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逼楚秋白逼得太紧,以至于到最后,这个堂哥看到他就躲,一脸冤孽地说:“我知道你着急, 但我只是医生真的不会算命, 作为人, 我能做的是尽人事待天命,真没办法告诉你他具体什么时候能醒。”当着楚淮南的面,他不敢明说,只敢腹诽:正常来说, 他送来的时候就永远不会醒了。
    这番话中肯又客观,但却让楚淮南五内俱焚。
    不会算命是吧?那就找个会算命的来!
    来送果篮的乔抑岚被楚淮南逼着当面约了道长。资本家不辞辛苦,当日来回三千公里, 上午的飞机去了燕云山连墨观,下午又折返回了江沪。
    说来也神,那位道长从不见生人,隔着帘帐听声音竟很年轻。在得知楚淮南和沈听的生辰八字后,他愣了老半天,叹息着说:“如此轮回,果然妙哉。”
    楚淮南礼了神又敬了香,道长排完命盘又批流年,望着眼前红纸,他沉吟半晌道:“信士此问有解,此次劫数是他命里本有的,虽然凶险却总能逢凶化吉,不至伤人性命。”
    楚淮南急得嘴里发苦,还想再问。对方却笑着回却:“请回去吧,山中多雨,恐误了回程。”
    外头朗朗晴空,哪来的雨?
    楚淮南知道这是道长谢客的话术,但好在卦象吉利,他也不再强求,留下十万结缘,求个十全十美的口彩。却不想,这怪道士竟然不肯收,推说:“这是他命里本就有的造化,我帮不上什么,也不算泄了天机,因此用不着背因果。香钱信士方才已经给过了,这钱我不能收。”
    纵使资本家不曾信道,却也知道一般算命的管命好的人要的钱比较多,管命差的要的少。
    这道士算命竟然不肯收钱?
    他俩这命得有多差?
    道长隔着帘子却仿似也能知道他的脸色,笑道:“我只花了十分钟,寥寥数句话,信士心里必定是半信半疑的。你且回去,看我说得准不准,如果不准,那以后也都不必再来我连墨观,若准,连墨观往十年的修缮,就有劳信士了。”
    楚淮南一诺千金:“只要他能醒,我愿意帮您修缮道观二十年,绝无二话。”
    下山后,刚坐进车里,便灰黑的阴云密布,突然电闪雷鸣,竟果真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大如豆,可楚淮南心里却蓦地一轻。
    那个道士不太像是信口雌黄的江湖郎中,他说山中有雨,少倾便果然下起了雨,那他说沈听会醒,也一定能如愿。
    ……
    沈听一直睡到手术后的第三天下午才真正转醒。
    隔着icu的玻璃,楚淮南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任凭谁来旁观,都能觉出他眼神中的焦灼与炽热,热得快把加厚的玻璃都盯出个洞来。
    沈听的意识只短暂地恢复了一下下,像是特地来让资本家放心的,在醒来后不久就又重新陷入昏睡中去。
    但不管怎么样,能醒过来就是好转的迹象。
    用楚秋白的话来说,这场手术消耗了太多,没死算是祖上积德,余荫深厚,指望他三天就能活蹦乱跳是不现实的。
    楚淮南盯着沈听戴着氧气面罩的脸,随口问他:“你说的是哪家的祖宗?”
    楚秋白白了他一眼:“当然是楚家的。他和你不是一家的吗?进了咱们楚家的门……”他顿了顿,突然狐疑地咦——了一声:“难不成是你进了他家的门!所以是他们沈家的祖宗保佑?”很有些大男子主义的楚主任面色一阴,递来个无比鄙夷的眼神:“楚淮南,我们楚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
    楚淮南:……
    看在楚秋白救了沈听的份上,他姑且可以不掐死他,暂时留他一命。
    沈听手术以来的每一天,王晓君秘书都会抱着一堆尚未处理的文件站在icu的走廊里。
    作为楚家的现任大家长,楚淮南有许多必须肩负的责任,可他现在一秒钟都不想和未来的楚太太分开。于是,懂得变通的女秘书便在走廊上临时放了张桌子。
    在沈听昏迷的这段时间内,条件艰苦的icu走廊就成了楚淮南的临时办公室。
    其实,也不过才过了三天,却煎熬得如同耗了三年。
    父母的早逝让楚淮南早早便学会了敬畏死亡,而沈听则让他无比渴望活着。
    幸运的是沈听的身体底子很好恢复的速度喜人,在icu躺足了一周后,他终于在楚淮南“普天同庆”的笑容中,被转入了允许探视的普通病房。
    转入普通病房后,资本家独裁地下了个严禁探视的命令,自己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把百姓点灯”地在单人病房里硬加了张床,和人腻歪了二十四个小时,这才觉得焦躁的心脏微微得到了一点儿安慰。
    沈听转危为安的第二天中午,1101号病房才终于开放了探视。
    潘小竹因为临时出外勤而晚到了一些。病区的玻璃门外,一名值班的小护士坐在门口,边喝酸奶边刷手机。
    潘小竹急匆匆地从电梯里冲出来,一手提果篮一手抱花束,眼睁睁看着时间无情地从十一点五十九分一下跳到了十二点整,中午的探视时间过了。
    小护士“滴”地锁上了电子玻璃门,老神在在地继续看朋友圈的段子。
    潘小竹冲至少比自己小了五岁的小护士挤出个和蔼的笑容:“不好意思,我来看个人,中午开会开晚了,能麻烦通融一下吗?”
