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江若茵来说,两人好歹相识一场,她会下意识的给周珩找一个背叛的理由,尽管她不说,但他也能知道。
    江若茵是个罕见的在气头上反而会对感情冷静的人,等她把气生过头了,就会开始为别人之所以这样而去找借口。她总是渴望拯救所有人,却在痛苦间埋葬了自己。
    “他放弃不放弃你,跟你有什么关系呢?谁说儿子就一定要什么都听父亲的?”谢迎书打断了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你还是没明白,你到底问题在哪儿,听了我们两句半的话,就跑到这儿来悲伤春秋,你是个男人么?”
    “你说什么——”
    “你先把你的气性放下,收起你对我的那些不待见,我就跟你好好说说这件事。”谢迎书一听他那个音调就脑子疼。
    周珩身上有着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普遍有的傲气,但他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尤其是他太听齐王的话,导致很多人并不是奔着他去与他结交的,而是为了齐王。
    都是攀附权贵的一群人,也哄不出什么人才来。
    周珩被他这么一吼,当即就往后缩了缩。
    他跟谢迎书之间的差距,从来都差的厉害。
    是从京城到北疆的距离。
    “你想让你父亲认同你,你为了家族荣誉,这都没什么。可问题在于你们在做的是什么事情,你们在京城里怎么作都可以,却万万不该把手伸到北疆来。北疆这个地方,向来都是一念之差便会丢了命的地方,齐王也不是没上过战场,他并不是不懂这个,他想让我输,便能顺理成章的成为京城里最后一个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拿走北疆的兵权。但是你们莫不是把盛元帝想的太简单了一点,他忌惮我们,也同样不会把这把刀送到你们的手上。”
    “可是陛下也不会自毁长城,若要守得住北疆,他总是要出人来的。”
    “所以他会肃王,都不会选齐王。”江若茵道,“就算你们让肃王在陛下哪儿失了心,他依然会选肃王去。你觉得一个跟自己抢过王位的弟弟更让他信任,还是一个一心辅佐太子上位的亲儿子,更让他信任呢?”
    “可肃王毕竟年轻,陛下又怎么会同意。”
    “这不是你们自己弄出来的理由么,你们为了让整个永宁侯府落陷,旁敲侧击的帮着谢迎书,让陛下同意由谢迎书亲手上阵报仇。同样的理由放在肃王身上,怎么就不行了?肃王比你我都年长,正直壮年,怎么也要比一个‘告病回京’的王爷好吧。再说了,你们都能说的动陛下让你带着援军来北疆,肃王又有什么不行的?”
    “可……”
    “可什么?你们还不明白,陛下是在养蛊么?他由着你们弄这些,若是太子输了,那你们做的这些事情的后果,便要你们自己来承担。北疆防线崩溃,大周倾落,届时边鞑人跑进来做什么,也跟他们那些到时候已经入了土的人没关系。若是太子赢了,那北疆便不会散,总有人要去救这些忠良之辈的,他们不死,齐王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这也是江若茵后来才想明白的。
    盛元帝因种种原因,早已没有精力去对抗。他的精神日渐衰弱,这些年已经动了退位的念头,才会放任齐王的动作,看手下的两个儿子会做出什么样的判断和决定。
    于他这个年纪而言,撑下去已经是不是可能的事情了,无非只有两种可能,齐王赢了或者输了,齐王若是赢了,哪怕他纵有再多的后路,也终究是力不从心,最后也只能被齐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倒不如借用这个机会锻炼他的儿子们,一切皆凭天定。
    上一世他输给了齐王,但这一次她没有站在齐王那边,因为手握未来,她为了改变这一切做了无数的努力,而在她之外的,也有很多人,都在为了能多出一份力量而努力着。
    “可他们死了,你们还有什么能力,去掌控这一片注定被人收割的战场呢?边鞑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啊。”
    “若是这里被边鞑人攻陷,京城真的没有救了么?”周珩的声音在颤抖。
    他并不是从未想过这种可能,可对父亲的信任,让他总是相信父亲是一定有办法去挽回这一切的。
    但是如果他来这里,本身就是一种放弃呢……
    “你说,他是放弃我过来,那是为什么呢?”
