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确实停着一辆漆黑的奔驰,是陌生的牌照,就停在那家早餐店的正门口。
    早餐店的老板娘为人泼辣,是附近出了名难讲话的店家。今天倒格外好相与,竟肯让人堵了她的正门。
    路星河举着莫名其妙白得来的伞,头脑当机地又向前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那个老板娘一向都对礼貌周道的林有匪特别客气。他骤然停住步子,眼睛瞥到伞柄上遒劲精细地阴刻着的一个金色的“”字。
    什么好心的路人啊!这是半年前他拍一部时装剧时,林有匪特地从意大利为他定制的手工伞!
    猛地一转身,果然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车旁,站在那家早餐店的屋檐下,正默默地注视着他。
    距离太远,隔着接天连地的雨幕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那一定是林有匪,没有原因,他就是知道!哪怕有一天化成了灰,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路星河心里一酸,握着伞柄的手指都发了白,脸色更白。家在反方向,他应该立刻转身离开。
    雨很大,雨点铺天盖地地打在伞面上,发出喑哑的“沙沙”声,这股团结的渺小力量把黑色钛钢的伞骨震得直晃。
    撑着伞的路星河可以清晰地听见落到伞面上的每一滴雨声。像是有无数人,正在云端默默地痛哭,那些眼泪在人们的头顶覆盖出一片密密的雨声,他也想跟着哭了。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这实在不像他。他明明一点都不软弱,顶多只是不快乐。
    曾经的路星河是个极其擅长做决定的人。他最会快刀斩乱麻,快得近乎武断。可面对林有匪,他却犹豫又纠结,都已经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回去,别站着,淋湿了会感冒的。”
    雨幕中,那个让他煎心熬肝的林有匪穿着一身干净的休闲装,他以白炽灯为背景,任凭冷白的人造光把他的深邃修长的轮廓勾得格外幽远。这个静静望着他的俊美男人实在不像个卑劣的说谎者,他时刻背脊笔挺,像棵最最挺拔的树。
    “回去。”对方拔高音量,又重复了了一遍。
    熟悉的声音让路星河如梦初醒。他想说:好,我们一起回去。
    可有股电流自颈后起,一路往上,一直麻到头皮。时刻提醒他决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更何况伤疤从未痊愈,到现在后颈处还留着一小块轻微的凸起。
    被悲观情绪操控的路星河像个被傀儡师拔去音窍的提线木偶,他动作僵硬地转过身,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
    他既无法向前,也不肯后退,就这么迟疑又倔强地站在雨里,孤独地淋着,留给黎明和那个注视着他的男人一个进退两难的背影。
    林有匪叹了口气,伸手从国字脸的保镖手里接过伞,撑起伞走向他。
    他本只想远远看着他的,哪怕看在眼里会更煎熬,也总比隔着冷冰冰的屏幕要好。
    却不想,这是自欺欺人,饮鸩止渴。——此刻,一直相信理智的林有匪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他无法抑制脑海中极度渴望拥抱对方的念头。
    “回去吧。”他说。
    路星河转过头来,用点漆般的眼睛看向他,口吻要比想象中平静得多。
    “回哪里?”
    “你想回哪里?”
    “我想回家。”
    林有匪神色复杂:“哪个家?”
    有你的家。平等的家。不会骗我的家。
    路星河没有说话,心却嘶哑。
    司机把车缓缓地驶到两人面前,国字脸的保镖将窗下了一道缝,就这么静静地等在雨里。
    林有匪打开车门:“别淋雨淋病了,进去。”
    路星河想,淋点儿雨就病了?你当我是豆腐做的?
    面对他沉默的坚持,总爱装出一副纵他纵得没有底线的男人,果然放软了口吻来哄:“乖,别胡闹,听话。”
    可事实上呢?他总假民主,真专治。
    路星河重重抿了抿嘴唇,带着一身湛凉的水汽坐进了车里。
    “先生,去哪儿?”司机问。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保镖也转过头来,静默地等待着主人的指示。
    林有匪充耳不闻。此刻,他只想着要去握路星河放在膝盖上的手。但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了,侧过脸耐心地问他:“你想去哪儿?”
    路星河抬起头反问:“你想去哪儿?”
    林有匪被他问得一愣。
    “我听你的。”
    路星河说:“我只想听实话。”
    被问住了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皱着眉说:“我想带你回我那儿,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路星河点了点头:“那么,走吧。”
    不敢擅自行动的司机从后视镜里时刻观察着林有匪的一举一动,直到他也点了头,才打好方向盘开始调头。
    司机和保镖那副唯林有匪马首是瞻的样子,让路星河直想笑。可他努力地笑了半天,却仍发现自己嘴角平直得如同被人焊住了,上下唇紧紧地绷成一道毫不松弛的冷硬线条,任凭笑肌如何牵引,依旧纹丝不动。
    车一路向东,绕过了跨江隧道,他们并没有开往棠城滨江的方向。
    路星河当然也知道,司机走的这条路不是回棠城滨江的。但他没有说话,对他来说,只要上了车,回哪儿都一样。
    而坐在他身边的林有匪也跟着保持沉默,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狭长的、用于放置水杯的手柄,却又宽得像道劈开山谷的天堑。
    真要算起来,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们俩第一次分开这么久。可久别重逢,两人之间竟已无话可说。
    第204章
    林有匪时不时转过脸来看他, 路星河被他看得不耐烦,突然暴躁起来:“怎么了?”
