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玉笙抬手轻轻按下他的剑,抬头环视了一下急急奔过来的几个禁军首领,在满场铠甲披身的禁军下跪高呼的声音里,忽然一掌拍在杨逾的胸口。
    不必如此,我大周没有这样的逆臣。
    他说完这冠冕堂皇的话,就压低了声音,似笑非笑地对杨逾道:烦劳丞相上天牢稍等,您这段时间用那追魂蛊用得似乎不亦乐乎,晚辈不才,该叫您自己也好生体验一番的别担心,他看着对方骤然惊恐起来的脸色,一字一顿地狠声说道,那儿有足够的高手等着随时给您续命,在孤忙完登基大典之前,是万万不会要了您的xing命的。
    话音刚落,杨逾yīn鸷的面孔就骤然扭曲起来,他毫无反抗之力地扑倒在地,一边翻滚一边发出凄厉的尖叫。
    莫玉笙挑挑嘴角站直,对着愣住的上前抓人的禁军无辜地摊了摊手:丞相大约是良心忽然恢复知觉了,正备受内心痛苦的煎熬呢。
    两个年轻的禁军都忍不住笑了笑,然后一脸嫌恶地伸手去把涕泗横流的老丞相抓了起来。
    能出现在这里的,都是家中世代功勋的贵族子弟,他们或是出于家族考量、或是屈服于当年汝南王一系的yín威之下,在城破之时都堪堪保住了家族的荣光。
    但毫无疑问,对于夺去了他们大半富贵的汝南王一朝,这些勋贵都不可能是持欢迎态度的。
    对皇帝尚且如此,就更不必说靠着投机拍马而青云直上的杨逾了,反倒是对当年的苏太傅,也许因为政见不合而咬牙切齿过,但对于对方的人品才qíng,这些人还都是认可的。
    杨逾不一样,杨逾就像一个骤然爆发的跳梁小丑,现在他从高处狠狠的摔了下来,幸灾乐祸拍手称快的人绝对比替他惋惜的多得多。
    惨叫声随着押解队伍的离去渐远了,莫玉笙回头看看苏雅覃和君笑,脸上的表qíng高深莫测:辛苦了,现在进宫吧。
    宫中几乎所有的顶级高手都是他的人,这些禁军的支持也早拿下一大半,莫玉笙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qíng,他敢在今天晚上玩儿这么一出,就是早确定了哪怕小皇帝返回也翻不出什么làng花。
    他说这话的时候,苏雅覃还注视着杨逾远去的方向有些愣神儿。
    她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便算是再怎么坚qiáng,她到底也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这些年在江湖中漂泊,皇城中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们日日笙歌,活得好不滋润,她却除了一忍再忍,什么都做不了。
    十八年了,从那个血腥而可怕的夜晚到现在已经十八年了,少年时的苦熬练功、成年以后在江湖步步为营,都是想都不愿再回想的记忆。
    还有弟弟他这十八年是怎么过来的?过去的猜测已经全不作数,只看着杨逾专门针对他们苦心策划出这么一场惊心动魄的局,就能推断得出其对他们父亲的恨意,可想而知,这些年他受到的是什么待遇。
    追魂蛊追魂蛊,这邪恶的东西在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杨丞相身上都引起那么剧烈的反应,凤洲带着它过了这么久,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苏雅覃全身都在哆嗦,她忍不住地想到,如果不是莫玉笙早爱上了苏倾,如果不是整个天机山庄包括君笑都在以最亲切的态度对待他,如果不是最后莫玉笙根据杨逾那个计划在悬崖下救下弟弟,事qíng将会演变成什么样。
    她可以说自己很了解凤洲,知道他是个什么xing子,现在想起来过去的事儿简直心惊ròu跳,只要哪个小地方出了差错,他们就真的可能陷进杨逾早就布好的局里:自相残杀,或是空空面对着唯一亲人的逝去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太可怕了。
    剩下的事qíng就很简单了,虽然程序非常繁琐,但各项都有专人负责,大家忙到第二天早上,便把一应事务都基本处理完毕。
    走吧,莫玉笙揉了揉眉心,脸上仍是神采奕奕,不见半点疲惫,去天牢看看杨逾,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凄惨得厉害。
    对于这件事他们都喜闻乐见,三个人轻装简行直奔天牢,仗着自身高qiáng的武功连侍卫都没带。
    然而还没到天牢门口,就远远的听到那边传来争辩的声音。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父亲犯了什么法,我要见他!
    让开!小小戍卒竟敢如此无礼,不要命了吗!
    圣上并未到府下旨,邸报也无消息,难道是你们自己擅自抓人的吗,还有没有王法!
    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天牢门口几个全身铠甲的护卫手执长枪站成一排,手中兵器把大门堵得严严实实,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正手舞足蹈地想要闯进去,却被一次又一次轻而易举地推了回来。
    卫兵们没跟他动粗,也并不回答他的质问,只是像一尊尊雕塑一样站在那里,任他气急败坏地原地乱转。
    莫玉笙眉眼一动,缓缓开口道:原来是杨公子。
    那人正是杨逾,他听到声音连忙回过头来,看到莫玉笙的时候眼睛一亮:莫先生,莫先生您终于来了,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父亲他一晚上没有回府,今天早上竟听说被关进天牢了,这几个家伙连看都不让我去看他,一定是有什么yīn谋!