    江若茵没有看他,而只是站在那里,任凭风吹动着她的裙摆。
    她身处军营,没带那么多漂亮的衣裳,多是月程雪借给她的,又好看又干练的衣服,不似平时穿着的那样大家闺秀的衣服一样,吹起来很好看。有限的下摆只能微微起着,就像周珩已经有些颤动的决定。
    “我不知道。他叫你来,表面上的原因,总是让你来给边鞑人通信的吧?至于如果你失败了,他还有什么后手,我也不知道。我要是真的知道未来会发生的所有的事情,我怎么还会在这儿呢?”江若茵歪头,看着蹲在那儿的周珩,“我有时候确实能猜中很多事情,你对此也应该有些感觉的。可我又不是神,怎么会知道所有事情的走向呢?”
    从她拒绝周珩的那一刻开始,命运的走向就已经悄然的发生了变化。
    所有的事情都不再顺着她所知道的那个未来发展,尽管不知道这一次会走向什么样的结果,但至少所有人都对未来一无所知。
    至少,他们要迎接的,并不是一个只有绝望和痛苦的未来。
    “你自己来做决定,做,还是不做。如果你选择去做也没关系,我们自然会根据你的选择,用尽全力去挽回的。”
    她是很不一样的。
    周珩第一次发现,他是真的完全不了解江若茵。
    他一直只把她当成一个被所有人嫌弃的,也被惯坏了的,空读书却从未跳脱出大家闺秀的小家子气的思想的小丫头,于是他想做这样的姑娘的救世神。
    可她不需要救世神,也不需要被人保护在一个牢笼里。
    她是需要被保护的,可她需要的,是一个能陪着她疯,能理解她,包容她,和她一起向着所谓天马行空,遥不可及的桃源乡之梦。
    “少将军!少将军!是敌袭!”草垛下面一个通讯兵跑过来大叫着。
    谢迎书不敢慢,直接跳下来,有条不紊的做好了安排,“不要慌,准备迎战,守住大营,不要恋战,测测虚实。”
    “是!”
    “阿茵,你就在大营好好呆着,等我回来。”
    江若茵在上面,看着站在下面的谢迎书,“你的身体没关系么?”
    “没关系,战场上这种小伤还要伤筋动骨的,那可就太丢人了。”谢迎书冲着她做了个手势,让她安心,“你千辛万苦一定要亲自跑过来告诉我的事情,我已经明白了。也谢谢你有着冲上前线把我从一线天里救出来的勇气,那么剩下的就交给男人们吧。”
    “好。”
    “我也要去。”周珩站起来,从草垛上滑下去,狼狈的站在谢迎书的面前,“我也要去。但是先说好,我是会可能在背后捅你刀子的人。”
    他说的很直白,但却并不让谢迎书感到不爽,“你是以监军的名义来的吧,那么你不去的话,等回京了你们再捅我一刀,我可就有嘴都说不清了。”
    江若茵看着少年们离开的背影,夕阳跌落下来,照映着万物虚实。
    有人一生隐忍,有人一生放纵。
    无论是哪一种,总要选一个,让自己不曾后悔的决定。
    自从上次撤退之后,大部队也在大营休整了两天。
    虽然这几天铁真和云胡的部队也偶尔会来骚扰一番,但有了军队和粮草补给的北疆也能对应的过来,唯一的问题依然是明明谷以北,萨克尔疆场之上十年如一强大的边鞑人。
    “这一次的敌袭应该只是试探,我们这边来了新的援军,虽然边鞑人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但他们却并不是完全的莽夫。你们从不与边鞑人交手,对他们的印象应该一直都是身材高大但不擅智慧的民族的吧,不然齐王也不会那么笃定的他能把边鞑人玩的团团转了。”
    天色已黑,他们与边鞑人的先锋部队交手了一番,又在明明谷附近休息了下来。
    北方的夜晚很凉,谢迎书与几个副将还有周珩围在火堆旁边,进行明日的作战计划。
    周珩问:“跟我说这个没有关系么?”
    “这些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我不告诉你,也总有被你们安插进来的人会告诉你,藏着掖着没有意义。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是你们不知道的事情,边鞑人远远比你们聪明的多。边鞑中有一汉人参军,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边鞑,但是四十年前我爷爷与他们交战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么个人了,他为边鞑人带去了很多中原的思想,他们早就已经不是中原所流传的那个边鞑人了。这些,你们的那些眼线,会知道么?”
