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桃K能说会道的金发杀手
    红桃Q兼职脱衣舞娘的女杀手
    Joker阴沉寡言的德裔杀手
    梅花A耿直的新入行黑人杀手
    方片J前俄裔黑手党的五十岁老大爷
    192外表纯良得不像杀手的年轻杀手
    *所有人的身份都是“自称的”。
    已近深夜,夏初五月的风拂来只有微熟的热,将屋内啤酒与腥汗混合的气味发酵得更蓬松。道旁的阔叶树挺直脊背散开绿荫,穿过枝叶望去,巨幅广告牌上的女明星隔了一整个街区望去依旧神采奕奕。窗外有警笛飞驰而过,如漆黑夜色中乍现乍逝的星,黑桃K闻声只是叹气,随手将窗帘拉上。
    “他们咬得挺紧,”他回过头来时嘴角只挑了一个无所谓的微笑,这个男人相貌生得很好,金发用发蜡向后梳得一丝不苟,只因刚才的慌忙撤离稍微逸散了一缕,骆色大衣下裹着意大利式定制西装马甲,摇头叹气的模样不像躲避警察的杀手,倒像个为选票发愁的议员公子,“看来我们至少得在这儿躲上一晚。”
    “你是指——”方片J皱起雪白的眉,那张典型的斯拉夫男性深刻立体的面容上,皱纹和茂密胡子跟着牵动。他翘起大拇指指了指角落里垃圾一样堆着的两具尸体,两分钟前还是这屋子的主人,“在这个狗窝一样的出租屋里,跟你们这群货色还有两个死人共度一夜?”
    “哦,货色?”红桃Q伸出两根手指挑起桌上没吃完的薯条叁明治,往边上一扔。她的眉眼艳丽,下巴短俏得像猫,长相神似二十年代的好莱坞流行女星克拉拉?鲍。口红刚刚掉了些色,立刻从小刀上搽了点血补上,“我以为无论如何你都是占便宜的那方呢。”
    “别往我身上扔垃圾,小姐。”旁边响起梅花A夹杂浓重鼻音的不耐声,他戴了顶鸭舌帽,长相上非洲裔的特征明显,汗水正顺着黝黑的面颊下淌。将女人随手扔来的垃圾拨开,烦躁的情绪在眉下涌动得更剧烈。
    “我更正之前的说法,”闻声,方片J的目光从皱纹密布的老眼中漏出,划过梅花A的脸颊,语含轻蔑,“是一堆垃圾,五个杀手和一个枪都开不熟练的菜鸟。”
    梅花A冲方片J扬起眉头,粗黑的手指交叉捏在一起:“我可以用不熟练的枪法打爆你的头,非要试试吗?”
    “好了,大家先别吵。这单子干完之前我们还都是同伴。”剑拔弩张中192走过来分别按了按方片J和梅花A的肩膀,劝慰道。只看外表192估计是这群人里和杀手最沾不上边的,年轻得称为男孩更合适,一身发白的廉价夹克,当下年轻人正热烈追捧的健康小麦肤色,青涩的英俊和腼腆笑容相得益彰,修长的手指比起握枪更适合抓篮球。“接应我们的人马上来了,在这之前先保持安静不引起注意为好。”
    “约定的接应时间已经过去他妈的快一个小时了!”火上浇油,梅花A似乎被这劝说戳破了脾气,怒声颇有些粗哑,“本来现在我早应该……”
    “朋友,你刚入这行可能不太清楚,意外总是多于计划的,”黑桃K已经将金发重新整理好,举了举摇晃着蜜色的酒杯,笑得一脸轻松,“不久前我还因意外被爱尔兰佬们放狗追过……总之放自在点,朋友,喝会儿酒打会儿牌,很快就过去了。”
    “先分钱。”一直沉默不语的Joker突然出声,嗓音里仿佛揉进去一把冰碴。这是个瘦高的男人,颧骨外扩,双颊微微凹陷,脸型窄长,像冰箱里裹了层霜的树皮一般。从一进屋杀了两个房主进来后,他就如一团积雨云般湿粘在角落里,细致地擦拭自己的配枪,而后分拆成零件妥善放入状似公文包的黑盒里。扣上锁那刻,终于舍得抬头插一句话进来。
