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问了数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他也没有答案。但黑衣的少女不假思索、对答如流,她的眼神平稳而自然,虽然她看起来不过十数岁的年纪,可极有可能,她确实是百里予安的引路人。四月心想,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她看起来不怎么可靠,但百里予安本身就是很奇怪的存在,在这里有什么样的引路人也算不上怪事。于是他如此提议,你带我去百里予安,我付你钱。
    不不,恩人,你不用付我钱。但你事情忙完了,能不能带我去鄯善的首都阡泥城呢?
    四月想了想,好。
    那我们一言为定,就算用上我这条命,我也会带你去百里予安的。
    我用你的命干什么。四月冷哼了一声,对黑衣少女的夸张有些不以为然。
    那,如果你不带我去阡泥城的话,你的性命就交给我好好保管哦。
    我会带你去的,已经答应你了。
    好不好?
    四月想外族人想问题果然与汉人不同,动辄就提升到生死的高度,他侧过头,少女却在认真地盯着他,他不由又觉得麻烦了起来,于是敷衍道,好吧,随你怎么说。我会履行承诺的。
    嗯。少女突然笑了起来,满是沙泥和汗水的脸上却显得颇为可爱。而因为她在颤动,她手腕的银铃也跟着清脆地响了起来,那一刻四月不由怔了怔,反应了那么一会儿他才又说,你叫什么?
    我叫佐,左边有个人字旁的那个佐。
    (3)
    鄯善人的名字多半十分拗口,但因为佐经常给关内的寻宝者做引路人,她就自称佐。这与四月的名字一左一右,好像是巧合,又好像是天作。四月当时一心想要找到百里予安,快点把佐送回阡泥城了结了这个又热又麻烦的任务,根本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想这些事情。
    但佐一句话,把四月烦躁的心情调到了最高点。
    你不能每日都以驿站为圆心探索,百里予安不会出现在丝路附近,它一定会出现在关口到阡泥城的直线上。
    四月翻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地图,直线从关口插到阡泥城,那是一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看着地图就觉得很热的路线。那广袤的沙漠地带没有人走,不仅没有驿站,连绿洲的标识都没有。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爽,佐补充道,再痛苦,从这里出发最多三、四天也能到阡泥城啦,运气好的话走一趟就可以找到百里予安了。
    也罢,我准备四天的水和粮食。晚上走也算是比较凉爽。
    如果想四天走完,只能日夜兼程,况且百里予安只有天亮的时候才会出现,天黑了就没有了。佐歪着头看了看四月,所以七天,差不多要准备七天的食物和水哦。
    四月没有办法,只好带着佐在驿站整备物资。
    佐像是个小丫鬟一样,紧紧跟在四月后面,只是看到某些吃的的时候,她会突然两眼放光,比四月更快一步把食物放进篮子里,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四月等着他交钱。
    四月把食物和水都买好放到比两个人更不爽的吹雪背上,佐却吐槽道,你也不缺钱,为什么连两只骆驼都舍不得买?这样走会很慢。
    话音刚落,吹雪猛地呼了几口气,把头往旁边一侧,身子一拧,给了佐一记马尾扫。
    四月见状,竟忍不住笑了一笑,遂又解释道,就是这个原因,吹雪不喜欢和其它动物一起。
    佐看了一眼吹雪,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然驿站不缺水源和绿色树木,太阳出来的时候,穿着黑色裙子的佐还是被热得满脸大汗、气喘吁吁。四月实在看不下去,随手从摊贩那里扯了条西域最简朴的白色裙子递给她。
    佐拿着白色的裙子愣了半天,然后才难以确信地说,你是让我穿白色吗?
    黑色在阳光下穿不是更热吗?这个引路人好像在沙漠的生存常识不足,但是看着她拿着白色衣服呆呆的样子,四月却有点生不起气来。
    佐穿上了白色的裙子,看起来凉爽了很多,但她却是满脸的不爽,一直念念碎什么,竟然为这个事,连白色都穿上了之类的话。四月只当她是个喜欢黑色的小女孩,没往心里去。换上白色的佐,却愈发地叽叽喳喳,总是对四月要筹备的各种东西指手画脚。四月起初觉得麻烦,被她在耳边念了半晌,反而觉得也习惯了。
    过往数年任务都是一个人做,陪伴他的只有不会说话的吹雪。这个小引路人虽然聒噪,却让他想起了在远久的过去,自己的大家族里热热闹闹的样子。
    二人匆匆地准备了数个时辰,就趁着晚上出发,向阡泥城连向关口的直线路径出发了。
    夜晚的温度有些低,空气却格外清澄起来,沙漠里的星辰如宝石般美丽,即便是午夜,沙路也泛着隐隐的金色光芒。此时若是两个人骑着骆驼,蒙着面纱,聊着开心的事情似乎可以非常浪漫。
    可这件事在四月和佐身上完全不适用。吹雪驮着行李已经有些吃力,四月舍不得它载更多的重量,于是自己牵着它,佐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她走得吃力,四月也就无意和她说很多话分散她的精力。走了那么一会儿,佐似乎实在无聊,于是便说,四月,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没什么好讲的。
    那我
    你随便说什么,不过你的水就这么多,到时候渴了也没有多余的。
    四月的本意是希望这个小引路人可以保留体力,但于佐来说四月就像铁板,拒绝和他人交流。就这样,二人默默地行走在大漠之中,星辰落下,太阳升起。沙漠像地狱一般地炎热,而为了寻找只在白天出现的百里予安,两个人一匹马不能停步。四月虽然讨厌热,但他饱受训练体力很好,一人拽着吹雪前行,而佐跟在后面则不由显得摇摇晃晃,经常被四月和吹雪落下一大截。
    有一次四月实在忍不住,不由出言讽刺,你就这个体力,是怎么当引路人的?
    佐委屈地说,别人去百里予安,都做好了往返数次的准备,队伍庞大、准备充足,而你连只骆驼都没有
    四月看了眼吹雪,吹雪把头扭到一边去,大致意思是绝对不考虑在驮了这么多东西的情况下还要驮这个人。四月于是将自己的剑鞘递给佐,那你拉着我的剑。
    佐拉着四月的剑鞘,四月握着剑,带着佐向前行。
    那一天,他们没有那幸运地找到百里予安。夜晚,他们席地而坐,喝着水、吃着干粮。佐又尝试着和四月攀谈,而这一次四月没有再阻止她。于是佐给四月讲了她在时空旅行中经历的稀奇古怪的故事当然是将内容过滤为四月这个年代的人可以听懂的状态。
    从战国的公主到南蛮的少年,从西方之海中的人鱼到雪之北国的奴隶。这些是佐在成为死神的千百个纪元里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类,这些人在每一次遇到佐的时候,都选择了背叛。佐自然没少从中作梗,但在讲述这些故事时,她就把它们都屏蔽掉了。四月起初只是耷拉着眼皮听着,到了后来却兴趣盎然,和佐讨论了起来。在他看来,这些人选择背叛是很奇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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