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轩闻言也站起身来,可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在顾母的怒火下维护她,正如顾临渊所料一般,他露出极其受伤的表情,缓慢又轻柔地说:“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顾临渊,我对你都是朋友的一片真心,你却践踏她,你不配拥有爱。”
    顾临渊蓦地陷入一阵恍惚,这句话像是触碰到了她的某条防线,撕开了一段尘封的记忆,掀起一片蒙蒙的灰。
    在梦中,秦温也曾私底下和她说过类似的一段话。
    那时的黑鸦颓废而美丽,她熟稔地将能散发香气的草卷成一根杆状,点燃、夹在指骨间,袅袅的烟雾氤氲了她的面庞,衬得她好似不在凡间。“顾临渊,”她深吸一了口气,以这浓郁的香气迷惑她清醒无比的大脑,“你知道吗,有时候我感觉我们是很像的——你不在情感的中心时总是冷漠得不像人,而我们这种人,对他人的爱视若无睹、毫无反馈,甚至视作玩物,是会遭报应的。”
    那时她很委婉地和她提及了贺轩和自己的事情,秦温闻之不过一笑,“你不明确拒绝他,除了不想违背你的母亲,不就是因为他和你的关系亲近、你怕从此失去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朋友?这么害怕失去,当然也不可能下狠心去拒绝别人,只好吊着他,就好像一个慢性死亡的过程,这叫贱——而我们这种贱人,不配拥有爱。”
    “现在呢?如果给你这个机会,你会不会当断则断?”
    顾临渊重新审视当下的自己。
    她贱吗?她吊着贺轩吗?是的,是有这种想法的,秦温的话狠狠戳破了她的遮羞布,矛盾的冲突的犹豫的她,不该是这样的……秦温她一辈子都没有真的和仲灏表明心意,明明只是难以启齿的病痛、只是烙入骨髓的阴影,那不是她的错,可她深知自己入坠泥沼,她已经摆脱不掉那些不停追上来的过往,可她还有机会。
    哪怕她已经不配拥有爱,可她依然有修正的机会。
    “…是的,你说得对。”她轻声道,“我没有拒绝你的喜爱,我一味逃避现实,因为我害怕一旦挑明,我们就会像现在这样,形同陌路。”
    “而现在,我不想后悔,也不想像过去那样重蹈覆辙,抱歉。”
    她看见贺轩的神色在那一瞬间出现了动摇,就好像面具裂开了一条缝隙,她听到他急迫地说:“我知道你家里养了一个瘸腿的男人,你难道宁愿用自己的一辈子养一个永远都不能站起来走路的男人,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幸福地生活吗?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我会爱你的!”
    一个……瘸腿的……男人?
    顾临渊流露出深深的困惑:她家除了她爹,什么时候有过男人?
    不,也许是有的,心底那点隐隐作痛的直觉还在提醒着她,应该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她这么喜欢熬夜的一个人,记性不好也是很正常的吧?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心脏如此难受,就好像被一条细长的尾巴紧紧缠住,近乎窒息。
    顾母锐利的目光瞥向她,还在等待她的解释,顾临渊连忙摇摇头:“我家里从来没有除了我爹以外的男人来过。”
    “顾临渊,女孩子要懂自尊自爱,这是我从小教你的,”顾母模棱两可地敲打道,“你最好没有。”
    她的心脏又是一阵刺痛,顾临渊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眼前翻飞的却是昨晚梦到的画面,如走马灯在她眼前一闪而过,是谁和她并肩而立?是谁与她温存缠绵?是谁共她黄粱一梦?她抿紧唇瓣,猛地摇着头,手却颤抖着向前伸去,谁接住都好,她只想攥住那些即将流失的记忆,不要忘却、不想忘却——
    火光、是谁的火焰?
    她猛地睁大眼,很清楚地看到一道绚丽的火从她的眼前划过、钻进她的头里,像是某种壁垒伫立在她的心神之前,阻挡住了那股力量继续侵蚀啃食,而那些痛感被一扫而空,连同本该被粉碎的记忆也一点点回归她的脑海里,眼前的画面摇摇晃晃,她大口喘着气,险些没能承受住这一瞬间爆发的力量——可她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像是沙滩上拾贝的少年,一点点捡起那些散落在地的碎片,里面藏着她最美好的回忆,她说,这一片是缚杀、这一片是卫卿、这一片是秦温…这一片是她的、这一片也是她的。
    是谁和她并肩而立?是谁与她温存缠绵?是谁共她黄粱一梦?那些模糊的画面如浮出水面般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她迫不及待想要说出那个答案——是缚杀、是伏湛、是她深深爱着的黑蛇。
    顾母拉住她的手,终于流露出一丝担忧:“临渊?你怎么了,不舒服?”
    她颤抖着抬起头,先是摇了摇否认自己的不对劲,然后深吸一口气,“……但我确实有男朋友。”
    让她想想,这该怎么解释才好……总不能说刚才那一段时间她突然失去记忆了,现在才缓过神来吧?也不知道是谁的力量在这个关键时刻保护了她,回头她得好好感谢人家。
    “临渊……”贺轩压了压眉头,“你还是和阿姨说实话吧,我兄弟那天亲眼看见那个男的坐在轮椅上——”
    “你说的是我吗?”