    192眨眨眼:“约定好是在接应后确定单子完成才……”
    梅花A用鼻子哼气:“是他们迟迟不来。”
    方片J胡子一抖:“管得了那么多,分。”
    “约定里也说了办完事顺手弄来的钱随我们分,不就是这个意思?”红桃Q用脚尖勾住漆黑旅行包的履带,轻盈地挑过来,支着下巴冲192笑得意兴阑珊,“小弟弟,你规矩还挺多的呀。”
    192摸着鼻尖笑容变得有些尴尬。黑桃K放下酒杯,两手提起几个沉重庞大的包裹撂在桌子上,颠簸中几张美钞从拉链缝隙中逸出,一把拉开呈现的内容仿佛棉花裂壳后蓬出的柔软衬手的果实:“这次我们因为同一个单子凑在一起。计划是192和红桃Q先潜进哈得森别墅破坏安保系统和撬金库,梅花A和方片J负责杀死罗斯特?哈得森,我和Joker主要搞善后,过程中除了梅花A走火差点打中方片J的屁股之外没什么纰漏,干什么活儿什么市场价各位都清楚?我分的时候也别有多余的异议?”
    梅花A近黑的双颊上看不出红色,但撇头的动作确实暴露一些尴尬情绪,像是转移自己的问题,他呛声说:“怎么叫没有纰漏?早不就算好了巡逻时间,那群条子还是咬上来了,说不定我们之中……”
    “这事又不是计算题,总有变化,”黑桃K笑眯眯地说,捡起一捆纸钞冲梅花A扔过去,“接着,朋友。”
    钱分得倒快,接应人迟迟不来。黑桃K掷出去最后一捆纸钞,脱了骆色大衣露出考究的西装衬衣马甲,胸口挂着一只雕琢精致的链表。他转手从桌底摸出一副扑克,冲着或点钱或无所谓随手一塞的众人扬声说:“来把牌,各位?在这儿闲坐着也没什么意思。”
    192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梅花A从钞票堆里抬起头睨了他一眼:“真够放松的,你们看上去就好像是在某个朋友家里开派对。”
    “唉,做久了当然就习惯了,”红桃Q才点了支烟,迷幻剂一般的白雾从涂成一片玫瑰花瓣的嘴唇中呵出,细长的手指撑在脸边好似半开的玉兰,“事前打着牌等开工,事后等接应,在刚死了人的房子里打牌,在废弃工厂里打牌,在妓/女的出租屋里打牌,这就是生活,总是这样。”
    梅花A闻言只皱起眉,捏起鼻子耸了耸,鼻音更重:“能别在公共场合抽烟吗,小姐?这很不礼貌,多考虑一下鼻炎患者的感受?”
    红桃Q抱歉地一咧唇,转手摁灭了烟,烟蒂上有明晃晃的口红印。Joker掸了掸桌上的烟灰,将自己那身阴云般的风衣裹得更紧,声音低平:“怎么玩?德州扑克?”
    黑桃K正要表示赞同,却被方片J的疑声打断:“现在这里可没有打牌用的筹码?”
    Joker默不作声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捆纸钞,随手撇在桌上。方片J从鼻腔深处发出哼声,黑桃K点点头算是赞成这个方案,红桃Q了然地弯起猫似的双眼,梅花A松开鼻子语漏讥讽:“刚赚来钱就拿来赌博挥霍,还真挺符合杀手的身份。”只有192站起身,面色稍微有些为难。
    “我对德州扑克的还不太熟练,”192眨了眨眼,面色诚恳,“第一局我先只当个发牌的?看你们玩一圈到第二局我再参与?”
    “会刷房子*不会打牌,你……”方片J抬眼,皱纹里阴云密布,一句话才起了个头就被红桃Q的嗤笑声打断:“哎呀,就让让这孩子吧。”
    (*黑话,指杀人)
    黑桃K点着头把手中那副扑克扔给192,微笑着温声道:“发牌你总会?每人两张底牌,大小两个盲注,开始先发叁张公共牌,剩下四五张公共牌在后面的加注轮里依次发,明白?”
