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回头,不解地看着她。
    郭若君拿起注射器:“你的伤口在发炎,给你打一针青霉素消炎。”
    一想起要被郭若君扎屁股,陈阳就尴尬得脸爆红,他很庆幸这些年在高原上被晒黑了,就算脸红也看不出来。
    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挠了挠头,他讪讪地说:“这个我觉得还好,不用了吧。”
    郭若君哂笑了一声:“等一下,小罗回来给你扎针。”
    陈阳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点不痛快,至于具体哪一点,他也说不清楚。
    直到打完了针,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他心里这点不舒服还没消散。他想,可能是因为这次相逢,郭若君的态度较之从前变化太大的缘故,他有些不适应吧。
    但他告诫自己,郭若君这样的态度才是最好的。不然回头被人知道他们认识,又要解释他们过去认识的渊源,麻烦。
    “连长,好好的你叹什么气啊?”昨天催着他去看医生的小战士石利打了个哈欠问道。
    陈阳闭上了眼睛:“睡觉,你不够困吗?”
    好吧,连长的心情又不好了,石利赶紧闭上了嘴巴和眼睛。
    一觉到天亮,新的一天开始了,这天依旧忙碌,不过较之过去两天稍好了一些,算是暂时安定了下来,不少村民趁着天亮,还没下雨的时候回家取粮食,也有的去捡柴生火做饭。
    接下来两天都没下雨,情况逐渐好转,陈阳的手也好了许多。他每天去换药,有时候是郭若君,有时候是医务兵,医疗帐篷里都很多人,他跟郭若君没说上两句话,就跟普通的医生和病人没什么区别。
    本以为一切都会很快归于平静,哪知到了第四天晚上,半夜的时候,天上忽地又下起了暴雨,这场雨比以前的更大,硬币大小的雨点密密麻麻的砸下来,砸到人脸上,生疼生疼的。
    漆黑的夜晚下这样的大雨,伸手不见五指,大家都没法动,只能躲在帐篷里,很快帐篷里很快也积了水,湿漉漉的,找不到一块干燥的地方。
    小孩子们的哭泣声,大人的低泣埋怨和雨水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副让人绝望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雨终于转小了,陈阳穿着厚厚的雨衣打着手电筒钻了出去,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了解情况。
    还好,虽然雨很大,但帐篷搭在平地上,远离山坡,没有危险,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只是帐篷里都进了水,大家都不好受。可现在大晚上黑乎乎的,也没有办法,只能彼此抱团取暖,等天亮再说。
    走到医疗帐篷外,陈阳停顿了两秒,掀起帘子问道:“没事吧!”
    医疗帐篷里的蜡烛早灭了,只有一把固定在桌子上,用油纸裹住的手电筒散发着微弱的黄光。
    医务兵见是他,赶紧道:“陈连长过来帮个忙,找个东西垫垫,他的腿不能沾水。”
    陈阳走进去才发现,医务兵和郭若君两个人手里抬着简易病床,病床上的人不知是睡死了过去还是昏迷了过去。
    这个病人是伤得最重的,大腿被石头砸到了,本来应该送完医院的,但连绵的暴雨阻断了路,去卫生院的路都被堵死了,更别提去医院了。
    条件简陋,医疗帐篷里地面上也全是水,为了避免这个病人的腿沾水,从帐篷里进水开始,医务兵和郭若君就一起将简易病床抬了起来。
    陈阳走近了看到郭若君脸上、头发上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地鼓了起来,两只抬着病床的手因为太用力,指节泛白,显然已经快到极限了。
    陈阳环顾了帐篷里一圈,没找到东西,赶紧跑了出去,抱了一个石头回来,放在地上,然后又冲出去找了一个块石头垫在简易床下:“你们放上去试试,不平的话我再找点东西支撑一下!”
    三人忙活了一阵,总算将病人重新安置好。
    医务兵累得不顾地上都是水,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郭若君的呼吸也有些紊乱,但她没动,一只手扶着桌子,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背脊仍旧挺得直直的。
    陈阳见了,将椅子拎了过去,放在她身后,关切地说:“坐下歇一会儿。”
    郭若君顺势坐下,客气地说了一声:“谢谢。”
    一把椅子而已,至于跟他这么生分吗?陈阳无声地苦笑了一下,问医务兵:“小罗,你们怎么不求助?”