    谢迎书拎着一根草根,对着周珩玩味的指了指,然后把草根叼进嘴里咬着。
    周珩对他这种野蛮人的爱好完全不敢苟同,不过谢迎书也没说什么别的,“总之情况我是告诉你了,这一刀你要不要捅自便。不过即便是顶着回去了,就要上御史台的结果,我也会在你动手之前,把杀掉的。”
    他这话说起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周珩僵硬着脊背,最后也只能说一句,“我知道了。”
    他们又说了几句,谢迎书和几个副将都被人叫走了。
    周珩的身边此刻空无一人,是动手的最好的时机。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字条,握在手心里,迟迟没有将他摊开。
    像是做了很久的心里挣扎那样,也像是时间就在定格。
    直到眼前的火堆都渐渐的暗了下去。
    周珩抬手,将那张字条,丢进了火堆里。
    眨眼间,剩下了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长,夸我——
    最开始做周珩的这个人设就是很有缺陷的,但也是因为有缺陷才更有改变的空间,就是想这样一个让人觉可恨但也可怜的角色。主人公们的身份在当时的那个年代都是已经需要独当一面的人了,可本质上还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他们都不完美,只是他的问题更大一点。
    我永远相信所有的性格养成都是有原因的,如果篇幅够的话我可能还会补一下关于周珩的过去吧。
    不过我写的多和我觉得他不配跟我女儿在一起有什么冲突呢(混乱发言),不过不用担心洗白,他的戏份要杀青啦。
    就是这样,爱你们,啾咪~
    第63章 少年
    “谢小侯爷, 有空么?”
    驻地总营帐篷外面,周珩的身影被篝火映着。谢迎书本与几位副将在摆沙盘,瞧见他的人影了随口说了一句, “直接进来吧。”
    周珩吐了什么东西,然后才进来。
    走近的时候,谢迎书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草味儿。
    京城里的孩子少有会抽这么烈性的烟草, 平日也没见过他身上有烟袋锅子这种东西,八成是跟哪个兵借的。
    “北疆的烟草小王爷抽的惯?”
    周珩愣了一下,随机才反应过来, “确实抽不惯, 我还是第一次。”
    “这下齐王乖孩子还真被我们带坏了。”谢迎书笑笑,伸手欲把沙盘上的东西给扫开。
    周珩拦了他一下, 然后指了指明明谷以北的位置, “这里,是他们接下来的重中之重。”
    明明谷以北, 萨克尔疆场。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为什么大周一定要拿下边鞑的原因。
    大周疆土辽阔,却多处山脉纵横, 鲜少有广大的跑马场。北疆大营那边能看见的操场, 已然是最大的一片了。而在明明谷以北的萨克尔疆场, 比这广阔的要多。
    那里的草场鲜嫩多汁,也更适合培养健硕的战马。
    “这两天的骚扰,都是他们定好的。我的建议是撤退, 若是打进去的话,是一定会中他们的圈套的。我并不清楚萨克尔疆场上, 他们到底为你们准备了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谢迎书看着周珩的眼睛,这个小王爷竟然难得的没有撒谎。
    于是他挥了挥手, 叫帐子里的几个副将先出去,他有话要单独跟周珩说。
    等人走了,确定没人在门口听墙角了,他还开口:“之前的那一次爆炸,明明谷几乎被填平,以后再也没有这样一处两方都不讨好的地方来打仗了。明明谷填平之后,便只有从上面走,这上面我们是挡不住的,这几次他们来袭也都是从上面。如果我们不主动出击,那就只能一直被动的挨打。”
    “我知道,可是这就是他们的计量,明明谷被填平,这是他们的阴谋。”周珩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他能信几分,“或许你会觉得炸了明明谷是我做的决定,就是为了让你们都放弃这个地方。但是当时的那个情况,不炸掉,我们也没有办法救你们出来,而且后来的也是他们过去的是才炸的,也不是我们干的。”
    此前明明谷一直是联系北疆和萨克尔疆场的必经之路,但现在明明谷几乎被填平,大家都只能从上面走。
    峡谷成了平原,一览无余。对于他们这边来说地势更高一些,若是一旦被引入了萨克尔疆场,那就真的是神仙难救了。
    “你说的对,可战场上瞬息万变,他们怎么能保证所有的事情,都顺着他们想要的未来发展呢?”
    这是诛心之言,周珩来之前就怕谢迎书问这个,可真当谢迎书问出口了,他却没什么负担了。
    “因为有我,因为他们会跟我里应外合,到时候你不去,也得去。”
    “所以呢,你现在告诉我,是让我跟你说一点临终遗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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