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妹身穿繁复华丽衣饰,脖子上两个粗重银项圈,看见李上言,向他微微一笑,扯起裙边,转了两个圈儿,身上叮咚环佩之声不绝:“哥哥,我漂亮吗?”
    李上言很欣赏地看着她:“很漂亮。”
    选美这件活动于镇上人而言是颇为重要的一件事情,方圆几十里,人们集体出动跑来看热闹,李上言的几个种树朋友也来了。甲铁是自来熟的性格,一见面就很惋惜地对桃李说:“可惜你不是我们这儿的姑娘,否则轻轻松松前三名。”
    桃李抿嘴一笑:“哪里哪里。”
    比美的场地就在镇街的广场上,评委们长条凳上坐着,面前摆着自己的各色保温杯。观众们连坐都没得坐,里三层外三层的站着,外围的观众更是有树的上树,有墙的爬墙。广场上则撒落一地瓜子壳,水果皮,环境粗糙得很,和千娇百媚的美女们有点不搭。
    今天来的美女有几十上百人,全是附近村寨里的少数民族出身,大家身上贴有编号,主持人以**号选手称呼之。
    比赛开始,十人一队出场,互相牵着手,广场上走一圈,跟模特似的,全方位展示自己的衣饰,身材,与面容。走到评委们面前,还要进行自我介绍。说明自己的民族,年龄,工作,以及爱好和特长,等等。整个流程跟面试似的,中规中矩,无甚新意,充满朴实的乡村风情,唯一的看头就是姑娘们身上的服饰。
    桃李起初还很认真地从姑娘堆里评比自己认为好看的,两轮看下来,就审美疲劳了,而且太阳大,被姑娘们身上头上的首饰给照得眼睛花,后来就跟着瞎拍手,到四妹出场时,才努力睁大眼睛,认真欣赏她。
    四妹在她们那队姑娘里是表现的最突出的那个,不仅仅是长得漂亮,她牵着裙裾走路的姿态,像一只高傲的开屏孔雀。
    到她自我介绍环节,说自己的特长是唱歌,言罢,竟然说:“我为大家唱一首歌儿吧。”不等评委发话,也不需要伴奏音乐,眼睛望向李上言以及家人所在的方位,甜蜜蜜开唱了,她唱的是茶马古道流传颇广的马帮情歌,都不需要任何的酝酿,直接进入真情实感的状态里去了:“赶马的小阿哥,阿妹来等着,阿哥你要快快来,妹妹把情话说依哟喂,依哟喂……赶马的小阿哥……”
    四妹人美歌甜,一把嗓子婉转如百灵鸟,听得围观群众们如痴如醉。
    桃李站在李上言旁边,站久了,腿累。只好换腿轮流站,四妹唱一句,她就“嗤”的笑一声,很不耐烦的样子,自言自语道:“跟我们公司去东北旅游时看的村口啤酒秀一个水准。”
    李上言批评她:“保持安静,好好看比赛。”
    她还不服气:“要是我去参加,输赢早就定下来了,根本用不到这么久。”
    “哦?”他回头将她一瞅,上上下下打量她,“谁说的?”
    “依大婶和甲铁说的呀。”拉着裙子边,在他面前转了半个圈儿,人太多,一个圈儿转不满。
    桃李很是矫情造作地转了半个圈儿,然后问他:“哥哥,小李子好看吗?漂亮吗?”
    他眼睛在她脸上看看,腿上转转,竟然没出声。
    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她突然踮脚凑近他,咬着耳朵,轻轻喊一声:“哎,赶马的小阿哥!”
