爰爰所谓的美人香,小半来自苍碧本身,贴得近了自然闻得到,而能让他们数里外都能分辨出来的,却是经由苍碧不能控制妥当的妖力放大而来,现下他妖力尽失,纵使爰爰闻得把鼻子缩进嘴里,也探不出半缕幽香。
    苍碧相公,咱们去哪找城旌问。
    连云按着胸口,一双黑瞳仿佛要渗出墨来,紧紧盯着前路,脚下疾行,刚从幽冥界上来,经受了妖力暴涨,紧接着化蛟在曼珠沙华海细细密密地寻了许久,仅存不多的妖力彻底告馨,他只能一边奔走,一边以不稳的心绪调整因寻不到苍碧而乱作一团的内息。
    连云阁。他沉沉开口,三人已到了阁下。
    大门的新禁制也不知是谁设下的,连云打不开,只能提气一跃,直奔观雪楼,推开窗扇翻了进去。
    妆台前,一截皱巴巴的发带漏了条丝,不安不稳地躺着,油香豆腐除了保鲜的术法,缺了个角,泛出一股淡淡的酸味,混在香油里的部分,浮起了一层薄薄的白衣。
    满室的浅色丝绦染得房里冷冰冰的,连云从来不知道,这间屋子原来也有那么安静的时候,没有清越的嗓音吟唱阿谀奉承的大话,没有品味嫩豆腐的砸吧嘴声,没有广袖飘逸的衣摆曳地沙沙,安静得把渺茫的希冀抹杀。
    苍碧美人!城旌与爰爰进不来,在楼下叫唤。
    连云恍若未闻,亲自取下的名讳寓意着天,他的天还在,却不知去了何方,兴许再无法相见,就如那真正的九天般,无法企及。
    他拧起的眉宇忽的散了,清理了馊豆腐,展平发带,回自己房中重新拿了盘新鲜的豆腐放在妆台上,解了保鲜术法,清淡的豆腐味溢散。
    若是苍碧来了,定不会错过
    连云表情淡得只剩肃然,焦躁、懊恼、气愤全部融进一个罩着绝望却透露出一丝白光的无底洞中。
    他在苍碧床榻上盘腿坐下,调息了一刻钟,妖力恢复些许,跃出窗口腾空化蛟,向西方飞去。
    界守阁中,长空正对着解不开的棋局气得牙痒痒,好不容易理出一点头绪,却被唤声扰得烟消云散。
    逍遥。连云门也不敲,闯入阁中,直上三楼,看到敞开的门前横着条手臂的粗的金索,就知道里头不速之客还在,眉一敛,扭头要走。
    慢着。长空微微抬起下颔,一副蔑视人的模样。
    逍遥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用捆龙索缚住了屋子,长空出不去,连云明明看出了这一点,还是停下脚步,以背对门道:何事
    进来。长空执着一枚白子,一下下敲棋盘。
    连云定定站着,叩叩声回荡在阁中。
    进来!长空重重按下白子。
    连云转身,步履艰难,到底还是进去了,没话找话般道:逍遥何时归来
    我怎么知道。长空白了连云一眼,幽冥界是个好地方,一个个都赶着往里面闯,冥神绿衣袅娜多姿,他没准乐不思蜀了。
    这一路无风无波,连云多少也猜到背后有逍遥相助,这些忙,逍遥从来帮得万无一失,只是面前这一个,逍遥能困他一时,难道还能困一世。
    苍碧已成凡狐。连云道,望你莫在为难他。
    你不该盼我好好为难他如此便可顺着我的行迹,找着你心里的妖孽。长空遥指连云心口。
    他是妖非孽。连云字字掷地有声,沉稳得仿佛将话音种在冷硬的地面,苍碧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两千年前,我受死劫几乎魂飞魄散,救我的是他,我重伤挫败被欲念蒙了心,挽回我的是他,我魂魄有损难以复原,为我闯入万千荆棘的是他。你放逐他数世,难道不曾观望,一介凡人的他又是如何他不聪明,甚至天真到愚笨,却从来不会放弃任何生灵。你身为神祇,高坐九天,纵览凡事,为何不辨是非,硬要置他莫须有之罪。
    住嘴!我身为神祇,你一介妖蛟,怎有资格置喙我的抉择!长空指尖施力,手中棋子登时一声脆响,碎成两半。
    连云:你的抉择,就是擅杀凡间善者天可允逍遥可允
    我所作所为,何须逍遥来允!长空猝然起身,高束的长辫随着动作甩动,似是意识到失态,他顿了顿,眼神往窗外一瞥,再次看向连云时,已镇定下不少,你待如何无烟已入凡事,就如烟尘汇入云岚,再也寻不见了。
    连云岿然而立的身躯仿佛一株万年不倾的古树:只要我寻,如何寻不见。百年、千年、万年,只要他在,生生世世,不管是轮回为数十载一生的凡人,亦或不知晦朔的朝菌,我都会寻下去。
    愚蠢至极。长空一哂,重新落座,执起一枚黑子。
    连云不欲与他纠缠这些没营养的,转身欲走,长空摆弄棋子的手一顿,似乎看见了什么,瞳孔缩了缩:你服禁药
    与你无关。连云不以为意。
    众生不论人妖魔怪,只要是活物,都有飞升的一线生机,虽然这些生机真正能抽芽的万万中不一定有一,连云的一线生机在遭雷劫前最强,此后愈渐微弱,自无烟命丧长空之手后,又慢慢壮大起来,及至长空上一次见他,那生机也强过寻常生灵,显示飞升之道绝非不可能,然而此刻那抹生机,彻底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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