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去将应小姐带回来么?”江公公看着那个主子心心念念的人,头一回体会到,原来她真的在坚持着一些能够改变很多人命运的事情。
    李霁目光清明,若有所思的盯着那道一年未曾见过的背影,他喜欢的人,正在给黑暗带去火种...
    第117章
    渤海湾的小渔村, 杨家人世代居住在此,以打渔为生,杨家村长将人带回了祠堂。
    守在外头的老汉见着村长带人来, 忙上前询问。
    “贵叔儿, 这后生说他会八股制艺,我来让她试试, 你去把海娃叫来!”
    “诶,还有这等厉害的后生?”贵叔眼睛不好使,眯起来打量了一番嘉让。
    嘉让后头跟着几个海女, 一个个离得老远,嘉让知道, 祠堂是不允许女子进入。
    杨村长在嘉让踏进门来之时,特别警告了一番, 道:“进了我杨家的祠堂,便是我们杨家村的人,你要是真会八股制艺,想娶小蛮的话,我不会反对, 但这是口出狂言的话,我们村里人就只能将你沉海。”
    杨村长说得厉害,嘉让只迟疑了一下, 相比于如今这局面, 还是进去露两手再说。
    大齐以农立本, 嘉让就以渤海湾的渔业为题,洋洋洒洒半个时辰后,海娃才姗姗来迟。
    嘉让看了一眼门口赶过来的男子,十七八岁的模样, 皮肤不似其他渔民那么黝黑,长得也一表人才的,和他那个娘实在相去甚远。
    一想到这人和小蛮有过婚约,却不知为何要退婚,嘉让便戴上了有色眼镜看他。
    海娃向嘉让见了个同窗礼,然后接过黄纸,一通看下去,顿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嘉让,“敢问兄台姓名?这真是你所写的?”
    村长也是读过书的,不过只是个童生,连秀才也没考上,他们村里这些年,也就只一个海娃读书好些,县里的夫子说过海娃明年定能考上秀才。
    村长一眼不差的盯着嘉让在书案上奋笔疾书,自是做不得假。
    “自是。”嘉让一派淡然出尘,若海娃只是个童生,定是看不懂这等晦涩难懂的八股架构,如果他看得懂,恐怕他的才智不止如此。
    海娃眼里满是希冀的光,他看向村长,道:“这位小兄弟的文章极好极好,村长,我想请这位小兄弟去家中坐坐。”
    嘉让挥了挥手,道:“兄台不必,小蛮还等着我回去吃饭,便不去你家中了。”
    “小、小蛮?”海娃神情一顿,支支吾吾道:“你便是小蛮救下的少年?”
    嘉让头一点,有些倨傲道,“正是,你就是海娃的话,麻烦把你娘砸坏了的水缸钱赔一下,毕竟你也是个读书人,读书人的脸面还是要有的,对吧?”说着嘴角一勾,眼神不善的看着海娃。
    海娃呐呐的点点头。
    “既如此,在下告辞!”说完便直直走向屋外翘首以盼的姑娘。
    村长看着嘉让的背影,心中一合计,对海娃道:“务必将他留下来,海娃,咱们村里读书人太少了,得想想办法,让他心甘情愿留下来教书才行。”
    二人走在路上,小蛮不免忧心忡忡,“你进了祠堂,可千万别被人发现了身份,不然会被拉去沉海的!”
    方才杨村长的警告,嘉让就知道,他们真的会做的出这样的事情。
    嘉让颔首,不过小蛮立马就舒展开了笑容,“你真的好厉害啊!竟然会八股文,我也想学!”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算了,学了也没用,我又不能去科举。”
    “怎么没用?不是说当今天子正在施办女学吗?小蛮那么聪明,一点就通,若是学了这些,没准以后就能成为女夫子,还能在杨家村做教书先生呢!”
    小蛮撇撇嘴,“我才不想留在杨家村呢...”
    “为什么?”
    小蛮低声道:“小时候爹娘还在,我们家是村子里最阔绰的,阿爹有一条大渔船,出海的时候捕的鱼是最多的,海娃读书厉害,阿爹就看上他了,海娃娘巴不得,所以很快就定了亲。
    两年前,阿爹本不想出海的,但架不住其它渔民想趁着台风前再赚一笔,阿爹的船结实,最后他们都上了阿爹的渔船,也就是那一次,他们全部都没有回来,包括阿爹自己...”
    小蛮将前因说了出来,看嘉让抱歉的表情,小蛮接着道:“那些死了丈夫儿子的,都觉得是阿爹害了他们家,将我们家里的东西搜刮一空,阿娘被逼得没办法,跳了海。
    我的家,一夕之间就毁了,要不然因为还有阿婆,我早就想离开杨家村了。”
    小蛮凄惨一笑,“我们家出了事之后,海娃娘就毁了我与海娃的婚约。村里除了那几个家里没出事的海女愿意和我说话,其他人要么冷嘲色额,要么就想把我们赶走。你说,这样的村子,我该不该待在这儿?”