    192嗯了声接过来,十指交搭动作熟稔地洗起牌。黑桃K坐下来,却想起什么似的兴致勃勃地抚着下巴,眯起眼笑起来:“只是赌钱也没多大意思,要不,再加点别的筹码?”
    “筹码?”方片J扬起一边雪白的眉头,声音中闷雷作响,“要像那群几内亚佬*一样打个牌还赔进去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件?”
    (*指意裔黑手党)
    梅花A摸了摸沁着层薄汗的黝黑鼻梁:“我不喜欢那种血腥粗暴的做法。”
    “不赌身体部件,不如赌个小秘密什么的?”红桃Q轻盈盈地出声,环视一圈确认剩余五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才随手撩开腮边枫叶色的细卷秀发,露出颈弯水晶长颈瓶般优美的线条,“干我们这活儿的真实个人信息关联着身家性命,不如在下注时各说一个自己的秘密,看看能折抵多少美元?毕竟我们也算同生共死一回了……唔,大家有没有什么别的提议呢?”
    Joker沉默地缩在黑风衣里,黑桃K摸了摸胸口那只华贵的链表,示意自己并不反对。方片J目光傲慢地扫视一圈,说:“我只怕我的事说出来吓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梅花A摘下头顶的鸭舌帽,露出剪着硬茬板寸的棕黑脑袋,大手捏皱了帽子,似乎把什么话憋了回去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牌局开始,红桃Q和方片J分别抽了一摞钞票撇在桌上作大小盲注。192切出大小王,将扑克牌交迭重新洗一遍,准备发牌却被红桃Q伸出的两根细长手指按住,女人换了条腿搭在膝上,仰身靠近,花瓣唇弯起:“小弟弟,先说说自己的秘密。”
    “嗯……嗯?我也要参加?”192一愣,向后退了退,目光似有重量,被地心牵引着自然而然滑落到女人下颔线底的雪白颈肤上,顿时有点仓促地抬头撤走视线,耳朵微微发红。
    “当然,”黑桃K在杯里添了点酒,耸了耸肩说,“每个人不都要参加?而且,192,我还挺好奇你这个代号的含义的。毕竟你没有顺着我们一样取个扑克牌的编号,有什么原因?”
    “哦这个……”192在视线聚集在自己脸上时拘谨地笑了笑,耐心解释,“因为,嗯,这次是我接的第一百九十二单。”
    “一百九十二单。”Joker低沉的声音从风衣领里飘出来,仿佛转走的磁带,“你的经验很丰富。”
    梅花A低下头,方片J淡淡地睨过来,192摆了摆手补充道:“是所有业务加起来,并不只是这种……”
    “别的业务?”红桃Q饶有兴趣地点着192手中的牌,调笑着猜测道,“在快餐店打工?给社区送牛奶还是送报纸?”
    方片J随口道:“又或者是在售货机下捡硬币。”
    192有些窘迫地把牌从红桃Q蛇鳞般鲜红尖椭的指甲下抽出,重新洗了洗,推辞道:“这就是我代号的秘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原因,我说完了。”
    他飞快地发给每人两张牌。
    “到我了?”红桃Q将交搭的腿放下来,双手撑着椅子将上身轻轻支起,柔和起伏的线条在宽松的男士外套隐约兀出些轮廓,仿佛藏在沙底缓慢游动的细蛇,红润的嘴唇才如将绽的花苞般微微牵开,就被对面突兀响起的话语打断。
    “我曾经在某个地下会所观赏过一场脱衣舞表演,台上跳舞的那位女士和你长得很像,”黑桃K微笑着,声音很和缓,举起酒杯冲对面倾了倾,一个敬酒的动作,劣质啤酒被手指衬着给人香槟的错觉,“如果真的是你,我必须夸奖一句,很迷人的舞姿,朱迪思*。”
    (*朱迪思,扑克牌中红桃Q的象征人物,《圣经?旧约》中古希伯来的美丽寡妇。)
    “没准就是我,”红桃Q漫不经心地抬眼,伸手,鲜红的指甲在黑桃K的杯沿上轻磕一下,“感谢你的捧场,大卫王*。”
    (*大卫王,扑克牌中黑桃K的象征人物,以色列联合王国第二任国王,传说中所罗门王的父亲。)
    梅花A抬头问:“那是你的副业吗,小姐?”
