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江棠镜抬头,目光滞了滞,但不动声色。面前的晚膳依然丰盛,自得了冬祭处斩的消息之后,这监牢中的饭食就比原来好上许多。
    这里是大理寺监牢,他是时下要犯,一人独占一个牢室。近日一些旧日同僚也来探监,倒也能被应允,包括曾经并肩作战的将士,包括一些平时交好的士官,包括李凌川。
    牢室栏杆外传来骚动。送饭食的狱卒有点懵,跟江棠镜一样,都扭头看去。
    一个狱卒奔过门前,这位送饭食的新来狱卒个子十分高大,但不大明白情况,喊道:“怎么了!”
    “莫轩那儿出事了!”那狱卒的声音从外间远处传来,“先把人都带出去!”
    莫轩是庆南王的心腹参谋。近日交战中被活捉,也关来了这监牢之中,看管极严。
    江棠镜把筷子搭上小桌,在方才狱卒犹豫之中,已伸手拿起那只筷枕。
    这长得像筷枕的东西,他指尖掂量掂量,实则暗藏机关。
    而眼前狱卒已过来要打开他镣铐,江棠镜并不做声,筷枕已收入袖中,随即由狱卒带领,往牢狱外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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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哥,姚哥,陈宇,”
    抓着哨塔楼阁上垂下的绳索,王小花看着他们,神色郑重。现下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是每日当中守备最松懈之时,这处哨塔的看守已被拖到隐蔽之处。在这灯火昏暗的所在,几人穿着相同的狱卒制衣,人影轮廓也不甚分明,只消时不时去哨塔处转上一转,以免使人生疑。
    时间紧迫,距离冬祭仅余不到叁日,无法细细查探。踩点观望已见这几进屋子彼此首尾相连,内里不知格局,江棠镜想必关在单独的牢室里,估摸着该在这几排中的某一间,需得进去再寻。
    她眼睛亮晶晶:“你们永远是我的好兄弟。”
    大姚翻了个白眼:“快去快回,少说废话。”
    王小花往下滑了一尺,又道:“若是情况不对,你们原路返回,切莫犹豫。”
    看着王小花落到地面,绳子收了回来。叁人对面无话,陈宇一直盯着下面,忽然道:“小花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大姚瞪着眼:“她一直就这样,你看不出来?就我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的灯,可会装了。”
    他摇着头:“我刚听说那时候,还挺怨她的,但是……”
    没人再说话。陈宇沉默了一会,又问:“老大救出来了,你们要干什么?”
    “照样回去打铁,养活家里,”大姚一直看着下面,“我让他们先搬走了。回去再看看,或许得再搬走。”
    宋玄生也点头:“我也是。”
    陈宇叹了口气。
    “以后咱们还能这样吗?”
    宋玄生笑了起来,摇头感叹:“陈宇都这么说了,我感觉咱们像是要老了。”
    大姚也叹了口气:“跟从前是比不了了,都拖家带口的,自己吃饱了不算,先顾上全家才是正事。”
    而他又接着补充:“但是只要还有需要我姚立诚的地方,我还是要来出力的。”
    此话落下,宋玄生又笑了起来,随即又收笑正色,跟陈宇异口同声:“我也是。”
    等待的时间安静又揪心,只是几人都心照不宣,极力维持着耐心和平静。而不知何时,外头远处有人喝叫,此处的空气瞬时凝固,周围的动静开始变得很不寻常。
    陈宇从外面回来,双目圆睁:“有人劫狱!”
    “!”
    两人一惊,这还没开始,就要给发现了?
    “这儿关了莫轩,”陈宇说道,“庆南王那头有人在劫狱。”
    听得此话,宋玄生看向陈宇和大姚:“我下去找小花,你们快趁这时出到外间去,如有变数,你们混在里面,好做外应。”
    说完抓住绳索就滑了下去。
    ……
    一阵忙乱。
    然而外间等不到人,莫轩的党徒一轮交锋不成,四处放了火箭,夜色已至,援兵未至,大多人手分去看押莫轩,一边还在忙乱救火。大姚和陈宇推开一扇门去找用具,却见一个大块头囚犯俯面倒在角落里,锁得严严实实。
    “这是……”
    “小心!”
    一声喝止,兵器交接,随即叁方皆顿住。
    “老大!”
    “你们!”
    江棠镜身着狱卒制衣,门后还倒着个狱卒,眼睛一亮:“你们都来了?那筷枕是你们安排的?小花那儿可还好?”
    “小花也来了,”大姚应道,但不明白,“筷枕是什么?”
    江棠镜双目圆睁:“……她在哪?”
    吃惊之余,他却也不算完全意外,嘴角抽搐的一下不知是哭是笑。大姚和陈宇对望一眼,随即道:“陈宇,你跟老大先走,我跟宋哥小花接上,后脚就跟去。”
    “她在哪儿?”