    没什么yīn谋,君笑面无表qíng地回道,杨丞相闯宫造反,于昨夜成擒,只是事发突然还未来得及宣读圣旨死囚不能探望,杨公子可以回去了。
    一旁的莫玉笙想了想,又充满恶意地加了一句话:这种罪大恶极的行为一向是判得极重的,作为杨府的成年男xing,也许你该更担心一下自己今后的命运。
    杨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似乎没有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苏雅覃的脸上yīn晴不定,忽然cha进来道:让他看看又有何妨,杨逾不是对这个独子宠得紧吗,刚巧看他愿不愿意对自己的罪行加以悔过。
    莫玉笙抬了抬手,门口的侍卫就铿锵一声收了长枪,让出一条宽敞的通道来。
    既如此,那便一起来吧。
    杨逾的状况确实很惨,虽然为了他的xing命着想,莫玉笙没有时时刻刻用母蛊折磨他,可追魂蛊的作用本就是让人难以忍受的,杨逾养尊处优惯了,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头?这一夜过去,他看上去生生老了十岁,平时打理地整整齐齐的白发披散下来,脸上涕泗横流,身上也是凌乱不堪,整个人看起来状若疯魔。
    几个人进去的时候,他正瑟缩着躺在牢中的gān糙上,表qíng已经有些疯疯癫癫,一听到响动就忙不迭地想把自己缩进yīn影中去。
    爹!杨德大叫一声扑过去,两手用力地摇晃着栏杆,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爹您怎么了天呐,你这是怎爹!
    君笑的脸上略略露出点不忍的角色,他跟杨逾的直接仇恨最少,在三个人中也最是心善,现在看着父子二人如此惨象,禁不住就有些唏嘘。
    不过他对自己的感qíng显然管理得很好,知道杨逾这是罪有应得,也不会没眼色地说些什么。
    杨逾好像听见了儿子的叫声,略微动弹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睁开一条fèng。
    德儿
    杨逾,莫玉笙冷冰冰的声音就在这时响了起来方才苏雅覃一说,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这种攻心为上的招数很是不错,他很乐意用在这老匹夫身上,这一夜的滋味儿,不好受吧?
    杨逾哆哆嗦嗦地动了动嘴唇,一个没控制住,又是一口混杂着鲜血的唾液流了出来。
    他毕竟老了,也不是正经习武之人,这一夜的折磨已经彻底毁坏了他的身体,现在就是莫玉笙他们什么都不做,这老家伙大概也活不出一个月了。
    爹!
    就当看在你好歹也把凤洲养到这么大的份儿上吧,莫玉笙挑唇一笑,给你一个逃脱痛苦的机会。
    地上的老人眼睛里忽然爆she出求生的光来,他几乎是贪婪地急急抬头,急切地想从对方口中听到赦免的话。
    哪怕是要了他的命呢,他真的已经不想活了,与其在这样的痛苦当中凄惨死去,还不如早早结束了自己的xing命。
    不过要找一个人来替你啊,莫玉笙轻声说着,语气轻柔,其中意义却像是恶魔的诅咒,你儿子怎么样?他年轻力壮的,想来会比你坚持多些时候。
    此话一出,不仅是杨逾,连杨德都瞬间愣住了。
    这年轻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虽然还不是太明白这几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可看着父亲的样子,也不难猜出他受到了多大的折磨,现在这莫先生的意思难道是要自己替父亲受过吗?
    这
    他看了看已经jīng神恍惚的老父亲,心下一阵不忍:莫先生,我愿
    闭嘴,莫玉笙冷声道,杨公子别着急,让他自己选。
    杨逾艰难地调转头颅去看一边愣住的儿子,脸上竟真的显现出挣扎的神色。
    一旁没说话的苏雅覃和君笑这时候看起来是真的要吐了。
    杨逾闭紧了眼睛不去看外面几人的脸色,颤巍巍开口的样子实在很可怜:德儿对、对不起
    杨德一下子就愣住了。
    讲道理,他也不是不能接受替父受过那毕竟是把他养到这么大,一直对他慈祥和蔼、有求必应的父亲,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既然父亲做错了事要接受惩罚,可老人家身体虚弱禁不住苦,那由自己这个儿子替代也是应该的。
    可是,怎么说呢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父亲如果不同意的话要如何劝服他,却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推出去了。
    至少也该犹豫一会儿的吧。
    真是说不出的心寒。
    莫玉笙却不管这些,他一抬手就把瘫倒在地的杨德提小jī一样提到手里,伸掌一拍,便种下了追魂蛊。
    咳,作为魔教教主,他身上备着点儿这东西也不算太奇怪。
    杨德被那灼热的感觉烫得哆嗦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没有jīng力去在意这个了,汹涌的疼痛忽然袭上全身,一瞬间夺去了他的全部意识。
    杨逾眼睁睁地看着一向疼宠的独子在牢门外无助地翻滚惨叫,那双总是蕴满yīn鸷jīng光的眼睛里终于流出了滚滚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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