    她这一声阿哥不仅来的莫名其妙,还故意靠他很近,香香的气息都拂到他耳朵和脸上去了。大庭广众之下,小阿哥的黑脸,可疑的红了一点点。
    四妹一支腻死人不偿命的情歌唱完,群众掌声雷动,评委们竟然没有批评她自说自话,为自己加戏。
    选美比赛举行了一上午,四妹表现不俗,最终却只得了第三名,季军。冠军和亚军分别由一个阿昌族和哈尼族姑娘获得,那两个姑娘衣饰和帽子还要漂亮,还要华丽,关键她们都是从事室内工作的,皮肤稍稍白了那么一些些,这一点上占了很大的便宜,美倒不见得比四妹美多少。
    四妹原以为凭自己实力,冠军十拿九稳,却没想到连当年的三妹都不如,三妹不论歌喉还是身材面貌,比她略逊一筹,当年都还是亚军来着。
    四妹作为季军,得到的奖品比起冠军和亚军差得远了,奖金六百块,外加山羊两大只。大叔大婶倒是很开心,人手一只羊,笑得见牙不见眼,得意死了。
    四妹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听见结果发表时,当场就哭了,出来直接扑到在李上言怀里:“哥哥!我的旅馆建不成了!”
    桃李旁边站着,百无聊赖看着他俩一个哭,一个温柔安慰。然而四妹哭不停,怎么也安慰不好。桃李看天,看树,看手机,不停暗示李上言,时间已经不早。
    她假期马上结束,马上要回上海开工了,李上言和她约好,等会甩开众人,单独带她去看茶马古道遗址,然后再一起去镇上他喜欢的一家苍蝇馆子吃饭。看四妹这情形,估计是甩她不掉了。
    好不容易等四妹停止哭泣,接下来的行动就就变成了三人行。同朋友们告别后,赶走小五,三个人一起去茶马古道遗址观光半天,然后重新回镇上。
    李上言带着她俩,七拐八拐,到了一户民居前,木门轻叩两下,推门入内,一个带着卷边草帽的老者已在院内候着了,见面先来一个拥抱:“大李子!”
    这老者即老板,他讲话口音以及做派不像是本地人,多数是漂泊一生游荡天涯的浪子,年纪大了,便在镇上安了家。他家从外面看上去就是普通的一户民居,然而一进门,两间房屋内部却是餐厅的布局,有餐桌也有吧台,吧台内是锅灶和料理台,吧台上三四个高脚凳,四周墙壁上挂着大小不一的锅具与杯子。
    李上言领着她俩在吧台上坐下来,却没有点菜,老板上了酒水饮料,开始自说自话开火煮了起来。
    桃李一问,才得知这里是私房菜,餐厅不挂牌营业,也不接待生客,所以客人不多,就固定那么几个,都是老板的朋友。虽然是餐厅,却没有菜单,烧什么,具体要看当天老板采购到的食材,以及他的心情。而至于付款,则凭看客人自己,饭吃好,走时把钱放在吧台上的一个碟子上,若不方便,一分不付,也完全无问题。总之主宾各随心意。
    老板在吧台内颠锅,很快就有竹子的清香与奶油混合的香味传过来,桃李满怀期待,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美味菜肴,结果上桌一看,竟然是一盘清炒竹虫。
    第94章
    老板笑着招呼桃李:“来, 尝尝看,这道菜,在我们这里叫做竹鲜, 有补脑奇效,下酒可谓一绝。”贴心往她碟子里布了两筷子, 不无得意道, “七月底, 八月头上,这个东西还没正式上市,街上还买不到, 市面上都是冷冻货, 但是我山里认得很多人,有渠道。”
    有人认为竹虫的长相可以冒充冬虫夏草,但叫桃李来看, 其实就是蛆的近亲,表兄表妹一类的。对这些细眼黑嘴、滚圆滚圆的白胖虫子, 别说吃了, 桃李看一眼都害怕到想尖叫。
    看她夸张表情,李上言就知道她城里人矫情的老毛病又犯了, 便以目光谴责之:“老板辛苦烧的菜,不仅要好好吃, 还要大口吃,懂吗。”
    桃李简直要哭了:“为什么老是要带我吃这种奇怪的东西啊?”
