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良心中顿时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羡慕又嫉妒地看着那马车在欢呼中艰难地远去。
    就在他有些不平之时,旁边传来一个声线甚是优雅的女子笑言:“唉,要不是卫玠已经有了老婆,我就把他娶回家了。”
    “鸢姐姐怕是不行呢,毕竟听说他可能会是陛下的卫夫人。”旁边的十来岁少女笑道。
    “有单夫人在的一天,卫玠上不了位的。”崔鸢叹息着摇头,“唉,单夫人耽误了多少少年的青春年华啊,卫公子都三十多了,美人年华,哪耽搁的起啊。”
    “有道理有道理!”
    冉良听得心里一阵不适,默默退到一边。
    “哎,你不是冉良么?”突然间,荀灌派了这少年的肩膀,“上次你的比赛我看到了,你功夫不错啊,要不咱们练练?”
    冉良也认出了这小姑娘——她也是这届比赛的黑马,一根梨花枪用得出神入化,自己遇到,都得小心那种。
    他只思考了一会,就允了,他家贫,在蓟城连块练武的地方都没有,这姑娘能练武,家里必有能打之人,到时就能好好练习了。
    于是一边走一边说,他也不知道面前另外一个女子就是洛阳令,只当是大户人家女儿,这些年,北方受胡风影响,男女之别不大,不一会儿,他们甚至聊起了将会开始军赛大比。
    “军赛大比如今的场地已经定好了,不知冉兄选好队友没有?”荀灌好奇地问。
    “尚未,听说这次比赛,还有异人参与?”冉良也想趁机探听消息。
    “是的,有不少异人,说这是什么‘绝地求生’,嗨,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荀灌无奈道,“到时武器都不许开刃,且其上都会涂有彩粉,沾粉者败退,又怎么会是绝地呢?”
    “比竟只有一队可胜,许多擂台上的败者,都准备在这一局中好好表现呢。”冉良说到这,略为自傲地一笑,当年他十一岁时,可就已经带着族人一路北上,沿途遇到不少匪类,经验丰足,必能夺得头筹。
    “我亦如此想,这次,还有许多南人远上参赛,如祖逖家的公子,还有周坊之子周抚、郗鉴的侄我郗迈、外甥周翼……”荀灌看着冉良有些困惑的目光,补充道,“祖家、周家、郗家都是南方武将世家。”
    “他们这些世家子也甘心参加这种比试?”冉良惊了,仿佛听说皇帝去扫街一样难以相信。
    “这向个武将世家都是寒门出身,没有高门那么会来事,”荀灌想到自己那矜持守礼,肩不挑手不能提的哥哥,有些无奈地挥手道,“再说了,高门弟子就是来了,也打不动啊。”
    “这倒也是。”冉良祖上也是牙门将(低阶武官)出生,对这些人再了解不过。
    转过街角,三人进入一处宅院,护院关上院门,将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与院外的喧嚣隔开。
    ……
    舞台后,一位青年正对着镜子卸下脸上的油彩。
    汗水打湿他的鬓发,好在这剧院的后台是经过升级,铺有地暖,脱了外袍也不会着凉。
    就在这时,他的心腹过来传话,说他的妹妹已经带着新妹妹去他的别院了,还带了一个陌生男子,希望主人赶快回主持大局。
    “什么大局,院中好些护卫,还能伤了她们?”崔涞叹道,“再者,那两讨债鬼,一个贪图我财,一个贪图我身,我这回去,岂非羊入虎口,安有幸免之理?”
    “那……是回主宅?”心腹试探着问。
    “回去双亲嫌我不成亲,无子大不孝,不回。”崔涞不由得无奈,蓟城那么大,却没有他的家,这是何等凄惨,还是睡衙门吧,还是单夫人好,都给他们的衙门加班过夜准备了休息室。
    凑合过呗。
    “可您总要回去啊。”
    “以后的事情,以后解决。”崔涞摸着那傩戏的面具,小心地收回包袱。
    成亲?成了亲他还能出来跳这个么?
    出了戏院,偌大的街道已经亮起灯火,行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衣,推广了十年的种棉,如今哪怕最贫穷的蓟城人,也能穿上旧棉衣御寒,今年风雪来得早,为免贫者冻死,济困院的鸡毛房都准备好了。
    以前本是他想补贴那些贫民一些柴火煤球的,但却总有人冒充冒领占些小便宜,他便索性建了十几间鸡毛房,房中铺有鸡毛,极为保暖,能免于寒冷,但毛杆刺人,睡起来并不舒服,且住鸡毛房,便要做活,以换房租和热水烤饼。
    还有那些孤儿,也得抽空看看,有能入学的,考察一下,推荐过去。
    还有城西准备扩建,异人们提议修筑一条从渤海连接蓟城的铁轨,以运煤铁,还说不用牛马拉动,只用蒸汽车头就好,但这投入太大,他是不支持的,如今蓟城的煤铁用船运便足够应付了,等到不够的话,这至少要等到十年后——那时,新的一代人成年,必然会要求更多的工坊和住宅,加上运河,才能满足修一条三百里的铁轨。
    到那时,下一代人当多有读书者,才能管住心与手,不会损毁道路。
    如今这些,还是太早了。
    不过……
    崔涞伸出手,接住一片从天上飘落的雪花,凝视着漆黑夜空。
    这一代之后的世界,会是怎样的盛世呢?