    “这边的才是副业,”红桃Q收回手,继续撑着,拗着轻松悠哉的姿势,目光轻飘飘地洒满桌子四周,“这就是我的一个秘密。舞女郎,不过地点不固定,城市也不固定,有时候是一周上一次班,有时候是一个月,其余时间就是打牌等预约。至于经常换地点的原因……”指尖点点太阳穴,“哦,总有的客人对会所提供的服务有误解,以为往台上扔一张小费买到的不是表演的视觉刺激而是/操/舞女一次的机会,一下台就蜂拥过来问我的名字,我的住址和我的各种情况,确实挺烦人的。”
    192迟疑道:“那就是要脱衣服吗,这……”
    红桃Q用手指轻佻地点了点192张阖的嘴唇,歪头轻笑起来:“音乐,舞蹈,qing/色/表演和拥挤的人群就像大////麻或者酒精一样具有刺激性,能让人心甘情愿掏钱扔出来,有时候一场表演结束后都没地方下脚——舞台上堆满了小费,和本身的工酬加起来,可比你送牛奶送报纸赚得多。不只是舞女,舞男也挺受某些群体欢迎,有兴趣吗小弟弟?我看你长得不错。”
    192红着耳朵连连摆手。方片J哼了声,烟嗓粗砺:“我刚才还在后悔杀了这房子的女主人,如果她没死就能提供一些余兴节目。”他皱纹密布的老眼对上红桃Q,“现在看来,或许可以由你来提供。”
    女主人的尸体软软地倚靠在墙角,不久前被方片J捂住嘴的同时割开了喉咙,像破了口子的袋装牛奶一样无声无息干瘪下去。方片J头发花白,是这群人里年纪最大的,动起手却干净利落不显一丝老态。
    “这个当然可以,只要付了酬金,”红桃Q抚了抚艳丽的双唇,变魔术似的一把柯尔特左轮转进手中,枪口向下抵在厚厚的钞票上,从行动开始至今她一枪未开,此时弹仓还满着,“酬金是六颗子弹,有人要支付吗?”目光环视一圈,声音放得轻柔,“不接受赊账哦。”
    自然无人应答。红桃Q随手收了枪,若无其事地接着讲自己的故事:“除此之外,我的名下有一家俱乐部,我偶尔会过去看看。正巧有一次撞见一个嫖/客在赖账,理由嘛,非要说那个ji/女在开始前笑了一下是蔑视他伤了他的自尊。这种伎俩还挺常见的吧?就像在餐厅吃饭非要说汤里尝出了洗碗水的味道或者指着一个黑点说有苍蝇,其实只是不想买单。他还叫嚣自己在某个黑手党家族有背景,真是蠢透了。”
    她慢悠悠地拨了拨牌:“这种事开一次头就会有第二次第叁次,我当然不能让它发生。”
    192:“你怎么做的?”
    梅花A合理推测:“叫人揍他一顿?”
    Joker的声音从风衣领里淡淡飘出:“敲碎他的蛋?”
    “不是不是,别想得那么暴力,我从不用那些手段。”红桃Q摇了摇食指,否认,嘴唇一弯接着讲述,“我让人把他按在桌子上,掏出他的老/二用强力胶和桌面粘死在一起,接着叫了辆货车把他和那张桌子一起送回家,在他家里翻出了服务费和桌子的钱。”
    其他人都有点憋不住笑意,只有192捏了捏手指,尴尬地问:“那……之后这个人怎么样了?”
    “之后?”红桃Q漫不经心地摊了摊手,“要么就是想办法弄下来,要么就是割了自己那玩意儿,要么就是这辈子只能f**k一张桌子,只有这叁种情况,不过我不确定具体的,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了。”
    梅花A收住笑,问:“那个人说自己有黑手党背景,如果是真的怎么办?”
