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放为把它叫做初代机。
    鹿行吟手机一亮,他刚转过头,就看见屏幕上出现一个图标“你好你好,检测到全世界最好的放为哥哥在睡觉,已为你换成静音”。
    另一边,小机器人转了过来,屏幕跳出几行电子字:“已为全世界最好的小鹿宝贝语音识别电话内容,即将投送。已开启唇语内容识别,你可以放轻声音答复电话。”
    “喂,行吟吗?”小僵尸的识别屏幕上跳出一行字,还特意标注了语音情绪——“谨慎”,“我前几天定衣服时碰到你妈妈了,她把你电话给了我,我现在打电话过来,打扰你吗?你是不是在学习?”
    鹿行吟摇摇头,小机器人自动为他转接,使用他的声纹回复过去:“没有。”
    “噢,阿姨打电话过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你和放为现在怎么样,好不好,缺不缺钱和东西?你妈妈说上次你们军训时送了衣服和零食饮料,还有秋冬的被子,我也没赶上过来,也不知道给你们俩送点什么。”顾母在另一边顿了顿,“放为和他爸爸关系闹得很僵,不过都没关系,你不要放在心上。今年国庆节,你们是留在学校是吗?不过来了?”
    “对的,阿姨,顾放为他最近在谈项目,我在这边陪他。”鹿行吟说。
    “那过年呢?过年回来吗?”顾母有些紧张地问道,“你的房间我已经收拾好了,上次送你们出国比赛,也没来得及跟你说上几句话,你看这……”
    “本来应该我主动跟顾放为回来见一见您二位的,是我的不是。”鹿行吟说,“但是怕叔叔阿姨生气,所以暑假就没过来。今年过年,我和顾放为还没商量好,商量好了的话,我让他主动打给您,好不好?顾放为现在在睡觉,一会儿他要是醒了,我马上告诉他这件事。”
    他跟长辈说话也是哄人的语气,乖巧安和,顾母显然在那边松了一口气:“好,好,行吟你刚做完手术还没一年,也一定要注意身体啊!我给你们两个寄了点东西,你们看着要是有用就用,还缺什么记得跟我说。没什么生气的,你叔叔气也不是气你,是气顾放为那个小子太犟,等你过来了,有我和老爷子在,他也没办法说什么。你自己也不要有负担,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阿姨,好不好?”
    “好的好的,谢谢阿姨,实在是麻烦阿姨您了。”鹿行吟说,“顾放为肯定也很高兴的。”
    电话挂断了。
    顾放为还没醒。
    漂亮的少年人侧躺在他腿上,睡得格外沉,漆黑的睫毛长而卷翘。鹿行吟示意小机器人把他的手机送过来,划开信息页面,查到了包裹信息。
    顾母给他们买了衣服和鞋送来,是某大牌的情侣款,还在路上。
    他放下手机,接着拿起书,背着医学知识。
    雨下大的时候,顾放为慢悠悠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看了看鹿行吟,接着爬起来揉揉脑袋:“脑袋疼,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你昨天才熬夜,要不回床上睡吧。”鹿行吟说。
    顾放为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往房间的方向走了几步,却突然回过头,又低头俯身埋在了他肩窝里,双手扣着他的腰,迷迷糊糊地说:“小计算器陪我睡。”
    鹿行吟:“不要。”
    “保证不闹,保证不打扰你休息——”顾放为声音越发的黏糊,压低了带着几分磁性,像是委屈又像是撒娇,“一起睡,哥哥不硬,保证不硬。”
    鹿行吟:“……”
    最近顾放为越来越闹腾。
    主要是两个人都忙,从国际金牌之后的暑假到开学,顾放为一直在外边跑,原本的暑期旅游计划也泡了汤。本以为上了大学能好好谈恋爱,接过没想到比高三还累,腾不出时间来休息。军训结束后,跟着就是紧锣密鼓的课程。
    好不容易有呆在一起的时间,顾放为又看他一直很疲倦,也不太打扰他——不打扰到最后一步,但其他的该怎么玩就怎么玩,揉揉捏捏,除了最后一步都做全了,鹿行吟第二天起床要不就是手酸要不就是腮帮子酸,上课都经常瞌睡。
    鹿行吟身体弱,不太理解这个年纪男生的血气方刚,每次被顾放为哄着糊里糊涂的就半推半就了,时常深更半夜还在弄。后边直到有一天期中小测差点挂科,鹿行吟才正视了这个问题,勒令顾放为带着小被子去睡客房了。
    顾放为凑下来亲他,蜻蜓点水,却快而连续,缠绵灼热。鹿行吟被他勾着下巴,微微抬起头,身上也软了,迷蒙间只记得伸手抓住他的袖口,低低地说:“顾放为……”
    “嗯?”