    第274章 人生如意
    大雪纷飞,又是年关将至。
    往常北方的冬季都很难熬,柴禾、粮食、赋税,都在严寒下成为很多人难以迈过的坎。
    然而如今的北地,冬日反而成为一些人的期盼的日子。
    相比于春夏秋日的繁忙,在取暖的成本不那么高后,冬季终于是休息的日光,修缮房屋、婚姻嫁娶,还有祭祀先祖,都可以在这时解决。
    蓟城的冠军大会终是在年前决赛出了头名,一位叫冉良的贫家子弟勇夺魁首,在骑射和战阵上都拔得头筹。
    尤其是最后的最关键的绝地求生大赛,他展现了天生的战斗素养,“死”在他手下的参赛者车载斗量,被无数将领争夺。
    而最后,他其它前百名的优秀参赛者,都加入洛阳军区,很明显就是想在将来对付关中和匈奴时立下功勋。
    这让千里迢迢想来挑选些手下的王虎等南方将军大失所望——明明将来平定遥远的南方夷人也是可以得到功勋的。
    但这些参赛者却是看得明白,将来若是定都洛阳,那洛阳周围的禁军无疑是前景最广阔的,至于江南的军士——那些蛮夷之地便是胜了,又能有几分大功劳?
    冉良获得和不菲的奖励,同时在比赛中和荀灌结下很深的友谊,荀灌本想留他一起在蓟城的崔家过新年,然而冉良心急着回家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同时也要把家安顿好,年关过后,便直接去洛阳述职,他已经被任命为洛阳军卒的前锋牙门将,这个职位也算是继承祖业了。
    相比从一个小兵做想,这已经是普通人难以想像的大平台了,如今不是女帝陛下的创业年纪,各种职位基本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再想天降,基本不可能。
    冉良还听说蓟城已经准备建立军校,从各大军中挑选出能征善战者,教授兵法,再征战四方。
    他家离蓟城不远,风雪兼程,张是腊月二十七回到了家中。
    然后便受到了乡人的热烈欢迎。
    不只是各家各户都有送礼,上门说媒的亲戚更是多到令人发指,整个年前都没有消停过,而做为这次的主角,他家请客摆宴,是必须的。
    但这遇到一点小问题。
    冉母掌握着财权,坚决把冉良摆筵席的想法阵压下去。
    “你将来是要去洛阳过活的,”冉母一边数落着心里没数的儿子,一边把奖励银券仔细地给儿子缝进棉袄里,“这些钱自当去洛阳买处小院,最好是靠紧着宫廷学舍,将来子嗣也好入学,若是儿孙不那么机灵,需得请些名师,这又是大的支出,你这些钱,还不定够用呢,岂能随意浪费?”
    冉良哪说得过母亲,只得称是。
    冉母又道:“再说了,这寒冬腊月,能有几分好菜,我已经想过如何敷衍过去,保证即不费钱财,又能不损颜面,你且看着罢。”
    ……
    冬日没有新鲜的蔬菜,秋时,有几分闲田的农户们便的会存些萝卜,晒些豆角,这些年北方盐田发展迅猛,盐价也不那么贵,有些村人便腌了贵重的咸菜,在年节里做为美食。
    冉母请客除了有蒸得柔软膨松的面饼,煮了晒干的萝卜和豆角,还用了肥厚的猪肚肉,切成厚厚的片,码了一整整一大碗,放在圆桌的菜品的正中,光是这一盘菜,便镇得来客惊呆,目露不敢置信之色。
    这些年,他们在女帝治下,日子过得虽然好些,但家庭还是拮据的,女帝的税负不高,每年留下的粮食除了够吃之外,还能节余不少。
    可这日子有了钱,总是忍不住花啊,冬日冷了,盘个火炕总要花钱吧?添个棉袄总是应该吧?家里又添丁了,给媳妇买半钱糖补补身子,也能多下奶不是?小孩要长大,存些钱,试试去小学堂看看有没有读书的天赋吧?