    方片J捋了捋乱糟糟的胡子:“招惹一个家族可不是小事。”
    “有什么可怕的呢?”红桃Q轻柔地撩了撩炉火般的红发,冲方片J抬抬下巴,“我说完了,到你了。”
    方片J提起啤酒灌了口,低声骂:“什么垃圾一点儿酒味都尝不出。”
    他清咳几声,脸上的条条皱纹随之绷起:“我是个前黑手党成员,此前我被逮捕过叁次,坐了二十年牢。我十六岁就向沙皇*效忠。”
    (*此处指俄裔黑手党头目)
    Joker拉了拉风衣领,声音低低地渗出来:“沙皇一家已经集体被枪毙了。”
    “啊,这个我记得,”192想起什么似的插话道,“17年在圣彼得堡——那时还叫圣彼得堡,被布尔什维克……”
    黑桃K笑眯眯地冲方片J举起酒杯:“你是一个共产主义者吗?”
    “当然不是,”方片J淡淡地扫他一眼,“这票干完我准备去见见我的儿子,如果被我发现在我坐牢这二十年中他变成了一个色/qing/狂,一个基佬或者一个共产主义者,我一定掏枪打爆他的脑袋。”
    红桃Q呷了口黑桃K递来的啤酒,唇印留在杯沿上,随口道:“有个迂腐的爸爸真可怕。”
    方片J哼了声,苍老的面容被一股肃穆充填,仿佛一位俄国老将军在回溯辉煌过往:“我加入的那个时候家族还在初期发展中,每天都要端着芝加哥打字机*在街头跟别的家族火拼,我每次都冲在最前头,他们甚至给了我一个疯狗的称号,当然因为这个我在家族里也晋升得很快,叁十多岁就成了一个军团的尉官,获得了水晶徽章。”他缓慢转了转自己的配枪,“当然也不光是打打杀杀的,禁酒令下来那会儿,我的家族操控了那一个城的地下私酒产业,利润可比过去那点保护费高多了。”
    (*指汤普森冲锋枪)
    他笑了下,内含的嘲讽不知是针对谁:“……我坐牢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可不少,禁酒令取消了,多赚钱的行业,真可惜。”
    “你一个尉官怎么会被抓进牢里去?家族没落了还是被黑吃黑了?”黑桃K就着杯沿的唇印喝了点酒,半开玩笑地问。方片J只轻描淡写地回答:“总有意外。”
    红桃Q:“没了私酒业不还有赌博业和风俗业吗?”
    192补充道:“入股华尔街的也有。”
    梅花A跟着说:“军火业也是。”
    “军火?”Joker扯了扯领子,冷笑一声:“很显然他们并不能用运酒的木板车来运M1M1919或者波音轰炸机。”
    “军火业确实目前挺赚钱的行业。”黑桃K挪开酒杯,沾了点红的嘴唇看上去像刚饮过血,他低下眼,语气柔和地娓娓道来,“毕竟我们的立场一直是中立的,当然不是瑞士那种把过往飞机打下来的中立,我们可以把武器卖给英国或者法国,也可以卖给德国或者意大利,大萧条过去还没几天,后续影响还在,这也算转嫁危机的一种形式。多亏战争。”
    他稍微举杯,笑着做了个庆祝的手势。
    Joker像被刺中了什么敏感的神经,一下子转过头目光紧锁着黑桃K,苍白的脸颊微微抽动:“你真是个无耻的混蛋。”
    “我只是陈述事实。”黑桃K笑容不改,浅褐的双眼里有迷人的波光,他耸了耸肩,“而且Joker,我得先澄清一下,我并没有参与军火走私——至少现在没有,不然我就不用冒着生命危险领着低薪来干杀人越货这种活儿。你这话或许更适合形容联邦政府。”
    Joker紧紧抿起苍白的嘴唇,不再言语。红桃Q把玩着自己的两张底牌,心不在焉地说:“中立不了几天了。”
    192嗯了声,赞同道:“总统前些天已经说过了,差不多快宣战了*。”
    (*1941年5月27日,美国总统罗斯福告诫全国:“目前存在着对民族十分严重的紧急情况,宣战已迫于眉睫。”)
    梅花A双手捏着,瞄了眼黑桃K:“我不认为总统的话有错。”