    熟悉的、温软的声音响起,顾临渊猛然抬起头,翻越贺轩的肩,她的目光和伏湛缱绻的眼神就这样交缠在一起,她立即上前一步,而手腕又很快被顾母扼住,如锁链囚住了她的步伐。女人转过身去,锐利的目光将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停留在他浅灰色的长发上:“你是……?”
    伏湛彬彬有礼地弯腰鞠了一躬,随后弯起眼仁,莲灰色的瞳孔里盛着清浅的笑意:“阿姨你好,我姓伏名湛,是临渊的男友。”他早就看见了顾临渊欣喜若狂又忍着压着的模样,心底已是荡开一片涟漪,若非林沧海拦着不让他上前,他早就来认领自己的妻子了。
    他不知从哪里搞到了一张像模像样的名片,顾临渊眼尖地瞧见了“春树”两个字,对于这玩意的来历便心知肚明了。
    顾母狐疑地接过名片瞧了又瞧,转而看向后方的顾临渊:“你这孩子,有男朋友怎么不和妈妈说,啊?”
    顾临渊正想编个合理点的理由出来,伏湛的声音已在她的脑袋里响起:“我之前一直在养伤,承认那个坐轮椅的人是我就好。”
    她立刻清了清嗓子,“是这样,之前伏湛他因公务受伤,所以我就把他接到我家招待了半天,我发誓!没做任何出格的事情!”说完她几乎是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同时战略性忽视了贺轩失望的视线。
    伏湛也紧接着解释道:“是这样,阿姨,我的上司是公务员,一个月前出差的时候出了点岔子,为了保护她我才不得已坐上轮椅,不过如今我已经好了。”他还特意在地上跺了跺脚,展示自己如今完整的躯壳,“啊…忘了自我介绍,”他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林沧海告诉他的说辞,随后摆出了标准的微笑,“我毕业于█大,本科英语专业,后在█大攻读法学,毕业后就在春树工作,年薪大概是25万左右,名下暂时没有房产,居住在春树提供的合租房,但有一辆普通的SUV,临渊是我的初恋,也将是我唯一的爱人。”
    “你是外国人…?”顾母最不满的就是他这奇奇怪怪的头发颜色和异色瞳孔,她知道年轻人喜欢染发和戴美瞳,但这种人不一般都是不学无术混社会的吗?怎么在公务员手底下有个工作?难不成还是个事业编?
    伏湛正思索着把头发染回来的可行性,顾临渊已抢答道:“不不不是的,他是混血儿,家里有点那个外国基因,头发和眼睛都是天生的。”
    “哦……”顾母拧着眉头,再次把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像是硬要从他身上找到个瑕疵似的,可奈何伏湛站姿挺拔,举止优雅有礼,看起来家教非常好,又是数一数二的大学毕业的,怎么着也比贺轩强上十倍不止了。她想了想,又道:“你这孩子,以后也会有这么危险的公务吗?”体格是差了些,不如贺轩这搞体育出身的,身子骨好。
    伏湛摇摇头,温和地笑道:“不会了,阿姨,上次只是个意外,上司也帮我报销了医药费,如今我的工作内容很安全可靠。”
    他是个不善言辞的,林沧海虽然要他嘴甜一点,但他确实没有那个油嘴滑舌的能力,思来想去,只能把最质朴的一面摆出来,如若顾母还是冥顽不顾,他只能另想办法娶到他的临渊了。
    言尽于此,他瞥了眼杵在一旁像根电线杆似的贺轩,又默默收回了目光。他的那个“兄弟”绝非空穴来风,根据他之前听到的话,看来此人心术不正久矣……正是思索着对敌之策,顾母已招呼他:“刚好今天我带临渊和她老朋友一起吃个饭,那小伏你也来吧!”
    伏湛点点头,乖巧礼貌地请顾母坐到顾临渊身边,自己则坐到了她的对面,让贺轩正对着顾母。招呼侍者端上餐具的过程中,他冲自己的恋人微微一笑,安抚她情绪的同时故作无意地开口:“临渊你知道吗?我今天碰到你这个老朋友的兄弟了。”
    “哦?”得了传音的顾临渊自然心领神会,有黑蛇在,她那些面对顾母和贺轩时迸发出的焦虑和不安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丝丝的甜蜜荡漾在心底,这种装糊涂的桥段在梦里她可是锻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她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由着伏湛演了下去,“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他兄弟?”
    演的怎么了?人生如戏!……后面忘了。
    伏湛慢慢品了一口侍者送来的茶水,不紧不慢道:“我联系不到你,只能去你家那边看看能不能碰到你,他特地在那里等我,说是贺轩的兄弟,让我给他100元,就带我来找你。”
    “我付了钱后他反悔了,跟我说你已经是贺轩的女人,让我赶紧离开你,否则就要对我不客气…不过他低估了我,毕竟从小锻炼,他的美工刀对我没什么作用。”话罢,他微微侧开头,露出颈上那道浅浅的红痕,破皮渗出的血点已经结痂,但丝毫不影响对人的冲击力,眼尖如顾母,自然也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但伏湛并没有像顾母讨一个公道,他放下茶杯,冲着身旁脸色铁青的贺轩笑意盈盈,那双莲灰色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看得贺轩心里发毛,“贺先生,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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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嘚吧嘚:恭喜黑蛇又成功耍了一波帅(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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