    “喊了啊,雨太大,你们没听到。郭医生就说咱们先坚持一会儿,等雨下小了,你们肯定会过来看看情况的。”医务兵抹了一把脸说,他才参军几个月,真的有点吃不消。
    陈阳看了一眼郭若君,她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一缕被水打湿的头发贴在她的额头上,陈阳看了就不舒服,也不知道她怎么睡得着的。
    他将身上的雨衣解了下来,递给小罗:“有干的衣服吗?藏在雨衣里,去隔壁帐篷换一下,顺便看看有没有人受伤需要包扎的。”
    “哦,好。”小罗赶紧找出一套衣服带上冲了出去。
    陈阳看向还闭着眼睛的郭若君,轻声叫道:“郭医生,郭医生,你醒醒,换了衣服再睡,你这样会感冒的。”
    郭若君睁开疲惫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默默地站了起来,找衣服。
    陈阳赶紧背过身,往帐篷外走去。
    快踏出帐篷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了郭若君嘶哑的声音:“你去哪儿?”
    陈阳背对着她说:“你换衣服,我去帐篷外给你看着。”
    大晚上,下着雨,谁会来这边帐篷,要他去看着?郭若君嗤笑了一声:“不用了,你就这么站着就是。我这里药不多了,别感冒了浪费的我药。”
    陈阳摸了摸鼻子,略有些不自在地应了一声。
    他明白,郭若君话说得不好听,但其实是为了他好,现在的雨虽然比刚才小了一些,但他要出去站几分钟,铁定被淋成落汤鸡。
    只是,听到背后传来的悉悉索索脱衣服声和穿衣服声,他忍不住有些口干舌燥,就连耳朵都燥得慌。
    好在郭若君速度快,不到两分钟就换好了衣服:“可以了,你自己找个地方歇吧。”
    陈阳缓缓转身,发现换了身衣服的郭若君已经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手肘撑着头,两只眼睛紧紧闭着,眼底的青色非常明显。显然,她这段时间都没休息好。
    可能实在是太困了,哪怕帐篷里还有人,过了不到两分钟,郭若君的呼吸就趋于平稳了。
    陈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一件军绿色的衬衣,袖子和衣摆被雨水打湿了,再看帐篷里,到处也都是湿的,找不到一件干燥的床单被套或者毛巾衣服之类的,只能让她这么睡了。
    “郭医生,陈连长,老乡……”医务兵打着手电筒进来,咋咋呼呼地声音引得郭若君蹙了一下眉。
    陈阳立即回头轻声对医务兵说:“小罗,小声点,郭医生睡着了。”
    小罗越过他,看到郭若君安详的睡颜,赶紧点头:“诶,陈连长,我知道了。”
    说着,他走进屋,找了一处没被雨淋湿的地方,抱着膝盖,准备也睡觉了。可陈阳还站在这里,小罗低声问:“陈连长,你不回去睡吗?”
    陈阳瞥了一眼沉浸在睡梦中的郭若君,摸了摸鼻子说:“那边帐篷太挤了,我在你们这边将就一晚上。”
    小罗没想其他的,点点头说:“那你自己找地方睡觉吧,把手电筒也关了吧,咱们没多余的电池。要是电用光了,晚上再遇到刮风下雨的情况就完了。”
    “好。”陈阳走过去,关掉了手电筒,也找了个地方坐下睡了。
    兵荒马乱的一夜过去了,次日,小罗揉着眼睛醒来,屋子里已经没有了陈阳的踪迹,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发现他的目光,郭若君问道:“大清早的,找什么呢?”
    “找陈连长的雨衣,这么早,陈连长就醒了吗?”小罗有些诧异地说,外面天才蒙蒙亮呢。
    郭若君蹙了蹙眉:“什么陈连长醒了,他昨晚在咱们这边睡的?”
    “对啊,他说他们那边帐篷挤,在咱们这边将就一宿。”说着,小罗抬起头看着郭若君,语气变得有些小心翼翼的,“郭医生,你跟陈连长以前是不是认识啊?”
    郭若君瞅了他一眼,冷淡地问:“是什么给了你这种错觉?”