    江棠镜严肃质问。
    ……
    一边快步向外走出,陈宇和大姚在江棠镜旁边不停劝阻:“老大!你会再被抓住的!先趁这乱出去才是上策呀!”
    “她看不到我,也不会出去,”他说道,眼中倒映四处燃起的火光,但那似乎已难再占据心神。
    迅速打晕了一个迎面撞见的狱卒,塞进无人可见的角落里,江棠镜顺着陈宇和大姚的带领,去了那处哨塔,这进屋子那一头已经起了火,他上到塔上,不见迟疑。
    “老大,你……那头起火了,”陈宇还是说了出来,但没有让他说完,江棠镜把绳索往下一甩,仿佛没有听到他的提醒。
    外间的动静遥远,但细小的噼啪声和远处叫喝的人声骚乱混杂在不平静的空气里,周遭气氛愈发紧绷,一触即发。
    抓住绳索,江棠镜望着下方,临去之前抬眼视来,目光沉着,一如既往:“你们回去,准备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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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花!”
    “小花!”
    宋玄生喊了好几回。这几排屋子曲折相连,烟气漫起,有些屋角火势已大,混杂着少许无力的惨叫。大多囚着的要犯都被狱卒押了出去,他们一开始还躲避了几个,但后来火势不受控,外间也不知是什么状况,这头尚有一些来不及押出去的囚犯,似就没人管了,留弃在此自生自灭。
    王小花在一间一间地找。到了现在,他已经不确定在哪里跟王小花走散了。
    “玄生!”
    吃了一惊,宋玄生转身:“老大!”
    闪动的火光里,江棠镜发际汗水浸湿,面色略白,从那头的黑暗中大步奔来。
    “小花呢?”
    “走散了,”宋玄生如实答道。
    江棠镜面色更白,随即两人继续穿行在混乱曲折的廊道里,交换信息,寻找王小花的踪迹。托庆南王和莫轩党徒的福,外间已太过混乱,分去了几乎全部人手,这样往来穿行,也不再需要躲避了。
    温度上升,极力避开明火燃起之处,也仍然呼吸困难,热气混着烟气,眼眶胀痛,口干舌燥。烟火愈发呛人,被放弃的囚徒的叫喊几乎已都消失,死亡的压抑氛围弥漫高涨,此处犹似人间地狱,绝望无力。
    “老大,你可还行?”
    江棠镜未出声,只点了头,脚下步子机械迈出,愈发僵硬。
    置身火场,一时压下的恐惧感又开始疯涨,在一直寻而不得的焦虑里,越涨越高,撑满心脏。
    距离火场最近的一次,还是小的时候。几岁?他已经忘记了。或许是七岁,或许是八岁。
    他还记得,父亲和母亲本可以从大火蔓延的屋子里出来。但是房梁塌了一半,压到了母亲。他大声哭着,听到父亲的叫喊,以为下一刻他们就要出来了,而一瞬间,整个屋子全然坍塌,扬起一片冲天烈焰。
    时隔多年,烈焰也从未散去,此刻更近在咫尺。但他知道,相比烈焰,还有更可怕的东西,所以父亲宁可被火包围也不愿放弃最后的努力,他现在也一样。
    “玄生,你出去吧,”
    小花找不到他,或许已出去了,或许还在找。但他不能现在就侥幸出去,没全部找过确认,他没法冒这个险,“把他们都照顾好。”
    宋玄生摇头,却似看到了什么,声音一震:“小花在前面!”
    “小花!”
    江棠镜一个大步,直冲向前。
    一个人影似在那头一扇门前摆弄门锁,循声咳嗽着叫了声老大,向他冲来。
    一把拥住奔到面前的人,江棠镜抱着她离地在怀,在冲力下不得不转了个半圈。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同时问出,江棠镜仰头凑去,在她渗着细汗的鼻尖亲了一下,随即宋玄生不满的话音就传了过来:“得了得了,啥时候了,快走,真是的,非得这样,看不见我吗……”
    紧紧攥着她满是汗水发抖的手,往火势小的方向寻出口,江棠镜知道她害怕自己也同被放弃的要犯一样,也是找到绝望,以至要一间间撬门来寻:“旭阳呢?”
    她的手紧了一紧:“旭阳很安全,出去了就能见到她了。”
    她问:“你还好吗?”
    听得这话,江棠镜这才又注意到周围的火势,足下身体却还是沉稳有力、全无钳制,不由心头一阵惊讶释然:“我很好。”
    王小花似也注意到了什么不同,捏了捏他的手。
    寻着火势未及的地方走,以避开救火集中之处,王小花往前指着一个回廊岔道:“那儿!那儿出去有个侧门,走过一处狭窄小道,可去到偏院,现在人应在后方救火,那里想必人手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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