暇塔内却和秦艽所想完全不同,
    目力所及皆刻满或大或小的经文梵语,还有一些看不懂的图案符号,秦艽一眼望去只觉满目温润佛光。塔外看是九层,但身在其中却只是一处空阔的府地,抬头往塔顶方向只能望见一片混沌的虚空,环顾却有无数宛若琉璃溢彩的梵文在虚空中浮现又湮灭,秦艽甚至望不到整个空间的边界,而当自己走近那些流溢着佛光的经文时,便能看到眼前拔地而起的宛若实体般无限延伸的光滑塔壁,但若举目四望,目力所及却又只是如头顶的虚无空洞。这一切虚虚实实的捉摸不定,若是个心性不定的人,怕是要不了几日就会心神崩溃不知身在何处。
    秦艽看着这些不知何人所刻的或大或小字迹不一的经文,有的能辨认,有的认得却不解其意,更有一些明明近在迟尺却如何都看不清,若强行凝神去看,只会使人目眩神迷的头疼上好一会。秦艽想要辨明这些究竟是真的墙还是只是幻觉,便伸手沿字迹摩挲,触手一片温润,竟似上好的玉器,有的刻字只是冰冷,有的却会使指尖都灼烧起来,
    这居然不是幻境!
    秦艽一时有些愕然,想不出这塔内到底是何神奇的构造。
    正站在壁前沉思,却突然走近了一人,正是师父····哦不,摇光道君。
    他停在了仅几步之外,表情竟然是无比轻松的温柔专注,这是从未在摇光道君脸上出现过的表情,秦艽顿时心生警惕:塔内莫非还有幻象?
    “我知你定然生气,但我亦有不得已的苦衷。”
    语气也是温柔的,甚至不似对师妹的那种温柔,而是有些更怪异而微妙的,几乎带着一丝丝试探的讨好?
    秦艽更加确定了这是幻象,只静默的站在原地静观其变,却直到对方在自己的沉默中逐渐走近,手甚至小心翼翼的抚上了自己的脸,衣袖翻卷间那股熟悉的清冽细辛花香,秦艽才猛的甩开了手,意识到了这居然并不是幻象。
    这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态发展?
    玄青似乎读懂了秦艽眼里的讶然,却只有些苦涩的扯出一抹浅笑:
    “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是这已不是我们的初识。我更早······更早的遇见了你,我比你以为的还要更了解你······”
    话几乎还未说完,青玄已不顾秦艽的挣扎,上前一步紧紧的将秦艽抱进了怀里,秦艽自塔中醒来便灵力滞涩,塔中更是灵气稀薄,因而根本无法挣脱,只被迫的埋进一个满是细辛花香气的冰冷怀抱,意识逐渐模糊在这股冷冽的幽香里,待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被玄青揽腰压在一块石床上,一只手也被牢牢的握住,有细细碎碎的吻温柔的落在脖颈,正愈来愈往下,秦艽甚至能感受到青玄那温热的鼻息撒在锁骨,还有紧贴着的身体里剧烈的心跳与那极度压抑的低喘·······
    “放开!”
    秦艽甚至惊愕得一时无法明白发生了什么,完全超出预料的事情发展让她本来冷静的思绪一团乱麻,她只下意识的想要推开这过于亲密的距离。
    她本以为自己是因为察觉了师父和魔域的隐秘图谋才被布局陷害,自己如今既已失先机,虽不明白其对自己只困不杀是何图谋,但有所求便是能为己所用,只要沉着以对,徐徐图之,也未尝不能脱困·····
    可如今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秦艽推却无力之下,暗自运功修为倒是仍在,只此地灵气匮乏,阻塞的灵脉便如无水之泉,秦艽顿时意识到自己此刻如刀俎鱼肉的险境,只得面无表情的冷冷开口: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还未被逐出师门,师父这是要罔顾纲常悖逆人伦吗?”