    “这个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四妹纠正她, “在我们傣族, 有句老话,绿的都算菜,动的都是肉。”
    在李上言目光的谴责与强迫下, 桃李鼓着腮帮子,赌气捏起一小只,努力不去看它恶心丑陋的面目,小心翼翼放进嘴巴里,轻轻咬一口,闭上眼睛仔细回味。这虫子的味道,细细品下来,怎么说呢,鲜美,甘香,口感细腻柔和似奶油,再来一口澜沧江啤酒,绝了。
    李上言看着她咽下去,问道:“怎么样?还行吧。”
    桃李差点感动流泪:“为什么在这里,人人都是美食家!”
    吃饭途中,李上言出去接了个电话,四妹一杯接一杯喝闷酒,一下接一下的叹气。桃李喝着啤酒,就着竹虫,一点都没受她影响,直到看到她快要哭出来了,才开口说话:“为什么一定要执着建旅馆?跋山涉水跑到寨子里一看,竟然有豪华气派不逊镇上的旅馆,对于那些追求原生态的游客来说,不一定是优点。而且寨子里三天两头停电,旅馆建的再大再豪华,没电一切白搭。既然是比拼原生态,那就彻底一点,干脆去后山的湖边露营,那里可以看星星,还可以夜钓。再生个篝火,拉着手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不要太合城里人胃口,他们都喜欢这一套。”
    四妹现在对这些话很听得进去,闻言,心中重新燃起希望:“有道理,有道理,我回头再跟哥哥商量一下。”
    桃李朝她看了一眼:“至于你的哥哥,你不用在他身上耗时间了,你们之间没有可能,他不会喜欢你的。”
    四妹听了莫名其妙,直到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又怎么知道我和哥哥之间没有可能?”
    “总之我就是知道。”
    “你到底知道什么?”四妹口气咄咄逼人。
    “你回想一下,他四年前到这里,第一次见你的态度,和现在有什么区别没有?他待你和小五,和大婶大叔,以及其他任何一个人,又有什么区别没有?”
    四妹脸色微变:“哥哥就是这样一个性格的人,所以他对家里谁都是一样的客气,不开心时,对谁又都是一样的不客气。”
    “你真是这么以为的么?你真的以为他对喜欢的人也会这样的态度吗?”
    “你到底是谁!你和哥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不用管我是谁,我只知道,他如果喜欢你,你不会等到现在。”
    “你要和我竞争?”四妹像一只被激怒的骄傲孔雀,以鼻孔对牢桃李,“哥哥说过,他会一辈子留在我们寨子,哪里都不去。我会陪他一辈子,你呢?你呢?你能吗!”
    桃李没说话,只是朝她瞄了一眼,眼神是那种“你算哪块小饼干”的轻视眼神。四妹被她气死了,本来就心情不好,胃口一点都没了,干脆筷子一丢,转身就跑,才到门口,这边桃李就听见李上言对着那珂里镇第三美人说教和批评的声音了:“饭吃到一半中途跑掉,礼貌呢?规矩呢?”
    ***
    桃李回上海前一天,跟小五学会了开摩托。她腿长,又开过一两年的助动车,学起来便当来兮。摩托车学会后,载着小五,放着大音量的流行歌儿,寨子里来来回回兜了几圈,引得男女老少争相出来观看,相当拉风,很是神气。
    傍晚吃好晚饭,小五去上厕所,在厕所角落里捉到一条小花蛇,捏着回来吓三万,三万不敢看,吓得吱哩哇啦叫,满院子乱逃。李上言听见他的狗惨叫,从房间里出来,照着小五屁股就是一脚。
    桃李坐在门口核桃树旁,看九千带领着依大叔家的几只小猫咪玩耍,然后又在核桃树下教它们爬树和捉苍蝇。猫咪们努力爬一点点高,然后扑通扑通往下掉,一只两只都可爱的要人命。
    桃李简直喜欢死了,向李上言道:“哎,言兄,我明天回上海的时候,送一只小猫咪给我吧。我家养了狗,但是还缺一只猫咪。”
    “不可以。”他想也不想,一口拒绝,“这里是它们的家,它们哪里也不去。”
    “那你把三万送我好了,我家小狗需要一个玩伴。”
    “不行。”
    “小气鬼!”桃李腮帮子鼓起来,气鼓鼓道,“那我走的时候,你送我去机场啊!”