    “顾阿姨打来电话,问我们今年过年回哪边,你记得……”鹿行吟下巴被顾放为咬了一口,微微吸气,推着他,总算勉强把话说完了,“你给她……给她回个电话。”
    “嗯,好。”顾放为答应了,不过看他的眼神却显然没听进去,他的眼神很深,带着某种危险的占有欲和压迫力,漂亮的桃花眼也因此多出几分锋利和邪气,下一秒,鹿行吟身上一轻,顾放为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往主卧走去。
    砖头厚的医学书落在了沙发上,被冲过来的小僵尸稳稳地接住,这小狗东西机器人过于会识别气氛,已经开始播放浪漫的钢琴曲,并且把窗帘拉上了,打开了家里的暖光灯。
    鹿行吟被顾放为摔在床上的时候,还在迷迷糊糊地想,有一天还是得把小僵尸的程序悄悄改一改才行。这个东西过于智能,而且惟顾放为马首是瞻。
    这是一个平常的下午,下着小雨,没什么循序渐进的过渡,也没什么警示。
    他们在高二上学期相识,如今在一起也将近两年,从牵手,到亲吻,到拥抱,仿佛一切水到渠成。
    鹿行吟刚洗完澡,身上香香软软。他伸出手,抓住顾放为指尖,低声说:“……哥哥。”
    顾放为声音都哑了:“有时候,哥哥也不用保证不硬,是不是?”
    鹿行吟偏头过去笑,也说:“嗯。”被顾放为抓回去亲吻。
    他声音又乖又软,还记得给他找理由:“今天放假,所以……不用,保证。”
    “还有……”鹿行吟挣扎着爬起来,又被顾放为按回去,他垂下眼看他,长发坠落,发丝勾连,如同人的呼吸,漂亮得让人心脏狂跳,“还有什么?”
    “避孕,套。”鹿行吟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耳根已经红透,他努力保持着脸色的平静,“上次学校社团活动,大学生心理生理卫生健康……发的。我放在,床头。”
    …………
    日头渐渐转阴,卧室里没开灯,昏沉的光影中只剩下交错的人影和凌乱的呼吸。
    卧室窗是落地的,楼层高,晶亮的雨珠坠在窗玻璃上——聚成了水珠,外窗玻璃有些脏了。鹿行吟看着外边,还有空分神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下一刻又被顾放为夺走了全部注意力。
    鹿行吟窝在顾放为怀里,眼皮撑不住地往下坠,低声咕哝:“要洗澡。”
    “嗯,哥哥帮你洗。”顾放为轻声哄,“难受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要睡觉。”鹿行吟还是咕哝,“你要给阿姨打电话。”
    “好。”顾放为低声笑,揉揉他柔顺乌黑的头发,“好乖啊,怎么这么乖?”
    鹿行吟也懒得理他,自顾自地睡了。
    第二天他才想起来问顾放为的具体安排。鹿行吟一觉睡到正午,下床差点腿软得走不动路,顾放为在客厅听见声音,赶紧冲过来扶着他往外走,一边扶一边笑:“一会儿给你揉揉,你这个要算作肌肉拉伤,都是因为平常不怎么运动才会这样。”
    鹿行吟瞥他。
    顾放为腆着脸:“所以以后要多像昨晚一样运动一下。”
    视线对上,顾放为刚说完调戏的话,这时候也闭嘴了——他突然害羞起来,他们都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形,脸颊如同火烧。
    顾放为咳嗽了几声:“你要跟我结婚的吧。我会,会对你负责。”
    鹿行吟有气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平坦舒展的:“哥哥,已经不是睡一觉就要负责的时代了……”
    顾放为警觉起来,弯腰拎住他的衣领,慢条斯理地问道:“当初我记得你说,上了大学,万一有比我帅,对你更好的人,你跟我那么早结婚就亏了,是不是?”