    青玄在秦艽清醒过来后也便未再进一步侵犯,只仍不肯放开,甚至将怀中人愈揽紧了些,亲昵的含吻住已经染了层艳色的耳垂,炽热的呼吸打在耳廓,激起一阵酥痒的战栗,陌生而暧昧的濡湿感使秦艽头一次生出下意识的排斥感,而近在咫尺的青玄已不复往日清冷孤高的模样,温柔至极的眉眼只专注的望着秦艽,低敛的眼睫是沉郁的暗金浮光,眸色中的深情苦痛被那种求而不得的痴欲糅杂成令秦艽看不懂的复杂神情,嘶哑在耳边的声音已沾染了不祥的欲,甚至还怔怔的扬起一抹娇哄讨好的笑意:
    “今日还不是时候,吓到我的阿艽了。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无穷尽的时日,我总能等到阿艽和我两情相悦,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你入魔了。”
    秦艽只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将自己牢牢抱在怀中的人,依旧是那一身白衣墨发,那时总噙着风雪般冰冷的眼里却已不知不觉的涌起层浑浊黏稠的血色,
    竟是入魔已深了。
    “你说的阿艽是谁?我不是阿艽,我是秦艽。”
    秦艽看着眼前人这偏执戾气的模样不由暗暗心惊,这心魔缠身的样子怕不是一日而成的。秦艽自是见过以无情入道却未得出情的修者,道心失守便是皆逃不开心魔缠身修为尽毁的下场,但似青玄这般一身孽力近乎入魔的,秦艽还是头一次见到。
    有情人修无情道,无情人修极情道。极情道为有情者墓,无情道为无情者棺。秦艽不知青玄口中的“阿艽”是谁,但看他这一副凄惨模样,便也能猜到一二了。世人皆知修无情道是最接近“天道无情”的道法,但却鲜有人以“无情”入道,概只因其有一道“情劫”最是难堪破,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天纵之资的修者折戟于一个“情”字。
    但九界中一柄无情剑意已臻至化境的摇光道君居然是一直未得“出情”倒的确令秦艽有些始料未及,九界中的确从未听说过摇光道君因何人“入情”,但毕竟是经历了修罗战场的大能,世人也便都以为摇光道君的情劫早已勘破了才对,如今来看这情劫不光是没过,反而阴差阳错的殃及到了自己这个池鱼······
    玄青看着秦艽眉目依旧,甚至除了最初短暂的惊慌,她又是这样一副永远冷静的模样,而自己却已然疯魔在这无尽的追逐中。
    错认?
    怎么可能错认呢?
    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这只是一世重复的轮回。
    自己已然不记得究竟重复了多少遍此生,见同一轮月升起,看同一朵花盛开,等同一个人长大。
    她以为的初见,他却已见她千百次。
    怎么会不是同一个人呢?
    他只是不甘心,他只是不认命,
    若怎么选都是死局,那为何要见她倾心?
    他走过所有的故事支点,在天道法则的狭缝中谨小慎微的一次次尝试不同的选择,只为寻求那一个可能的转机。
    她才睁眼看到了第一次晨曦,他已陪她走过了千万个落日。
    秦艽有些不解此时玄青脸上的表情,倏喜倏悲,倏爱倏恨,眼中晦涩难明,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倾吐,却只轻轻的在自己眉间落下一个吻:
    “这里太空洞了,等我为你寻来了伏羲木再好好布置。”
    “你喜欢素色的纱幔吧?但是我们结双修典总是要隆重喜庆些,以后再换好不好?”
    “等日后我再给你布好聚灵阵,我已寻得了衍天石,此间灵气稀薄,有聚灵阵后佐以大量灵石就可修炼了。”
    “喜袍你想要什么式样?我想着早些年偶得的一斛蜃楼珠,到时候可以嵌在头冠上,定是极美的。”
    ·············
    秦艽听着这自说自话的絮叨,已经颇有些认命,这世间遇到不讲理的不怕,麻烦的是遇到这又不讲理还疯魔的,没头没脑非要结什么道侣,你偏还打不过,这实在是没地儿说理去·····
    秦艽想着要是当初拿着红木鱼叩山门的时候能机灵点瞧出这个师父是个疯的彻底的,也许现在自己已经是个自在的佛修了也说不一定。
    “你既已入魔,如何还能进这暇塔?”
    反正现下这光景自己是什么也做不了,秦艽索性心平气和的试探起情况来。青玄见秦艽乖乖巧巧的窝在自己怀里,纤柔的手也顺从的被自己攥在掌心,心中不由激荡,清冷的眉眼愈发柔和了下来:
    “这不是暇塔,是睚塔。暇塔伏魔,睚塔锁仙,塔内超脱六道之外,不为天道法则所掣肘,以后我们就在此修炼,静待时机,此方天地便只有你我,你想要什么,我都为你寻来,可好?”
    秦艽未接话头,只有些震惊这布局精妙,而这睚塔内部居然不受六道制约,要想凭一己之力逃脱怕是无望了,不过一场无妄之灾,偏还是局死棋,顿时只心有恹恹的随口问道:
    “这塔内灵气稀薄,就算有聚灵阵怕也只是杯水车薪,又如何修炼?”
    却不知哪一句竟引得青玄低低的笑了起来,眼中尽是得偿所愿的愉悦神采,又亲昵的吻了吻秦艽嘴角,语气缱绻而克制:
    “我的乖徒儿还未学过双修之法,待举行过双修大典后,为师就好好的教徒儿这双修之道,想必也就不会问出此等问题了······”
    “·······”
    秦艽顿时有些无语凝噎,
    “好歹这个双修对象也算是常人求之不得的吧。”
    秦艽有些无奈的轻摇了摇头,只苦中作乐的在心里叹了句。
    朝闻道,夕求保命;悟九思,自晓得失。
    此时的秦艽还不知道,这一方天道博弈,已初现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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