    “你瘦了。”
    “那不是很好吗?要是胖了会被骂的。”
    林有匪皱起眉:“谁会骂你?”
    路星河怀疑,他想说的是“谁敢骂你?”这是林有匪之前用来哄他好好吃饭时, 常用的一句。
    路星河不是容易胖的类型,但耐不住他能吃。带他的第一个经纪人, 曾给过他一句八字评语,“少吃多餐, 科学养猪”。
    路星河在这个全员是人精的圈子里,属于没什么心眼的,吃得多, 想得少自然容易心宽体胖。
    但做艺人是绝对不能胖的,这个时代的大众对于瘦, 有着近乎畸形的要求,男女都一样。
    有时, 连续贪嘴的路星河也会为了工作敬业地节食辟谷, 在这种特殊时期,生怕他饿死的林有匪就会端着碗, 跟在他身后劝:“乖吃一口,就吃一口!”
    路星河捂着嘴,顽强抵抗:“不吃!胖了要被骂死的!”
    “谁敢骂你?”
    “他们!”
    “他们是谁?”
    “导演,粉丝,路人!”
    “不会的,他们不敢。”
    路星河被他逗的直笑:“你说了又不算!”
    林有匪趁机把盛着粥的勺子递到他嘴边:“你哪里胖啊?晚上抱起来都快硌死我了, 还减肥?”
    路星河含着勺子耍流氓,含含糊糊地问:“我哪儿硌着你了?天天都是你硌我!要不咱俩换换?”
    林有匪把勺子从他嘴巴里抽出来:“等你吃完饭,有了力气再说。”
    看在这种“承诺”的份上,饿惨了的路星河有时也会忍不住吃点儿。
    可这个人终究是说话不算数的, 等路星河吃完饭,开始琢磨着“饱暖思淫欲”的时候,通常会自投罗网,成为送上门的饭后点心。
    得了便宜的林有匪还美名其曰,说要帮他消化。谁要他帮忙消化啊!饭后运动,不利身体健康!
    想到这,路星河冰冻的脸色融化了一点儿,“你前段时间去了美国?”
    林有匪“嗯”了一声,又把话题拉回到了他的身上:“有好好吃药吗?”
    路星河扫了他一眼:“我吃没吃药,难道你不知道?”
    累得连视线都开始模糊起来的青年人抿着嘴唇笑了笑,眼神极其疲惫:“aggie大概连我每天吃了几颗米,都会跟你汇报吧。”
    “星河……”
    “这就是你所谓的自由吗?”
    面对冷冰冰的诘问,在这场辩论中毫无胜算的林有匪,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占上风,他沉默了。
    自由?这当然不是。可在一切尘埃落定前,路星河要的那种,可以坦然地、安全地独自走在街头的自由,他给不起。
    他没办法去赌任何一种危险的可能性。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一个概率分析可以说服他,用路星河去冒险。
    哪怕几率只有000000001,只要发生,那就是100。
    而他的神经在取代了地下室的管理员后,更前所未有地绷紧了。
    自从接手那个名为“地下室”的暗网后,林有匪又做了一系列数据收集的操作。
    就在前不久,他修改了网站上传图片时,会自动移除照片元数据的机制,并向所有网站用户发布了一则阅后即焚的站内信。
    在信中,林有匪以管理员的口吻遗憾地通知大家,网站受到了外部黑客的攻击,为了保障账户安全与交易金额的正常结算,他要求所有用户提交半年内的交易情况说明,其中配上图片说明的用户还可以得到“100个地下室货币”的额外奖励。
    此后,他又修改了网站代码,记录下了每一位网站用户的明文密码。正常情况下,网站只会保存一段用密码换算成的哈希值,而仅凭哈希值是无法逆推出密码的,网站只能在用户登录时对比哈希值来确认用户身份。
    同时,他还修改了网站的通信系统,破除了原有的聊天记录加密机制,记录下了许多用户的私人信息,包括收货地址等。
    此刻,林有匪的手里已经掌握了大量“地下室”的买家及卖家的信息。他胜券在握,同时如坐针毡。
    机会和风险并存,他握着对方命脉,因此也不免担心对方或许也正抵着他的咽喉。
    他背水一战,自十五年前起就没想过自己,可路星河不一样。他半点都不敢赌,因为输不起。
    第205章
    前番有关自由的提问并没有得到林有匪的正面回应,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章节目录

暗渡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PO18官网只为原作者弄简小号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弄简小号并收藏暗渡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