    嘉让呼吸一滞,小蛮这短短十几年的人生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她完全看不出这是一张受过苦难的面孔。
    “可是我做梦的时候,还梦见阿爹回来了,你说要是阿爹回来了怎么办?我们都不在了,他要怎么办?”小蛮很久没哭过了,这一次,她将心里从未与人说过的话倒豆子一般说了个痛快。
    嘉让手忙脚乱的给小蛮擦了擦眼泪,心里头很沉重,不知该如何安慰她,“都过去了,小蛮的阿爹肯定也希望你以后一直开开心心的,咱们不哭了。”
    小蛮咬着下唇点点头,良久,泪眼朦胧的看着嘉让道,“所以你也要快点想起来自己是谁,你的阿爹肯定也在等你回去。”
    嘉让一怔,她的阿爹...是啊,她得快点想起来自己到底是谁。
    两人用过饭,小蛮就和阿婆去睡了,嘉让对外宣称是男子,自是不能和小蛮同住一屋。
    夏夜的风凉爽宜人,离海边不远的村落,只要将窗子打开一条缝,就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海风。
    嘉让洗过头,头发上散发着廉价皂角的幽香,但这香味停留在她满头青丝上却好闻得紧。
    嘉让将窗子开到最大,坐在窗边吹着头发。她抬头望着皎皎月色,颇有些感慨,她到底是谁呢?是不是家中也有人等着她回家?他们知不知道自己遇到了危险?
    李霁看着窗边那道模糊的纤细影子,正在对月而望,连日来不眠不休的赶到渤海湾,所幸,人是没事的。
    暗卫将嘉让最近发生的一切已经全部打探清楚,但他没有贸然前去与她相认,照着梵老先生所说的机缘,可能便是这次坠海了,她因情蛊忘了他,又因坠海忘了所有记忆,若是能够回想起来,那么情蛊的掌控力也就不复存在了。
    满地华光,小窗子从里面合上了,嘉让见发丝差不多已经干了,便喝了一些水,准备上床睡觉。
    奶猫似的呼声细细响起,整个屋子都充盈着少女身子里独有的奶香味儿,李霁静立在嘉让的床前,今夜月色正浓,月下的美人青丝垂髫,安静的模样乖巧又惹人怜爱。
    穷人家的床没有榻,李霁坐在床边,满心满眼的看着嘉让,他轻轻执起女孩儿的一缕青丝,在指尖把玩。
    这样的夜,悄无声息将人心底的野兽放了出来,时隔一年未见的女孩儿越发的勾人。气息如兰,在静谧的夜色中,仿佛生出了钩子一般,轻轻地剐蹭着他的体肤。
    嘉让只盖着一床小毛毯,少女莹白的玉足在黑夜里泛着象牙般的光泽,无意识的一个转身,中衣被掀起了一角,露出了一截柔软又迷人的腰际,虽然脑子里叫嚣着将她的衣裳撕扯或掀开,但怕人着凉,手上还是体贴的将她的衣角扯下,严严实实的盖住了少女裸露的皮肤。
    李霁在嘉让身旁躺下,连日来的赶路确实有些累了,特别是闻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香气,更是让人睡意渐浓。
    嘉让毫无意识的抱住李霁的手臂,轻轻蹭了蹭,一夜好梦。
    梦里的男人温柔的抱着她,问她喜不喜欢他,嘉让害羞又强装淡定的点头,男人得到肯定的答案,高兴的捧着她的脸,就像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般,轻轻在她唇上印上一个绵长的吻,以至于这个吻太真实,让她产生了眩晕感。
    等梦醒之时,嘉让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女孩儿摇摇头,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现象,她长这么大,又没有与男人亲吻的经验,所以才这样,她安抚着自己这颗躁动的心起身饮了一壶水。
    忽而瞅见了桌几上一张字条。嘉让拿起一看:
    【你的名字叫应嘉让,檀京梧桐巷应府三小姐】
    嘉让的手一顿,脑子里看着这个异常熟悉的名字,还有梧桐巷三个字。
    脑中立马闪现了一幕幕并不连贯的记忆,她叫应嘉让,是了,应嘉让,突然记起自己是谁,嘉让异常激动,手上的水壶应声落地,都没能将她的高兴打断。
    “小蛮,我想问一下,昨日那位小兄弟醒了没?”海娃紧紧看着嘉让睡着的这间屋子。
    嘉让听着小蛮冷淡的声音,心里有些欣慰。
    “你回去吧,不然你娘该来了。”小蛮也是喜欢过海娃的,毕竟从小就知道,这个少年以后就是她的丈夫。但现在,他是别人的未婚夫。
    海娃也有些尴尬,无论是小蛮,还是村长的女儿,在他眼里都别无二致,都只是以后生儿育女的存在,他现在只想要考上秀才,将来才能考举人,出人头地。所以,现在对他帮助最大的,只有小蛮救的这个小郎君。
    嘉让没打算现在出去,她的束胸布松了,得系紧一些才行。
    院子外突然响起一道沉重威严的声音,“小蛮,你救的人呢?让她出来见我。”
    这是杨家村的老族长来了,小蛮忙不迭的走到屋子外,“我们族长要见你!”