    小罗尴尬地笑了笑:“那个,可能是我搞错了。”
    话是这样说,但他心里却泛起了嘀咕。昨天陈阳那行为明显是支他出去,留空间给郭医生换衣服,因为他去其他帐篷问的时候,有人说,陈连长先前已经问过了。
    而且更诡异的是,他回来后,郭医生已经换好衣服坐着睡了。可陈连长并没有走,还呆在帐篷里,而且蹭了一晚上,搞得小罗都产生了一种“自己是多余”的错觉。
    郭若君神色淡然定点头:“不认识,是你搞错了。”
    小罗刚想点头,就听到了背后的动静,他扭头就看到陈阳站在外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心里所想。
    背后议论人,被人听到了,小罗尴尬极,他
    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什么,下意识地回头找郭若君求助,结果一回头就看到素来冷静的郭医生脸上头一回出现慌乱的情绪,虽然只有一瞬,但小罗敢打赌,他绝对没看错。
    不过郭若君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撩了撩耳边的头发,公事公办地问陈阳:“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潜台词就是,没事就滚吧。
    陈阳眼底暗了暗,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两个鸡蛋,递给了小罗:“今早陪老乡回家找东西,找到的,你们一人一个。”
    说完,转身就走了。
    小罗拿着鸡蛋,有点不知所措。虽然这年月鸡蛋是珍贵了点,但对他们来说也不是特别珍贵,不过那是平时,就如今这种特殊情况,别说鸡蛋了,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这几天他们都是喝粥,红薯粥,玉米棒子,野菜,反正有什么吃什么,能弄到什么吃什么。
    “郭医生,你吃。”小罗想了想,将两只鸡蛋都递给了郭若君。
    郭若君挑了一下眉:“我不吃,你和大刘吃吧。”
    大刘就是躺在病床上那个昏迷的病人。
    小罗有点为难,他又不傻,现在鸡蛋多难弄,陈阳弄这两个鸡蛋多不容易,恐怕自己都舍不得吃,却送到这边来,是给谁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啊?
    挠了挠头,小罗吞吞吐吐地说:“郭医生,这是陈连长送你的,你就吃一个吧,大刘要是醒了,我跟他分着吃一个。”
    说着将一个鸡蛋塞给了郭若君,然后飞快地跑了出去:“郭医生,我出去洗脸了。”
    郭若君拿着鸡蛋,很想叹气,又觉得可笑。陈阳这是做什么呢?她稀罕他这一个鸡蛋吗?
    恼火地把鸡蛋丢进了抽屉里,郭若君权当眼不见为净。她跟陈阳已经是两条平行线,又何必产生交集呢!当年他们就选择了各奔东西,现在即便又阴差阳错的凑到了一块儿,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压下心里无端端生出来的烦躁,郭若君拿着昨晚脱下来的湿衣服出门,准备搓一下晾上。这次出任务急,她就带了两身换洗的衣服,再弄湿就没得穿了。
    刚出帐篷没多远,迎面就遇到了黑着脸的陈阳过来。
    郭若君来不及说话,陈阳就抓住了她的胳膊问道:“去哪儿?”
    郭若君张了张嘴说:“我去河边搓一下衣服。”
    “不要去,河水马上要决堤了,赶紧收拾东西,组织撤离。”陈阳拉着她往回走。
    郭若君赶紧跟上他的脚步,皱眉问道:“那往哪儿撤离?连绵的暴雨,山体可能滑坡。”
    为了不被洪水淹没,他们只能往高处撤离,但高的地方也未必安全。
    陈阳也清楚这一点,但事到如今,他们没有第二个选择,往山上撤离,不一定会遇到地质灾害,但留在原地,肯定会被洪水淹死。
    “你先去收拾东西,我去找村支书,通知他这个情况,向他了解一下四周的自然情况,再决定撤离的方向。”陈阳把郭若君带到帐篷前,丢下这句话,拔腿就跑了回去。
    很快,各个帐篷里的人都出来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恐慌,其中还夹杂着不少哭声。还有的人想回家再拿一点东西,想在洪水来临之前,先拿回一些东西,减少一点损失。
    但这些都被陈阳严令禁止了,他扯着嗓子大声说道:“所有人,收拾东西,排好队,以小队为单位,组织撤离。十分钟后,我们要必须离开这里。”
    给村干部和各小队安排了任务,陈阳又组织战士们探路,帮助医疗小组抬病人,搬运医疗物资。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但十分钟后,准备要走的时候,清点人数时,陈阳却发现,一队一个叫花枝的妇女不见了。
    问她的丈夫,刚开始那个看起来还挺憨厚老实的男人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直到村支书发了火,他才说:“花枝回去抱我们家那只母鸡了。”
    “糊涂,命重要还是母鸡重要。”村支书气得暴跳如雷。
    男人搓着手,苦巴巴地说:“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那只鸡是我们家最重要的财产了,家里的柴米油盐都靠它下蛋。”
    “你……”村支书指着他的脑袋,很想打人,母鸡这么重要,他怎么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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