    小护士抬起头:“几床的?”
    “1101。”
    听到这个床号,小护士含着吸管低下头,嘴里铿锵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潘小竹腆着脸向她求情:“小姐姐,你就当帮我个忙好不好,我只进去一下下!保证不影响其他病人!”见小护士无动于衷,刑侦支队中出名泼辣的潘小竹警花可怜兮兮地卖起了惨:“哎,我哥哥就我这么一个妹妹,他动了这么大的手术,我都因为工作太忙没能陪在他身边,今天好不容易请到两小时假,才从吃人不吐骨头的单位里脱身出来看他!你就通融一下吧!”
    小护士半扬着脸看她:“你哥哥就只有你一个妹妹?”
    潘小竹动情地噙着泪花向她点头:“是啊,孤苦伶仃的,就剩我和他相依为命了,小姐姐你就让我进去看他一眼吧。”
    小护士憋着笑给她开了门,咬着吸管说:“五分钟啊!动作轻点儿,别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潘小竹千恩万谢地进了病区,等推开1101的房门,顿时傻了眼。一瞬间,仿佛被人揪着头发抓到了刚刚负责守门的小护士面前,唰唰地抽了两个大嘴巴子。
    在传说中“举目无亲”的沈听的病房里,呼啦啦地挤着五六号人。
    文迪屈着一条腿靠着床头柜,另一只脚支在地上,正在高谈阔论:“门口的小护士真难讲话!我十一点半到的时候她就说沈队房里人太多,不允许我进来!我说我是沈队失散多年的弟弟,就差哭着给她跪下,才被她恩准进来探望。”
    原以为已经在追击过程中“香消玉殒”的暴躁龙陈聪,竟然比沈听伤得还轻,拄着拐杖打着石膏,一条腿两个粗地站在病床前笑。“得亏撒谎不用判刑,要不然你判得指不定比梁硕还重。”
    追击慕鸣盛时,他弃车及时,在油箱爆炸前就已经从车里跳了出来,因此幸运地只摔断了一条左腿,擦伤了半侧的脸,此刻光荣负伤的左边脸颊上还结着红紫色的痂。
    沈听卧在床上,还吸着氧,虽然脸色苍白但精神不错。他尚不能自己坐起来,却好在有楚淮南坐在他床前,时不时凑过耳朵俯身来听他说话,日理万机的资本家心甘情愿地当着人肉传声筒。
    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又过了十分钟,来查房的小护士开始粗暴地赶人。一屋子正气凛然的“牛鬼蛇神”这才被清理了出去,房里彻底清净下来。
    和沈听“相依为命”的妹妹潘小竹在病房的走廊里碰上了路星河。因为工作忙成陀螺的她,这才突然想起来林有匪好像也住这家医院。
    第228章
    路星河捧着花束匆匆地穿过走廊, 在1101号房间前与浩浩荡荡被赶出来的一群人碰了个正着。
    他侧身礼貌地让道,却被潘小竹认了出来。
    “请问你是星河吗?”
    路星河一愣,好在口罩和墨镜遮掉大半张脸, 看不出表情。他最近被狗仔围追堵截得怕了, 因此尽管看到对方是刚从“宋辞”的病房里出来的, 却也仍然有迟疑, 而就当他尚在承认与否认间犹豫时, 潘小竹却已经麻溜地道了歉:“不好意思, 可能是我认错人了。”
    作为资深的心扉粉,潘小竹虽然嗑这对嗑得十分上头,但却更愿意做个远离偶像生活的理智粉。
    刑侦出身的她对人的身形、五官十分敏感,别说是自己喜欢了多年的偶像, 就算是普通人到眼前也能迅速记住体貌特征。因此, 她当然知道捧着花的这个就是路星河本人, 但见他为难, 便立刻体贴地主动道了歉。
    从媒体报道上看, 林有匪的情况不容乐观。在整整昏迷了近两周后, 仍然没有任何要醒的迹象。
    医院门口每天都守着大量的记者、粉丝和狗仔, 路星河自己也受了伤虽然伤情不重, 但他带着颈椎固定器宣布无限期退出演艺圈的场景还是让无数粉丝红了眼眶。
    作为真心实意喜欢他和林有匪的粉丝, 潘小竹不忍心再在这个时候给他哪怕一点点额外的压力。
    为了避免被媒体跟拍, 路星河是从后面的医生专用电梯上来的。王晓君为他开了门, 楚淮南亲自起身接过花, 问:“有匪还好吗?”