    “我当然也是。实际上我是罗斯福总统的忠实拥趸,他的每一期炉边谈话*我都有录音,一有时间就反复地听。‘我们恐惧的只是恐惧本身’,多有道理。”黑桃K慢慢弯唇,风度翩翩地冲Joker做了个“请”的动作,“方片J说完了,Joker,到你。”
    (*罗斯福总统利用大众传播手段进行政治性公关活动)
    Joker打开公文包取出厚厚一捆纸钞,轻轻放在桌面上,再次开口时声音略微嘶哑:“跟注。”他沉默了一下,将衣领拉得更高似乎想遮住自己的脸,“我并不是美国人。几年前,在我被送进集中营之前,我从欧洲逃了出来。”
    这话解释了Joker刚刚情绪激动的原因。他缓缓抚摸着公文包,似乎在努力克制什么,话语变得缓慢而低沉,仿佛沼泽里一个个鼓起的气泡:“……我的妻子和女儿并没有这样的好运。”他停顿一下,“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
    桌子上有短暂的沉默,或许在这番话之后接着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半晌后,梅花A首先出声:“打烂那群纳/粹。”
    Joker低沉地嗯了声,接着说:“来美国后我被一个家族雇佣保护他们老板和老板儿子的安全,开得价很高,待遇也不错。这种单子只是偶尔接。”转到另一个话题后他说得不再那么艰涩,语速也渐渐回归正常。话毕,便低头翻弄着自己加的筹码,似乎不打算多说什么。
    “看来到我了?”黑桃K用指节擦去唇上的红印,抬头重新神采奕奕地微笑起来,双眼里仿佛含着微微泛起浮沫的蜂蜜酒。他将两捆钞票码在桌上,说:“加注。”
    无论怎么看他都更像一个家境优渥教养良好的贵公子,只有在动手时才让人想起亡命徒杀手的身份。不久前,这一行人在警察的追赶下仓皇拐进这栋小巷深处的出租楼里,Joker取出装了消音器的配枪,被黑桃K以一个食指抵唇的噤声动作制止。接着黑桃K上前敲了敲房门,一个头发凌乱提着啤酒的青年打开门,神情茫然,张开嘴想说什么,黑桃K便礼貌地说了声“你好”,张开手,像多年未见的老友,给青年一个热情的拥抱。
    拥抱中,黑桃K的手挪到青年的脖间和脑后,稍微借力,“咔哒”一声,轻描淡写地扭断了青年的脖子。那张脸上惊恐还未将茫然冲刷干净,头颅就已经失力下垂,眼球凝滞,临死之际听到的想必只有黑桃K下一句的“永别了”。
    这毫无疑问是个恶棍。某种意义上来讲却相当专业。
    他以放松的姿态讲述:“我大学读的金融学。因为这个到了纽约某个家族后,被提到管理整个家族账目的财务官职位上,做账洗钱什么的,有次我在账目里发现了财务漏洞……”
    “等等,”方片J皱眉打断了他和缓的讲述,质疑道,“大学毕业时你才多大,而你现在看着最多叁十岁,你想说你在这短短几年内不仅升到了财务官的职位还能管理整个家族的账目?你他妈的在胡扯什么,除非你就是那个家族老板的儿子或弟弟,要么就是那家族是群十几岁高中生组成的冰棍摊。”
    “看来你们不喜欢这个故事,”黑桃K轻咳一声,色泽迷人的双眼轻眯着,坦然道,“那就换一个。‘我大学读的金融学’这句的确是真的,不过你对我的年龄判断存在着误差,实际上我这个月刚满叁十五。十几年前,刚毕业我入职华尔街一家商业银行。”
    梅花A吹了声口哨,讽刺道:“啧,上等人。”
    黑桃K笑着摊开手,语气依旧柔和:“钱都是老板们的,我当时只是个小职员,领着微薄的月薪,每天加班到半夜,一周内只有礼拜日有休假,公寓我当然住不起只能住在比这里还狭窄的地下室里。每天工作内容就是不厌其烦地打电话向一个个客户推销银行新出的垃圾金融产品,提成还只有千分之一。”他停顿一下,嘴边的弧度加深,“——以上内容略有夸张,不过总体来说当时我和牧场的挤奶女工或者车厂的装配工区别不大。”
    梅花A嘲讽地重复一遍:“区别不大。”