    “遇到没,嗯?还是你觉得程恪比我帅?”顾放为一定要鹿行吟说出答案,他半跪在他身侧,手再度不老实起来,鹿行吟被他挠得一边笑一边躲,“没有,没有,哥哥全世界最好了。”
    顾放为老提程恪——程恪跟他们同校,没事还会找鹿行吟约个饭。每次程恪和鹿行吟聚餐,必然要提一次顾放为在集训时清水泡了几十件名牌衣服的壮举,顾放为恨得牙痒痒。
    “那要不要我负责?”
    “负责,负责。”鹿行吟被他弄得直笑,“我跟你结婚,只跟你结婚。”
    顾放为跟顾母回了消息,今年过年,他和鹿行吟两个人过,初五回冬桐市给鹿奶奶烧供奉。初五过后再回a国,回叶宴那里,两边都住一段时间。
    霍斯烈考上了体育学校,每天训练都很辛苦,他们学校离清华很近,霍斯烈偶尔上门串串门——这个小孩脑袋反应总是慢半拍,至今还没看出他们两人的关系。
    而霍思笃一人在南方念书,考了个不错的大学和专业,计划大二后出国进修。
    冬桐市一如往昔。
    两个人没有请人,自己动手把小小的院落和屋子清扫了一遍。鹿奶奶住的旧屋封存,其他地方打扫得干净敞亮。
    他们住鹿行吟以前的小屋,因为地方小,大床抬不进来,于是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就这样你挤我我挤你地睡。空调嗡嗡吹着暖风,家里干,又没有地方放加湿器,于是在床头放了一盆水。
    顾放为考了国内驾照,开车带他去上坟的地方。
    他提着几大袋纸钱和挂青彩纸,跟在鹿行吟身后,踏着碎雪和泥土,慢慢地穿过高低错落的玉米地,来到鹿奶奶下葬的地方。
    “以前来过这种地方吗?”鹿行吟在坟前摆放蜡烛、火盆,问顾放为。
    顾放为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奶奶过世,也烧纸钱,大同小异。不过那时候我很小,不太记得了。”
    鹿行吟注视着墓碑。鹿奶奶的黑白照片镶嵌在上面,慈和安宁地注视着他。
    当初他来时不敢抬头看,如今却能心平气和地面对。
    死亡也是这世界要他面对的一部分。鹿奶奶把钱留下来,预防他哪一天后悔,如今他终于可以不再后悔。
    “火烧得很旺呢。”鹿行吟看着火堆里的纸钱,明亮的火焰跳得很高,顾放为蹲在旁边,一摞一摞地扔进去,“有什么说法吗?”
    “火烧得旺,墓主人很开心。”鹿行吟轻轻说,“奶奶她,应该开心吧。”
    他在坟前磕了三个头,跪了一段时间。顾放为跟着他一样跪下来,叩拜。
    他低声说:“奶奶,我的名字叫顾放为,现在是鹿行吟的男朋友,我来看您了。”
    “以前收到过您织的毛衣,只可惜没能见到您一面。请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鹿行吟,我会一辈子对他好。”顾放为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很靠谱的,鹿行吟选人的眼光不错。”
    鹿行吟笑:“就你爱夸自己。”
    那么俗气而平常的宣言,却是最真诚用心的承诺。
    “走吧。”
    纸钱烧完了,鹿行吟看着渐黑的天色,想起当初下葬时风水师说的话。他有样学样地告诉顾放为:“天黑之前要下山,离开时不要回头。”
    “为什么不要回头?”顾放为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帮鹿行吟也拍了拍。冷风吹过来,他伸手把鹿行吟的围巾递过去——刚刚上山热,他替他拿在手里。
    “说是老人家看见我们回头,心里会有挂念,不肯走。”鹿行吟说。
    顾放为牵起他的手,认真地说:“好。我们不回头。”
    ——不必回头。
    他们一个走在前,一个走在后,彼此的手交叠相握,没有什么能分开,没有什么挂碍。
    鹿奶奶的宝贝,顾放为的宝贝,名为鹿行吟的孩子,已经得到了光辉灿烂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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