的那一刻就变得清晰而坚定,她抬头看向裴舜钦,对着他的眼睛坦坦荡荡地又说了一遍:“今夜你别走了。”
    四目相对,乔景很坚持,裴舜钦却很犹疑。
    裴舜钦懂得乔景这话里暗示的意味,但他也晓得这样意味着什么。
    他定定看着乔景,终是认命地将头偏向一边,轻声拒绝道:“阿景,时候还不到。”
    乔景听到这话眼泪瞬间涌上了眼眶,但与此同时,她心下又生出了股难以形容的倔强。
    “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
    她忍着哭腔发狠说着,用力抓住了裴舜钦的手,不让他把自己的手拿开。
    裴舜钦方才说那话已是拿出了莫大的决心,乔景如此这般,他的怜惜泛滥得一塌糊涂,再也没法硬下心肠。
    “阿景!”他无可奈何地喊了声乔景的名字。
    乔景不肯松手,只是含泪看着裴舜钦,眼里满是决绝。
    乔景的眼泪烫得人心发疼,裴舜钦强绷着说:“阿景,我不能这样。你得明白不管我之后如何,你总有一辈子要过。”
    两行眼泪无声地从乔景眼眶流下,裴舜钦顿了顿,终是艰难说道:“我想要你不管有没有我,都能过得好好的,所以我不能不管不顾。”
    裴舜钦的话像一把刀剜开了乔景的心,乔景甚至有点恨他把话说得太明白了点。
    她不退让地拉着裴舜钦的手,低下头轻声说道:“可如果你真的一去不返,你总得给我留点什么。”
    乔景这话挑破了两人都不敢直说的事情,裴舜钦呼吸一滞,难受地喘了口气。
    “我迎上陆婉剑尖的时候,心里遗憾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没办法再见你,没办法再陪着你。”
    乔景忍住哽咽,抬眸看向裴舜钦,眼神清亮有光。
    “如果我要是真的得一个人活在这世上的话,那么请你至少给我留点什么,让我觉得我不止是我,你不止是你,而是我和你。”
    裴舜钦听着这话不禁咬紧了牙关。
    在遇见乔景之前,他不期能给谁留下什么,也不指望谁能长长久久刻骨铭心地记得他,但现在不是了。
    乔景倔强仰着头,脸上的泪痕在月夜里莹莹交错,裴舜钦抬手抚住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着,眼里渐渐渐渐烧起了火。
    他俯下身,爱极地吻了下乔景的唇角。
    乔景禁不住地一颤,随即闭起眼睛抬起两手搂住了裴舜钦的脖颈。夜暗无声,她只觉自己终于如愿以偿地冲下了悬崖。
    她想,这是我心甘情愿的献祭。
    一夜荒唐,恍似场梦。
    清晨乔景迷蒙从微熹的晨光里醒来时,裴舜钦犹未醒。房中被从窗棂里透出的微凉带蓝的天光照得昏昏然,像是完全浸在了水里。
    周遭寂静无声,连一声鸟鸣也无,裴舜钦安然睡着,一只手犹将乔景揽在怀里。
    裴舜钦的怀抱温暖宽阔,乔景安静偎在他怀中,忽而就想起了那个她同裴舜钦在山寺同眠的清晨。
    裴舜钦至今不知她那个怀抱着不可与人语的苦涩心思的吻,此时的场景与那刻几乎一模一样,她的心境却已天差地别。
    她不觉得她做了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从生死边缘走过一遭后,她知道了什么才值得她在乎,所以此刻她并不惶恐无措,而只是觉得安定平和。
    裴舜钦侧颜俊朗,下颌的棱角少年气的分明清晰,乔景仰头看他半晌,忍不住够起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脖颈。
    裴舜钦被脖间的痒意扰醒,半梦半醒地一歪头,睁眼便看到乔景正窝在他怀中笑眼盈盈地望着他。
    乔景香肩半掩,一头青丝松散于背,身上宽大轻薄的纱裙凌乱皱成一团,而她却似浑然不觉春光已泄,犹自笑得柔婉清媚。
    裴舜钦被她笑得心神难定,他一手从衣襟摸进乔景腰间,将她摁进怀里,贴在她乌发蓬松,细腻白净的颈边半是难耐半是满足地叹了口气。
    “难受吗?”他哑着嗓子问。
    裴舜钦手心滚烫,乔景脸面通红,她躲进裴舜钦怀中,羞得连头抬不起。
    裴舜钦煞是中意乔景这番模样,他作弄心起,便故意咬着乔景耳朵唤了两声她的名字。
    乔景又羞又窘,却又无处可躲,裴舜钦压着她越逼越紧,她走投无路,最终忍无可忍地捂住了他的嘴。
    “闭嘴!”她恼羞成怒地低斥。
    乔景羞恼无奈的样子像只还没长出爪子来的小猫,裴舜钦忍不住得意笑了两声。
    裴舜钦低低的笑里有几分情意又有几分风流,乔景心一动,脸面不禁又添上了层绯色。
    裴舜钦扬唇一笑,轻轻捉住了乔景的手,乔景不知他想到什么神色忽然变得郑重,于是就只是怔怔看着他。
    此时乔景认真的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动人,而且她容貌本来就生得沉静玲珑,现下她随意揽着衣衫有几分怯然的模样,则更是有种楚楚可怜的情态。
    “阿景,阿景……”
    裴舜钦喃喃念着,怜惜地吻了下乔景的手心。乔景眼眶一热,悄然展开微蜷的手指,凑上前慢慢亲了裴舜钦一下。
    裴舜钦顺势将乔景抱进怀里,怀里的人柔软温热,他不疾不徐地吻她的唇,朦胧的晨光斜斜照进床帐,床铺凌乱,两人衣裳相纠,长发相缠,犹如鸳鸯交颈,空气里却并没有漾着多少绮靡。
    因为并非所有的情难自禁都有关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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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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