    黑桃K并不在意梅花A的连连呛声,话锋一转提到:“然后到了29年,我想你们都知道。”
    方片J:“很可惜那时我还在牢里。”
    Joker:“我在欧洲。”
    梅花A的双手捏在一起,慢慢用力,沉甸甸的嗓音里有滚石在挪动:“……黑色星期四。”
    192说起这事语气多少有点沉重:“股市崩溃了。”
    “我当时没有入手股票,”红桃Q心不在焉地玩着指甲,轻叹,“只存了点钱,转眼就没了。”
    黑桃K点点头,接着说:“实际上在那一天之前股市就频频有下跌的迹象,我曾经就读的大学里的老师们也有人指出这事。我好歹是个金融专业的,知道不能再这么等待下去。”
    方片J:“然后你就转行当杀手了?职业变化幅度还挺大。”
    “这倒不是,干这种脏活儿是近几年的事,”黑桃K笑着摆摆手,“我在银行那段时间,除了任劳任怨地加班工作,还一直想办法刺探银行的内部信息,很幸运地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资金管理系统上的漏洞,然后……趁着崩盘前银行里还有钱,我利用这个漏洞从银行里弄了些钱,并且当夜买好了离开的车票……”
    梅花A霍地站起身,几乎带得整个桌子剧烈颠簸一下,头顶遮去昏黄的灯光让整个出租屋一下子压缩得异常逼仄。他像一座长久积压的漆黑火山,微微抽动的面皮是与地壳运动共振的火山灰,兀起的青筋是流动岩浆撑起的地脉,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的怒火已经压抑着喷发出来,正对黑桃K:“你他妈的……预见股市崩盘你就想着尽快多敲诈一笔?!谁给你这个权力?谁给你这个胆子?那都是存款人的钱!”
    “我知道。”黑桃K平静地颔首。
    梅花A捏起双拳,眼球表面血丝蔓延着汇入瞳孔,仿佛内部淤积着红颜料就要撑爆。方片J皱起雪白的眉,Joker事不关己地缩进风衣领里,红桃Q撑着脸打量黑桃K的反应,192想上去劝解被梅花A一把推开。
    狭小的出租屋密闭着,空气一点点压实,梅花A的话语骤雨般拍打下来,掷地有声:“你知道?你知道之后经济会崩溃?多少人一辈子的积蓄化为乌有,多少人失去工作,多少人第二天就无家可归,有多少人从楼上跳下去自杀,多少人像他妈的畜牲一样不得不吃垃圾度日。失业率上涨了多少而一个百分点又代表多少人命!哦你他妈是个金融高材生你当然知道,但你不在乎!你只在乎每天晚上有没有人含/你/的/老/二!”
    狭小的出租屋变成空荡荡的纸篓,被怒吼声震得瑟瑟发抖,吊挂灯泡在头顶晃荡着暗黄浮肿的光。黑桃K低下眼,笑容退进阴影覆盖的眼窝里,“看来我遇到了一位股市崩盘的深刻受害者。”他忽地又笑开,双手交搭,柔声说:“不过这事跟我并无关系,我还没能耐凭一己之力把整个美国的经济整垮,我甚至连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都不是。大萧条中两周就损失了叁百亿美元,我随手拿去的几千万相比而言又算什么?就算我没做这件事,你觉得在第二天的大崩盘里,独独就这几千万会被银行老老实实地还回给存款人?哦对了,我忘了确认你存钱的银行和我工作的是否是同一家。”
    梅花A拳头松了又捏,一个字一个字泵出来:“你这/婊/子养的……”
    “他们可以获得财富,盛名和他们灵魂里渴求的爱情,他们都不谙世事,但知道,他们才二十岁,永远不会死去。*”黑桃K突然扬高声音,沉稳的河流一般冲刷过梅花A的话语,“对财富的渴望让人们为股票和证券交易疯狂,但这本质上就是赌/博。”他随手捡起几张扑克牌,“翻牌那刻赢家通吃全部筹码,除此之外都是输家,零和博弈。只要成为赢家的可能性有百分之一,就有大把人掏出钱包,只可惜那一次的赢家只有上帝。”
    (*出自《时间与河流》,美国作家托马斯?沃尔夫着,1935年出版)
