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岳皇权就此更迭,不费兵卒刀枪,无人抛头洒血。
    公子戏言,说能得这般太平结果,凤儿有不小的功劳。
    功劳么,凤儿自认谈不上,她不过是为一己夙愿,做了些她能做的事罢了。
    胡之源再没露面,胭脂铺也没有传来他半点消息。想是胡之洵刚继位,免不得从头到脚要捋顺一番,胡之源作为敦睦大臣也少不得忙碌,有些事也的确不便传出宫外。
    凤儿想着,是他没有忘却答应过她和公子的事,他要逐一去办。
    一切需要时间,她只需等待。
    先等来的,是皇后病逝的消息!
    没有大办丧仪,没有禁令颁布,仅是随意地封个谥号,走过场似的昭告天下,便葬入皇陵,与先帝亡魂继续纠缠去也。
    “一国之母,生前何等荣华风光,不想一朝归天,竟落得这样寒酸的下场。”
    公子听着宾客毫不忌讳地谈论,暗暗耻笑皇后到死也没料到,一手培养出来的皇帝是条白眼狼,只顾自己登基后大展拳脚,连死后颜面也不吝给她,乃至百姓都可拿她后事做谈资。胡之洵是不守孝道,可谁又敢在这当口指摘他不孝呢。
    公孙太傅或许敢说,也该说,但他没机会说了。
    皇后一死,紧接着便是公孙太傅全家倒台,这于公子和夫人而言是更值得放鞭炮庆祝的喜讯!
    喜报由胡之源亲自带来。
    “此事尚处机密,但我实在憋不住想来告诉你们!”
    胡之洵比他父亲多懂一些为君之道,继位后头一件事便是提拔那些一心为社稷考量的臣子,不管对方当初是否站他阵营。
    他也明白,像公孙太傅这种权柄撑天者,是断不可久留身侧。
    皇后与公孙家同气连枝,胡之洵是皇子时,他们是他的助力,等他成为皇帝,他们便是威胁。这死了一个,另一个也该料理并可以料理了。
    幸亏胡之洵登基之前没来得及娶公孙太傅小孙女为正妃,否则继位便必须立她为后,届时前朝后宫必然断不了勾结。暄帝生前是怎么被算计,他可是从小到大眼见着的,那种受牵制的帝王生活,他可不想再过一遍。
    公孙太傅都做过什么,当今朝堂上下没人比胡之洵更清楚,随便拎出几条已够他满门抄斩。他仅需暗示那些早看不下他行径的大臣要除掉这人,再有意无意漏出点可参他的由头,奏本就流水似的呈了上来。
    沉良大人通敌旧案重提,牵连出艾老将军受胁迫去诬陷忠良又含恨自戕,幕后主使全是公孙太傅。
    那些随时间而逝去物证虽已不复存在,但人证总残存漏网之鱼,加上胡之洵除恶务尽态度强烈,下面的人也审时度势,弄出不少确凿名堂。
    最关键的证物,是艾老将军藏于斩念中的密文遗书。艾成萧在离开大岳之前,偷偷把它给了胡之源,说人无千日好,公孙家早晚有这一天,到时它定能派上用场。这件事艾成萧没对任何人说,他人已在东燕安下身,逃亡犯官罪臣也不能再现身大岳,无法亲眼见证祖父雪耻的时刻。
    沉家和艾家沉冤昭雪,吴家则没那么幸运。
    吴老相爷是胡之洵亲手逼死的,知晓内幕的人不多,他本也没当回事。但在草拟大赦名单时,胡之源正巧在旁边吹了一嘴,问吴老相爷家可还有人活着,如果没有,便不必记上。
    这倒让胡之洵想起这位屈死的老臣,又联想到为他破译地图的密政司,保不齐里头有谁知道吴老相爷过去的事。若给他们留下苛待的印象,这帮人暗地里使点坏,想瞒他可易如反掌。
    为图自己心安,胡之洵让吴家也获赦,既然想博个善名,那么被皇后坑害的姚氏废妃也该让她脱籍还身。
    事情顺利得远超胡之源预想,他不过试探着随口一提,结果一箭双雕,让他的许诺全部兑现!
    “还有一件事,你得去把润姨叫来,她必须亲耳听到!”胡之源连说带比划,催促凤儿快叫人去喊润娘。
    这件事关乎卫家的血海深仇。
    正如凤儿所惑,当年杀进润娘小院的并非东燕人。
    那个动荡年月,李佑远在东燕都来招揽卫家,大岳朝廷就不动心思么?
    胡暄对谍人不重视,且看他对密政司和吴老相爷的态度便知。他没长的心眼,全长在另一个人身上。
    又是他,公孙太傅。
    密文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实在是把好武器,他靠它毁了沉家,顺带毁了艾家。吴老相爷退出庙堂,朝中密政之事无能人担,他若能收揽卫家,岂非天下谍人都能为己所用!
    卫家地处大岳境内,近水楼台,细细再细细的查去,总能找到老巢。
    可是卫家人将无国守则贯彻到底,连东燕摄政王亲自登门都不给面子。公孙太傅派去的盯梢虽不知李佑具体来求什么,可他讪讪而出是确确实实。
    已是时不我待,万一他再来呢,万一他说动了呢,一旦卫家谍人归顺东燕,他便没有机会了。
    收不了卫家人,那便只要诡谍书!
    省略谈判,直接灭门,诡谍书总不会被他们藏在肚肠里。正好李佑刚刚来过,就让卫家人的亡魂误认是他所为,飘去东燕讨说法吧。
    杀人夺物无果,公孙太傅不死心,继而查出惨死的卫家二小姐实为替身。城中宅屋总归有数,几番暗查筛选过,润娘的小院便被锁定了。
    屎盆子既已扣李佑头上,不妨再扣一个。
    “所以,我看到的那些贼子,是穿着东燕衣裳的大岳人?”
    润娘手紧攥成拳,恨不能现在就去剥了公孙太傅的皮,骨肉剁碎喂猪喂狗,皮毛烧了,给她父母兄弟和玉玫的娘亲做祭品!
    真相大白,里外里最冤的是东燕。李佑瓜田纳履,换来润娘对东燕的错恨,十几年里不知给李光擎找了多少不痛快,实打实坑了自家人。
    凤儿气到浑身发抖,公子没去哄她,身子绷得直直端坐,噙着泪问胡之源:“这些事你是怎么得知的?以他的手段作风,办事一向利落,况且十几年过去了,哪还有迹可循?”
    “皇帝决意要除的人,自然是墙倒众人推,墙倒了,墙根的烂泥也就翻出来了。”
    胡之源清楚,哪怕将公孙太傅千刀万剐、剔骨削肉,也无法抵消眼前几位所受之痛。只盼那老毒物游街示众经过蝶园之时,他们看着曾经不可一世、害人不眨眼的他受人唾弃、烂菜砸头,心里能稍稍痛快一点。
    莹光终于从公子面颊滚落,凤儿伸手抹去,把辛酸半生的爱人拥入怀中。
    两家仇家是一家,这算哪门子天作的缘分,老天爷惯爱调理人呐。
    胡之源揩一把眼角,瘪瘪嘴冲凤儿道:“今日我来,除了要说这些事,也是来道别的。凤儿,哥哥要走了,也许再也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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