    路星河摘掉墨镜和口罩,露出一张面容惨淡的脸:“老样子。”
    自从林有匪出事后,他陡然感受到了自己活着的意义。林有匪迟迟没有醒来,这个男人身边围绕着无数的利益集团, 同事、朋友、合作伙伴,可那些都是外人,他昏迷的这些日子,前来探望的人几乎要踏破了医院的门槛,可真正能为他负责的却一个也没有。
    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法律意义上的伴侣。路星河终于明白林有匪曾说过的那句“孑然一身的富可敌国,说到底也是身无长物。”究竟是什么意思。
    手术时,护士到处找人签字。等在手术室外的是垃圾车上的一个司机,三名医护人员以及四名保镖,可他们谁也不敢,亦无权签这个字。
    路星河挣扎着从担架床上坐起来,在家属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护士问:“你是病人的什么人?”
    路星河说:“爱人。”
    小护士一眼就认出了他,闻言愣了愣。
    路星河迎着她震惊的眼神,放下笔又强调了一遍:“这是我的爱人,请你们救救他。”
    从十楼往下的这一摔,他没能摔死,反倒摔了个明白。林有匪肯定撒了谎,也一定有隐瞒,或许在多年后的某一天他还会爱上别人。这个人身上存在着一百个未知数,可有一点路星河可以确定,他现在一定很爱他。爱得愿意跟着他发疯一起从十楼往下跳,心甘情愿地给他当人肉垫子。末了,还要留个遗言说“错不在你。”
    每每想到在呼啸的风声中,林有匪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耳语,路星河就很想死。躺在那里的本该是他,如果没有那辆垃圾车,他永远没有机会知道,林有匪真的这么爱他。
    垃圾车上放着许多鼓鼓囊囊的充气垫,在落地的那一瞬间,路星河的脑子“轰”地一声。
    他这才清醒过来,自己竟因幻觉而坠了楼。
    被伪装成巨型垃圾袋的深色气垫上泅出一滩水迹。路星河手脚发软地从温热的垫子上爬起来,随机惊愕地发现那并不是垫子!而是林有匪!他和他一起坠了楼!
    在确定水迹是从林有匪身后漫开时,路星河的头顶生出种被电流劈中的酸麻,鼻间嗅到一阵浓重的腥甜味,他心惊胆战地确认了,那一滩液体是林有匪的血。
    垃圾车上竟然配备有医生,当车辆驶离小区后,几个持枪的保镖迅速将他和林有匪从露天的后车厢转移到了前车内。
    随车的医生立刻对陷入昏迷的林有匪展开了施救,路星河就守在他身边,哪怕是在那样一个狭小的车厢内,他亦寸步不肯离。
    所有的负面情绪在林有匪迅猛下降的血压及心跳下都显得微不足道了。和他在一起,路星河总担心自己收场惨淡,被欺骗,被抛弃,被辜负,他设想过无数个“不得善终”,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失去他。
    在到达医院后,抢救相关的各科医生很快就一起就了位,而和他们同时到的,还有明显刚从梦中惊醒楚淮南和沈听。
    路星河在手术室外感到了异常的清醒。这么久以来,他总感觉浑噩,从来没有一刻如同此刻般清醒。
    那个想象与假设中可怕的林有匪突然飞灰湮灭,只剩下的一个愿意天天系着围裙为他做饭,不辞辛苦地陪他入组,哪怕需要独自出差也尽量当天极限往返的林有匪。
    多好的林有匪啊,就这么死了,简直太傻了!
    “为了这种没心没肺,瞻前顾后的小王八蛋,就这么平白死了,多傻啊!”楚秋白忿恨地踢门进手术室,斜着眼睛暴怒地瞪了一眼在手术室外抖得跟风中落叶似的路星河,“我早八百年就他妈跟他说过,像他这么一头热地爱死爱活,简直是脑子里进了水!继续作啊!迟早把他作死!搞不好这次,就能如了你的愿。”
    楚淮南皱着眉直把他往手术室推:“赶紧去吧。”
    楚秋白这才骂骂咧咧地扭头进了手术室。
    手术很成功,由于下坠点提前布了缓冲设备,加之途中抢救及时,林有匪第二天就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可他出了很多血,失血过多导致脑部缺氧,他可能要昏睡很久。好在昏迷分数评级是很乐观的5,医生说,如果没有意外,林有匪能够醒过来的几率很高,运气好的话,仍然可以正常生活也不一定。
    守在手术室前的所有人都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深不可测的林有匪,最终也没有按照医生预期的那样,在短时间内醒来。
    考虑到绑架林有匪的那些人背后,可能存在着的更深层次的原因,为了维护林有匪,路星河不敢轻易报警,但又不由地担忧那些胆敢当街拦路绑架的匪徒,极有可能二次作案。为了确保安全,路星河最终选择召开了记者招待会。
    林有匪的保镖把现场守得密不透风,路星河对外公布并夸大了林有匪的病情,同时在记者会上宣布了自己将无限期地退出娱乐圈的消息。
    这个消息使得短期内,几乎所有排的上号的娱乐媒体都派了驻场记者二十四小时地守在了他们所在的那家医院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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