    梅花A腮肉微微颤抖,上前一把抓住黑桃K的衣领。黑桃K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勃朗宁,轻松自在地把玩着,另只手随意地把扑克牌在两人中间一扬,雪花般纷纷扬扬地落下后,黑桃K的笑意加深:“这就是生活,这就是游戏规则,朋友。”
    “……”梅花A的牙齿在腮中磨咬着,汗水顺着青筋涌动的额角滑落,捏着衣领的双手颤起来。数道视线在他身上交汇纠缠,他突然一下子放开黑桃K,后退数步。
    “好、好。”梅花A的声音呈现出一种崩溃嘶吼过的沙哑,昏黄光圈划亮他汗水密布的黝黑脸庞,他一下下摆着手,声音从低谷中节节拔高,“不说那些没意义的往事,也不说什么该死的股票。我就想说说现在,到处都在搜捕我们,我们之中肯定有人跟条子通了气,我只想找出这个混蛋打成筛子然后拿钱走人,而不是围在这里玩什么见鬼的德州扑克!去他妈的接应!”
    192迟疑着:“我并不觉得我们之中……”
    “哦他妈的,闭上你的嘴。”梅花A深喘了口气,闪电般掏出枪举了起来,对准的却不是192,而是偏开一定的角度——对准了红桃Q,没人预料到他的举动,皆是一愣,碍于他扣上板机的手指不敢轻举妄动。
    “的确,我是个新手,但我的记忆力很好。”梅花A的胸膛因呼吸剧烈起伏着,目光用力浓缩于一点而显得格外狠厉,刮刀般,一点点划过小小出租屋中每张被照白的面容——面色发白的192,紧抿嘴唇的Joker,面部皱纹被隐怒填满的方片J,皱起细眉的红桃Q,神情难测的黑桃K。空气紧绷成钢丝,他换了口气说:“所以我记得,192和方片J的子/弹已经打完了,Joker你不该那么早把工具拆了装进盒子里,现在,小姐,扔了你的枪。”
    红桃Q垂下眼,将那把柯尔特扔在凳子底,踢远。
    黑桃K“咔哒”一声随手解开安全栓,戏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
    梅花A陡然开枪。
    红桃Q才一抬头,子/弹直冲而来擦耳际划过,灼烧的痛感一瞬间直逼心跳,燎起无数翻涌的恐惧与无声尖叫。装了消音器的枪没发出多大声响,打中角落尸体的沉闷一声,仿佛雪崩前山顶传来的预兆,终于大雪覆盖,出租屋里沉淀一片死寂。
    久久才听方片J低骂一声:“疯子。”
    梅花A没有挪开枪,对黑桃K说:“我看出你跟这女人有点关系,如果你想看见她那张漂亮脸蛋还完整的话。我保证下一枪会很准。”
    红桃Q轻轻抚上自己的红发,摇了摇头,似乎难以置信:“你在胡说什么?”
    黑桃K扬了扬手上开过锁的勃朗宁,双眼缓缓眯起,姿态依旧悠哉:“理由?”
    “你手上的玩意儿当然不是摆设,如果一开始我的枪口对的不是红桃Q而是另一个人,我猜我现在已经被勃朗宁打穿了脑袋。这难道不算证据?”梅花A冷冷地勾起嘴唇,似乎语速略有些急促导致供氧跟不上,他停下来深呼一口气,蓄好力,指着黑桃K,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现、在、放、下、你、的、枪。”
    黑桃K沉默片刻,一直保留一丝弧度的嘴角缓缓放下,阴影搅浑眼底迷人的色泽。“……好的,”他说,随手将勃朗宁扔到身后去,舔了舔嘴唇,语调低迷地重复一遍,“好的。”
    “零和博弈,看来这次我赌对了。”梅花A保持着笑容,目光扫过四周,“现在我要挨个盘问,到底是谁把这次行动出卖给了条子,不要对我撒谎。”
    他的目光第一个落在192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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