    “知道了,今晚早点休息吧。”
    次日,桃李收拾行装,同依家大叔大婶以及老奶奶老爷爷一一道别,她每天在家里叽叽喳喳,嘴甜,会说话,手脚闲不下来,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什么活儿都干的来,最主要是出手阔绰,一周的房费,顶家里那两个包年vip客户一整年的房租。总之顶顶讨人喜欢。
    依家几个大人都很喜欢她,舍她不得,送她一堆土产干货,又拉着她的手千叮嘱万嘱咐,叫她路上务必小心云云。
    小五今天少林功夫也没心情练了,一大早爬起来,脸不洗头不梳,就坐在门槛上用手机听小田和正的《突如其来的爱情》,一首歌翻来覆去听了很多遍,伤感得要死要活的,默默看桃李收拾行李,半天,忽然问:“小李子,你家住在上海哪里啊?”
    桃李告诉他说:“我家在闵行区,很靠近郊区的地方了。”
    “闵行区的什么路啊?”
    “顾戴路。”
    “到顾戴路怎么找你啊?”
    “那条路上最大最漂亮的一所房子就是我家。”
    小五悄悄揉了一把眼睛:“好,下次如果有机会,我和言兄去上海找你啊。”
    “你找到那所开满鲜花的大房子,在门口喊我名字,就会有狗出来咬你。房子很漂亮,但是狗是丑狗。”
    “我一定去找你!”
    ***
    桃李来时是两个小包,回去变成两个大包。两个包塞在摩托车脚下,满满当当。老奶奶跟在她身后,拉着她的手,一路送她,一路唱着送客的山歌,歌词咿咿呀呀的听不懂,是对客人留恋不舍的意思。送客山歌唱了老长一段路,从门口一直把她送到寨子边的小石桥上,才放开她,目送她离去。
    小石桥下面一条清清小河,东头小卖部老板在河里蹚水,弯着腰在水里摸着什么。桃李驶着摩托车过去,远远向他挥手:“走啦!”
    “噢,走啦?下次再来啊!”小卖部老板直起腰,对她大力挥手,“我在找鸭蛋,鸭蛋少了!五个鸭,下了三个蛋,少两个!”
    出了寨子,山路颠簸,道旁杂草丛生,路不好走,所以桃李开得很慢,时不时的要躲路上水坑,她感觉车头有点晃,便交代身后李上言:“搂紧我的腰。”
    他答应:“好。”就搂紧了一点。
    三万也来了。二人一狗,共乘一辆破摩托,他搂着她的腰,狗抱着他肩,驰骋在田野地头,驶离寨子,往那柯里方向去了。
    出了寨子没多久,旁边小路上有赶羊女子经过,老远喊:“言兄,你要去哪里——”
    桃李说:“我发现你在周围是很受欢迎的名人嘛。”
    他说:“马马虎虎,小有名气。”
    桃李说:“我感觉吧,做人还是低调一点的好。”
    李上言道:“我也想低调,但是我的相貌和气质不允许。”
    “……”
    然后是片刻的沉默。
    忽然她又问:“你身上撒了多少花露水?”
    曾经那个喜欢用cucci guilty香水,总是带有几分冷冽和优雅迷人气质的男人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还没走到她身边,她就知道他要从她身旁经过的情景,今后,大概再也不会上演了。但是也无所谓,洒六神花露水的男人,如今她看起来,也挺顺眼。反正就是,一半喜欢,一半稀罕。
    桃李稍稍侧头,等着他回答。停顿了几秒钟,李上言清了一下嗓子,才慢吞吞说:“就一下。我早上起来被蚊子咬了一个包。”
    “哪里,我帮你检查下。”
    “好好开你的摩托。”
    “言兄啊。”桃李开口,语重心长道,“我们部门经理给我们开会时,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人呢,要高调做事,低调做人。现在,这句话我转赠给你。怎么说呢,都三十岁了,被人家初中生喊大叔的年纪了,以后还是尽量谦虚一点,含蓄一点,做个内敛和低调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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