    嘉让出来见了这个积威已久的白胡子老头,老头开门见山就说让她接管整个杨家村的私塾当教书先生,不然就逐出杨家村,嘉让一听,这是强买强卖啊!
    “也行,我只有一个条件,让村里的女孩儿也过来听课!”
    第118章
    杨家村有一个学堂, 只不过里头的孩子长幼不齐,族长将她带到学堂的时候,几个孩子还在里面玩闹, 教书先生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支着下巴。
    族长面色一冷, 手掌重重的拍在教案上,几个孩子也被突然出现的族长吓了一大跳, 纷纷笔直坐好。
    教书先生更是吓得摔在了地上,颤颤巍巍的道,“族、族长...”
    族长没理他, 侧过头对嘉让道:“你说的条件我不能同意,从没有让女子上学的先例。”
    嘉让满不在意的看了一眼几个孩子的课本, 神情并未像旁人那般敬畏,她随意的翻看了几眼, 道:“孩子们的课本还是沿用二十年前的旧本,若是光从里面汲取知识,杨家村别说十年,就是往后的二十年,三十年, 也出不了一个秀才。”
    族长身旁的教书先生一听,不能更赞同了,“这个小兄弟说得也没错, 族长, 我们没有新的书本, 旧本里头的都被教烂了,晚辈我也实在无能为力。”
    小蛮同嘉让说过,这个教书先生原先也只是个童生,年轻时好吃懒做惯了, 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为了生计,只好来这里教书,实在是村里人也找不出第二个有学识之人。
    “那你就睡大觉?不会想办法?你这是误人子弟!”族长生气的杵了杵拐杖。
    教书先生晓得这学堂要是离了自个儿,就没人能接手,到时候学堂没老师,县里一查,杨家村定是要贴大字报挂在县里衙门以儆效尤,不禁底气十足的同族长叫板:“族长,这可就是您说话不对了,当初是村长求着我来教书,无论好坏,我才舍了县里账房先生的好差事,怎么在您嘴里就成了误人子弟?”
    族长面上挂不住,一时语塞,嘉让见时机正好,忙道,“杨族长不必急,大齐如今也正在鼓励女子上学,若是杨族长敢为人先,破了这番先例,成了这第一个吃螃蟹之人,应某可无偿为杨家村编纂一套教本。”
    大齐上层士族的启蒙便是《三字经》,大一些就开始学习儒家先圣的四书五经。但那些都是在有名师的教导下去学的,若是没有领进门的老师,即使又再多书那也是无济于事。
    而平民老百姓,自是请不起名师,那就只能靠名师编篡的通俗教本来教习。
    族长看着书桌前懵懵懂懂的孩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做族长一辈子,杨家村都没出过几个秀才,每每看着临村锣鼓喧天的大办宴席,他可真是说不出的嫉妒,也是说不出的羞愧。
    嘉让见他面色有所松动,就差这临门一脚了,她走到教案之上,念了一段启蒙小童的白话文章,要孩子们默写出来,手上更是拿出一把麦芽糖,说道:“能够准确无误将这段话写出来的人,这些麦芽糖便是你的!”
    孩子们提起笔,在黄纸上跃跃欲试,可写到一半,很多人就已经在咬笔头了,最后,磕磕绊绊将近两刻钟才写完了一句只有短短三十来字的话。
    嘉让拿给杨族长过目,一眼望过去,杨族长气得吹鼻子瞪眼的,他面色铁青,将黄纸甩在了教书先生的脸上,大怒道:“看看你教的好书!”
    杨族长将教书先生赶了出去,沉青着脸向嘉让道,“我答应你,但是你得编篡好教本之后再让女娃娃来听课。”
    嘉让嘴角微微一笑,怕到时候他们耍炸,“自然,就烦请杨族长一定要动员村民将女儿送来,若是家中有儿子要来听课,就必须将闺女也带来。”
    ......
    “嘉让,出来吃饭吧!”小蛮现在知道了嘉让的名字,叫起来很是亲热。
    嘉让在屋子里整整两日没出来,一直在编篡教本。等小蛮将吃食送进去的时候,她还在奋笔疾书。
    小蛮看着满满当当几十页的小字。不禁惊叹,“你的手不酸吗?”
    嘉让摇摇头,“我现在特别有干劲,我好像从前就有这个想法,只不过没有成功罢了,现在好不容易让我有了机会,我一定要好好把握。”
    “什么想法呀?”
    这一下又卡壳,嘉让只知道心里有一个异常狂热的想法,但是具体是什么她并不清楚,入了夜,嘉让放下笔,打开小窗,吹了吹夏日的微风,有点困倦了。
    临睡之际,从窗边突然投掷出一个小白团,嘉让脚步一顿,是一张纸条被揉成了圆。平铺开之时,上头赫然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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