    能抑制消费的只有钱包的丰满度,人的需求总是在上涨的,地里刨食的产出是有极限的,以至于村人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平是有些腌菜,都是难得的美食了,至于说杀鸡——鸡可是贵重的财产,谁敢提这事,被骂个狗血淋头都是轻的。
    于是前来前礼加吃饭的客人面对着一碗大肉,神态越发虔诚,看冉良的眼光,更是充满了崇拜。
    但他们这边吃菜的规矩,是主人家动第一筷子,客人要是先动,便是无礼,于是一桌之上,便是有人不断吞口水,主家没有动筷,到底是没有人去吃那碗肉。
    于是这碗肉从腊月一时到初七请完客,都安静地摆在方桌正中,先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只是因着天寒,油脂凝固,但在一辈子都吃不了几次肉的村人眼里,还是诱人不行。
    这碗肉还被拿来祭了祖先,经历了无数后,这才和着干菜顿煮了,娘两美美地吃了的一顿。
    那肉的味道太美,冉良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蓟城里,烟花是每年都有的项目。
    大户人家们的年夜饭当然不会那么简单,崔家的就很丰富,除了鸡鸭鱼肉之外,还重金购买了蛋糕,柔软甜美的滋味在这个糖比肉贵十倍的时代,就特别奢侈。
    腊月时节,大部分的官府都会将印信封起来,他们会有半月的假期,用与家人团聚,王悦与司马邺等小伙伴们,也在年前纷纷归家。
    王家基本都聚集在了蓟城王悦当年置下的宅院里,当年在江东呼风唤雨的王导如今宅在北方,准备著书立传,他的治国方法类似老庄,崇尚无为而治,这与北方的治世理念格格不入,所以也熄了在北方入仕的心思,准备专心教导王氏子弟。
    但是王家第三代们在蓟城适应的飞快,每天呼朋唤友,游山玩水,并没有太多把家学传下去的意思。
    王悦回家一次,发现自己似乎就成了全家唯王希望的样子,一时压力山大,听着长辈一波又一波的教导,实在不堪忍受,初一就逃去了司马邺家,求个清静。
    然而司马邺家并不清静,前东晋太子在北方没有产业,便带着族人投奔了族叔吴王,想暂居些日子,找到新家便搬走,饶是他家院子大,依然显得拥挤不堪,每天清晨就各种吵闹,让难道有懒觉可睡的司马邺心态炸裂。
    “都来半年了,还没找到地方?”王悦有些困惑地问。
    “蓟城的房价你又不是不知?”司马邺嗑着炒开口的松子,不屑道,“城里离得中心近的,哪个不是十万起?城外远些的,又没有那么好的学校,司马绍嫌弃,小一点的,他们家住不下,大的,他们又买不起,这么挑捡,可不就剩下来了。”
    “以晋王在江南十数年的经营,不至于一座大些的宅院都买不得罢?”王悦不解。
    “买是买的下,可后边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蓟城的物价,”他伸手抓了一把手上松子,撒在桌案上,“城中大宅可是按平收的垃圾费,还有每日的水费,虽然不多,但日积月累,也是不小的开支,还有城中的每月出的新染布帛,各类奇珍品类丰盛,一个不慎,积蓄便要见底,这半年,要不是那太子妃有几分理财之能,他们一家怕是连吃饭的钱都不够了,还想买宅?”
    王悦深有同感地点头,当年他和阿邺还是学生日,零花钱便怎么都不够用,去几次可爱饭店,吃几个蛋糕,便洗得干净,只能继续找家里支出,阿邺为此没少被吴王数落。
    “对了,商坊最近准备修一条水道,把开平与易水连接起来,需得大量人手与财富,筑成之后,运河的码头按投入分成,家父准备入股,你可要入一股?”司马邺问伙伴。
    “当然要!”王悦立刻来了精神,“开平的石煤产量极大,靠着这些煤铁,蓟城才越发兴旺,如果能与易水相接,便不绕行大海,汽船牵引便更快,甚至能让周围的乡里也用上煤饼。”
    他们都下过乡里的,贫民多烧秸秆、草木,但这些一是耗费时间,二是不够,多得入深山之中打柴,如果能将他们打柴的时间解脱出来,便能修筑更多工坊,更不必说想在乡里修些砖窑灰窑来修房筑桥,就更离不得煤了。
    “嗯,但是最近的一条渠也要修上两百里,是直接修到蓟城、还是修到津港都没定,为这事,都已经吵到陛下面前了,而且投钱肯定不少,你现在能做得了家里的主么?”司马邺问。
    “自是我做主,”王悦思索片刻,“实在不行,我把大宅和城外的庄园卖了,换这入股资格。”
    “可你家那么多人……”司马邺顿时笑了。
    “让他们都回江东去,”王悦这半年跟着崔鸢治理一方,已经初略有了上位者的冷漠果断,他淡然道,“与其让他们成日在蓟城花我积蓄,不如回江东好好修身养性,前几日还有异人和我提起,说我族弟羲之于书画一道有入圣之才,蓟城太过繁华,不利他们静心,还是去江东磨练些年吧!”
    ……
    蓟城之中,少年猛然打了个喷嚏。
    “羲之可是染了风寒?”旁边的朋友关心问。
    “无碍,回头加件衣衫。”叫羲之的少年拿着台球杆,优雅地一杆洞出,准确地将瓷球撞进洞中,露出微笑。
    “这里真是好玩,早知道当年就和王悦一起过来了,”旁边的少年笑道,“蓟城的慕容马场又来了几匹绝世好马,明天咱们去看?”
    “好。”王家的青少年们纷纷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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